越长歌这一句话砰地砸在地上,一时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坠落了似的,静得让人窒息。
“……”
“换一套。”
柳寻芹放下了挣开她的手。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以后——
她硬生生憋出了三个字。
“黄钟峰奉行节俭修身,本座身为长老,自然不可铺张奢靡,为了上行下效,给徒儿们作表率……”
越长歌将她抱了满怀,很是紧张。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时就非常能说,嘴一张时什么话都涌了出来,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越长歌突然感觉四周威压都重了许多,后颈凉飕飕的,她轻咳一声,将语速加快,委婉地媚笑道:“……暂时还没来得及置办下一套嘛。”
也就是说她除了这件,没别的衣服穿。好在修为高深者几乎可以做到一尘不染,给她省了不少钱。
柳寻芹被她身上的花香熏得有点头疼,她鲜少去过黄钟峰,分明相处了这么多年,这女人的贫瘠总能超出她的认知。
堂堂一代长老,布都扯不起多余的一批,哪怕徒儿多,按理来说也不至于如此。究竟是怎么沦落至今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现在不是胡思乱想之时,要命的是自己完全被她搂在了怀里,被当做挡板使。
越长歌在紧张之时,忽地感觉腰间被一双手臂轻轻环住。
她一下子愣住。
什么?
柳寻芹在抱她?
实则柳寻芹正在艰难地伸出两只手,绕在越长歌身后,把指上戴着的纳戒取了下来。
她蹙着眉在里头挑了许久,白色的光晕一晃而过,拿出了一件外衣。
“换上。”
“干嘛抱我。”
柳寻芹听闻这话,忽地发力将她一把从身上扯开。
“啊!”
越长歌花容失色,下意识拽过那件外衣,盖在自己身上,一句“流氓”还没骂出,柳寻芹便悬浮至半空,扫了她一眼,随后把双眼闭上。
再次睁开眼时,那女人裹着衣物,已经在地上心疼地捡着钱了。
她的安身立命之本掉得到处都是。
待到越长歌终于捡起了最后一张,将其挪列整齐时,一只手忽地在她面前出现,将那几迭数额不小的银票一把夺去。
“这不是够么。”
柳寻芹毫无怜悯:“正巧,将六年前欠的还了。”
越长歌一副肉疼的神色,几次想伸出手,但最后还是被另外一只手拽了回去。
“怎么?你今日不是来还债的。”
罢了。越长歌镇定下来,她素来能伸能屈,此次费劲周折,好歹她那宽宏大量的师姐心疼她身子受损,并未追究灵草的事。
留得青山在。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裹紧了衣物,正欲打道回府——
“记得九转回魂草,十三株,按市场价。”
身后的声音毫无温度,徐徐吹入耳。
越长歌的背影顿时僵在原地,她一点点扭过头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不是说种……种回去了吗?”
“的确,”柳寻芹飘到她身后,抽了口烟。再次开口时,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烟雾自唇角逸出。
“不过,如此扰乱它的生长,对成色有损。”
“你不该赔么?”
*
黄钟峰上。
此一刻,内门弟子悉数聚集于堂前,神色凝重。
大师姐叶梦期坐在正座上,身旁站着的却是……本该拖下去关禁闭的三师妹陈跃然。
叶梦期看了眼天色,眉梢微蹙,片刻后,脸上终于生了些老母亲般的欣慰:
“看起来师尊是要在灵素峰过夜了,如此甚好。”
陈跃然一改先前楚楚可怜之色,跳到大师姐身旁,笑吟吟地说:“你们一个两个主意都保守了些,还得来靠我下一次猛药。这不是奏效了么?”
她的脑袋被大师姐揉了揉,“不错。”
老二名为丹秋,才回峰不久。
她是这几位师姐妹里头唯一的妖修,当年越长歌想法子让她入师门,倒也破了些先例。
这黄钟峰的弟子里,就属她与陈跃然两个不喜欢着家,偏偏她也最爱和陈跃然抬杠。
“要不是师姐那天给你放风,”丹秋却不夸她,晃着最爱的花果酿,一指戳上了陈跃然眉心的朱砂点,哼道:“你早就被灵素峰的人发现了,哪里还拔得了草。”
她被老三一眼瞪了回去。
慕容安年纪最小,也最为老实巴交,她好奇道:“……大师姐,我们这么干,师尊会不会被柳长老揍啊。”
“怕什么。”
剩下三个异口同声地回答她。
“舍不得师尊套不着师娘。”
陈跃然将丹秋手中的酒抢过来,一饮而尽:“按照师尊那个追法,五百年就这么过去了。隔壁云长老和她的徒弟只花了二十几年就搞定,本小姐不喜落于人后,焉能不气!”
