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花果酿大抵还没有在她的胃里翻腾多久,很可能是刚刚下去就被迫喷了出来,从颜色上看是清澈的,像泉水一样。
“?!柳柳你——”
“……闭嘴。”
柳寻芹掬起旁边的溪水紧急洗了个脸,冰凉的灵泉在洗涤肌肤时,总算将那股不适的感觉盖过去了很多。
她猛地抬起脸,看着越长歌。水珠子还在眼睫毛底下一串串嘀嗒。
越长歌已经清醒了一半,她忍不住往后挪了些许,因为柳寻芹的眼神着实有些寒凉。
“你也沾了一身,洗洗。”
她肩膀的衣物被拽下来一半,露出圆润白腻的半边膀子。越长歌一手捂着胸口:“柳寻芹?”
柳寻芹将她拽离原地,摁着那女人就往旁边的灵泉里送。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柳寻芹又瞥了她一眼:“说得好像小时候央着我搓你的人不是你自己一样。”
这里灵气充裕的泉水一旦沾染上身,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感。
越长歌起先还挣扎别扭了一番,直到泉水没过腰身,她便从善如流地仰着面靠在了岸上,吐出一口清气。
柳寻芹跪坐在灵泉边,一手将她脑后半截乌黑的湿润发丝挽起,她正在做这个动作时,突然身上一重,重心向前倾倒去——
温润的水包容了她的一切。
越长歌一手勾搭着自己胸前的衣物,一手斜斜撑着。
她笑着地歪了下头,身边环绕着几缕如丝弦一样的水环。
正是这其中的几束勾托住了柳寻芹,将她也拽下水去。
柳寻芹儿时没有太多玩水的经历,失去重心时,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越长歌的肩膀。耳畔水声一哗啦——
再一哗啦——
她仰起头,猝不及防和越长歌对了正着。
那个女人的笑容,隔着一层似明非明的水雾看去,像是隔着晨霭看刚刚睡醒的牡丹。
越长歌知道她自小怕水,带了一点打趣的心思,挑着眉缓缓靠近:“刚刚不是还要洗吗?”随后她哼笑了一声,这一声哼连带着鼻息呼向柳寻芹的脸颊,又道:“下来了反倒拘谨了,怎么,柳长老阁下待会儿嘴上又要不饶人,可底下……抱得可半点不松。”
柳寻芹闻言便松了手:“越长歌,你才是嘴上最不成体统的那个。”
柳寻芹确实有些拘谨,每次被越长歌完完全全捞在怀里都是如此。
越长歌好像才发现这个不容易被琢磨到的规律,而每次一旦师姐势弱,她便更自在轻松些,也更喜欢逗弄她。
“清辞丽质,秀外慧中。”她开玩笑地拿出拇指,左右捏了捏柳寻芹的脸颊,又顺着侧脸滑下来大行非礼之事,最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噢,最重要的是,实在可爱。”
对她而言,说这种言辞奔放的溢美之词,远比告那什么心白容易。越长歌似乎完全能够把她的老师姐夸到变形,也没办法在那种事上启唇一次。
她此刻酒完全醒了,话又重新缩回了喉咙的最深处。叹息的同时,居然也就此松了一口气。
不说出来,也就偏是不说出来——所以这时候还能拥抱着她。
“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到底。”
“许是喝醉了,脑子不甚清醒。”越长歌揉了揉太阳穴。
“当真?”柳寻芹上下扫了她几眼,一番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嗯。”
越长歌侧过身去,挡住了神色的一线黯然。
柳寻芹刚想开口,而此时恰好大风过林,吹得一阵窸窸窣窣,树叶摩擦沙沙作响。她所有难言的,这几日积压的心绪,在被越长歌的若离若即勾起来以后……到底……
还是全部湮灭在了这场不合时宜的风里。
柳寻芹闭上嘴。她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还是如往常的模样。
她从水中起身时,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力气透支的疲惫。这似乎不是身体上的。
“越长歌。”
“怎么了?”那边正梳着头发的某师妹很快投来一眼。
柳寻芹用灵力将自己立马烘干,整理了一番,直到她重新变得清爽起来。
“以后你搬回自己的黄钟峰。可好?”
“……”越长歌头一个反应并不是曾经想象的“老娘终于解脱了”,而是“本座做错了什么”,反而显得来灵素峰卖身还债是一种格外的恩赐一样。
也许对她来说是的,不说恩赐,至少是很值得高兴的礼物。
她莫名捏紧了一只衣袖,拿在胸前,咬着下唇问:“……你干嘛?为什么?”
“也没有太多原因。”柳寻芹轻轻摇头,“正如当时,也没有太多原因就让你搬过来了一样。确切说,我还是喜欢一个人住着。”
“平日很打扰你?”越长歌问。
柳寻芹:“你就不担心自家峰上那群小孩子么。”
“之前有点,现在看着还好。也便没那么担心了。”越长歌顿了一下,答道。
柳寻芹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她。师姐冲她露出了一个表情,弧度不大,也不像是在笑或是有任何恼怒。好像仅仅是在审视“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灵素峰的空气依旧寂静,只有风声水声在其中穿梭,带来一点点流淌的动静。
“……好。你可算良心发现放过本座了。”越长歌重新扬起笑容,眉眼云淡风轻地舒展了一下,“债还用还?”
“暂时也不用还了。”
越长歌又是一怔。
柳寻芹自袖中抽出一根发带,背过身去,将满头垂下来的长发束起。越长歌在背后看她的手指穿过发间,然后那个女人——就这么走了。
柳寻芹当天晚上听着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静了下来,但越长歌明明还在,所以她猜想她是在发呆。
再过了一会儿,那股熟悉的气息远去。聚拢于自己门前,轻轻叩了叩,“走了。”
随后门外响起小徒弟哭天喊地的委屈声音,但很快又呜呜咽咽了回去,跟着后面一连串的脚步声,滴滴答答地,像是在扒拉着越长歌问:“越长老为什么要回去?越长老你为什么要回去啊?”
柳寻芹此刻正在室内静静点烟。八瓣幽兰的香味浸人心脾,在口鼻间逐渐洗涤干净了那股甜腻的花香味,一切一切又重新变幻回越长歌来到这里之前的模样。
伤心了?
那肯定的。她亲眼看着那双凤眸微微耸了下来,虽说唇角还是勉强弯着的。师妹很少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是只知道贴着她却实际上又不曾靠近的家伙——很分明地是个坏女人。不是吗?
柳寻芹的心情并不轻松,但她希望自己这一次没有试错。医仙大人在很多事上都有着自己相当的判断,她总是拿着研究医术丹道那一套来衡量别的。
观察,尝试,修正。循环往复。一次又一次地,更接近“真实”。
天底下没有什么不能再重新获得的药材,所以她可以尝试很多次。但是天底下只有一个越长歌,她每一个决定都会万分谨慎,不能回头。
这也是她迟迟不肯往前进一步的缘由之一。还有另一些考虑因素,那便更加复杂了。
但愿她这次冒进,不会有错。
柳寻芹坐在一把靠窗的藤木椅子上,她学越长歌翘着腿坐,没过一会儿便觉得腰酸,于是换了一只。
她微微昂着下巴,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眸,静候着光阴的流淌。室内袅袅的白色烟雾腾起,而后又慢慢淡去。
难得不看书不炼丹也不指导徒弟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
柳寻芹在放空的思绪里小憩了一会儿,罕见地有些犯困。她朦胧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黄钟峰花香。
隐隐约约地,耳畔似乎有潮声涨落。
面前袭来一个身影,刮起来的风甚至穿透了她的门窗。
她倏然一睁眼,周围的威压凝重起来。
那身影猛地冲柳寻芹扑去。
柳寻芹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卸掉了大半的力气。她感觉自己被勾着腰身捞起来,闷入了一个冰冷却带着满身花香的怀抱。
梦里的花香化为了实质。
“……柳寻芹!”
“本座想了很久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看见我了?”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柳寻芹摸着她冷冰冰还带着濡湿的衣襟,她艰难地向外头的窗户看去一眼,果不其然,夜雨正急。
下雨了,却不知道躲雨。
柳寻芹闭上双眼,在心底里想:真有她的。
越长歌的声音却有些激动,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显得喘息声有些急促,饶是这般急促,她还是语串连珠地骂道:“你凭什么一个人决定和我一刀两断?老娘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你……”她抱紧了柳寻芹,哽咽道:“你就是个眼瞎心黑的,我跟在你后面贴了六百年冷屁股……你,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柳寻芹?这些委婉拒绝……我不认的,我不认!有本事你当面和我说清楚——让我死心。”
她的声音愈发哽咽了:“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从小到大你个没眼力见的就很嫌弃本座,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你知不知道当年追求老娘的人从太初境排到了北源山……怎么偏生只有你不识好歹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就喜欢你呢?”
不知道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柳寻芹在这一刻明晰地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赢了。心里像是有什么尘埃落定似的,在此一刻悉数放松。
她拿下巴抵着那个女人的肩膀,在越长歌未曾发觉的地方,露出一个浅笑。
她轻轻拍着师妹的背,“曾经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话会有很多困难。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所以……”
越长歌咬着下唇,心乱如麻。她哪里还听得清柳寻芹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在哽咽着甩出一声“为什么我就偏偏喜欢你呢”以后,她的脑子里又灌进了符合预期的“困难”二字。
她没心思继续往下听了,勉强地僵着声音,麻木地低喃着:“我知道了……你闭嘴,别说了……”
一瞬间,六百年的执念烟消云散,好像什么都不剩。
她那老迈的师姐还在慢腾腾地思索着,尽量严谨而条理地组织言语字词,然而环着腰的那双手却骤然一松,压着肩膀将她推搡开。
“越长歌?”
柳寻芹只不过愣了一须臾。
面前的女人猛推了她一把,头也不回地消失,一转身御着云窜出很远。
“轰隆——”
一声雷鸣骤响,窗外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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