“师尊成功入驻灵素峰。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帮她……”
房门忽地敞开,丝丝凉风刮了进来。
越长歌出现在门后,将门扣好,转过身,正巧与四个徒儿对上眼。
不知为何,她们愣了一瞬。
“嗯?”
越长歌走进来,手中还拎着件撕破了的衣裳,她笑了笑,将散落的发丝刮在耳后:“今天都凑这儿干什么呢。”
叶梦期脸色沉沉,丹秋叹一声,将目光挪开,陈跃然似乎有些失望。
慕容安关切道:“师尊,您没被柳长老打吧。”
越长歌还未坐定,便被呛了一口,她将眉梢放平,模样坦然道:“胡说。长老之间的事,这叫切磋。”
环顾一圈,几个徒弟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越长歌甚是奇怪,她问道:“你们怎么了?”
一个个看过去,只见她们忙着喝酒喝茶,也没什么异状。听她问话,又是摇头又是讪笑。
于是越长歌招呼了一下二弟子,丹秋沉默片刻,在师尊期待的目光下,从善如流地化为了一只红彤彤的小狐狸。
小狐狸跳上越长歌的膝头,生无可恋地趴下。
越长歌揉揉它的耳朵,将手指钻入茂密的狐狸毛之间,以相当熟稔的手法顺了起来。
以往二徒儿都会很听话,虽然表面上抗拒被摸毛,但被揉捏成狐狸面团的时候,又总是会晕晕乎乎,舒服地眯起眼睛。
但今日不知为何,越长歌总觉得那只狐狸神情中带了一丝惆怅的意思。
她顿时心感不妙,将小狐狸托起来,认真观察了片刻。
“丹秋,是不是小跃然又揪你尾巴毛了?”
没有响应,小狐狸的尾巴如毛虫一般扭了扭,看起来很完好。
越长歌便将鼻尖埋入毛发,深吸了一口,一下子让她忘却了今日的负债,和在柳寻芹那个女人身上受到的所有创伤。
毛茸茸果然十分治愈人心。
……要是不会说话就更好了。
那只小家伙突然口吐人语:“挨着小狐是没有前途的,您还是想想法子,怎么去和柳长老挨着为好。”
越长歌气得哆嗦,一把将它扔掉,红狐在前爪落地之时,噗地一声,再次化为一个美娇娘,她朝她歪了下头,坐到了原来的地方。
“师尊,所以这次,又失败了吗。”
叶梦期审视了一番越长歌,却发现她身上的衣物已不是自己的,大师姐的眼睛转了转,若有所思。
“算是……成功?”
越长歌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成功欠了她一屁股债。”
“欠债好啊。”
陈跃然在她后边轻声说:“师尊,若不是黄钟峰欠了一笔大的,你哪有什么契机去找她。每次都以磕着碰着的由头去灵素峰,要我说,柳长老都听烦了。”
“还能多点话题呢。”丹秋变出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仔细抚摸着。
“烦死她得了。”越长歌轻哼一声,忽地往后一瞥,挑眉道:“陈跃然,你不是该在禁闭室么?”
众人齐刷刷看向陈跃然。
很快,三弟子哭着被大弟子拖走了。
叶梦期回来以后,发觉师尊又在喝酒,正和丹秋杯碰杯。
慕容安还小,只能在一旁眼馋。
叶梦期坐在师尊旁边,把她的酒杯拦下:“那您之后要怎么办?有打算么?”
“还债。”越长歌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办。”
“那柳长老?”
“嘘。”
越长歌飞快地拿着个酒杯堵上了叶梦期的嘴。她轻描淡写地道:“本座再强调一遍,这样的女人与我八字不合,不喜欢,不想见。你们就别在我耳根子旁边念叨了。”
然而——
到了晚上,一人独处室内,在徒弟们不知道的时候。
越长歌将那身衣物脱下来,她拿在鼻尖深吸了一口。一种带着药草气息的淡淡清苦,顿时让她神清气爽。
今日那个阴差阳错的拥抱,她如今忆起,心里还是砰砰跳。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紧密地抱到那家伙,那一刻她调动了几乎全身的感官。师姐的嘴虽刻薄,但还是娇娇小小的一只,搂起来刚刚好。
好……好可爱。
啊,她睡不着了!
越长歌一人挨到半夜,起来写了会儿话本,又托着下巴笑。一张风情万种的漂亮脸蛋,硬生生被她笑得不忍直视。
最后她发现自己实在无法下笔,便再次躺回榻上,准备安心修行。无奈这般修行,心底总不安静,一下子又想到了那十三株九转回魂草……
很好。
宛若一盆凉水,浇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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