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出去, 页面顶端立刻闪烁起“对方正在输入”字样,秦珏盯着等了半天,只等到这行字出现了又消失, 消失了又出现。
可以想象那边捧着手机的唐韵是怎样字斟句酌的纠结。
秦珏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头脑慢慢冷却下来,她为什么一定非要在这种时候逼迫唐韵来自己身边呢?
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秦珏只能归结于自己犯病了。
“不用下来了,我去买了带回来。”秦珏给唐韵发消息。
发完这句,秦珏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位上,调转车头从地下车库里开出去, 驶入寂静的路。
不管是从年龄还是阅历上看,秦珏都已经过了能无理取闹的阶段了,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痛, 所以格外不能理解自己方才为什么要给唐韵出难题。
莫荃给于牧带来的海鲜粥闻起来很香,勾的人心底里泛馋,但她家酒店挺远的, 秦珏折中去了一家专做粤菜的私房菜馆, 临时起意没有预约, 所以给人多加了点辛苦费,打包回来两人份的粥。
秦珏单手拎着保温袋上楼,空出来的那只手给唐韵发消息,“回来了, 出来接我。”
刚拐过肾病一区走廊的转角, 一抬头就看到唐韵焦急地在病房门口打转。
像个没头没脑的小鹌鹑。
秦珏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逗笑, 不自觉弯着唇角朝唐韵走过去, 夜晚的走廊静悄悄,唐韵小跑过来, 从秦珏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保温袋,趴在她耳边用气声问:“我们去哪里吃啊?”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酥麻发痒,秦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和唐韵拉开一点距离。
空病房是肯定没有了,这医院床位挺紧张的,好在唐歆的病房门口正好有一排三个塑料椅子,秦珏把粥碗放在中间,她和唐韵可以左右各坐一边。
粥熬的鲜香浓郁,鱼虾瑶柱的滋味在里面丝丝化开,唐韵尝了一口就幸福地眯起眼睛,含着勺子对着秦珏傻笑。
“笑什么?有这么好吃吗?”秦珏问。
“好吃,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粥!”唐韵不吝赞美。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吃。”秦珏轻笑着煞风景。
诸多变故凑在一起,她和唐韵晚饭都没吃,原身大概是早年前花天酒地落下了点胃病,此刻饿得狠了反倒吃不下,哪怕这碗粥鲜甜软糯,秦珏也小口小口吃得很慢。
唐韵主打一个风卷残云。
一碗粥见底,唐韵终于反应过来,脑袋凑近了问秦总:“你怎么不吃?”
没等秦珏开口,唐韵忽然福至心灵:“啊我知道了,秦总没坐冷板凳吃东西的经历吧,像农民工一样,你这种大资本家受不了了吧?”
秦珏抿唇,别的冷板凳她没坐过,医院病房门口的她还真坐过。
不过这倒也不必跟唐韵提。
热气腾腾的海鲜粥喝完,秦珏和唐韵并排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子上相顾无言,不知道哪里传来仪器规律运转的白噪声,时间的流速在此变得不再清晰,秦珏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撑她在医院里消磨时间,秦珏的处事逻辑一向效率至上,她确信自己是个功利主义者,这种时候她应该躺在家里六位数买来的柔软大床上养精蓄锐,而不是和唐韵一起坐冷板凳当农民工。
“你回去陪你妹妹吧,我走了。”秦珏仓促起身,唐韵忙不迭站起来相送。
电梯在走廊的尽头,秦珏一路走过去,脑子里不知道在高速运转着什么,终于在她指尖触碰到按键的前一刹那,一个念头忽然蹦进秦珏的脑子里。
“我把车开走了,你明天怎么去上班?”秦珏问。
“啊?”唐韵毫无准备,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今晚要在这住是吧?”秦珏问。
唐韵茫然点头。
“算了,我陪你吧,省得你明天不好去上班。”秦珏说。
这句话说完,浑身通畅。
秦珏说完掉头就往回走,唐韵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她喝完那一大碗粥多少有点晕碳,脑子昏昏沉沉思维都慢了半拍,只好跟着秦珏原路返回。
那么现在有新问题了,她们俩这一夜住哪?
唐歆的病房里有一张陪护床,原本是王婶的专属,今晚王婶知道唐韵打算留下,跟她换了班回家休息,所以唐韵是有地方住的。
那秦珏呢?
总不能让个高腿长金尊玉贵的秦总睡塑料椅子。
唐韵一咬牙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探着头确认唐歆正在熟睡,然后转头朝秦珏勾勾手。
幸好小朋友睡得早,也睡得熟,不然唐韵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过去。
“我们轻一点,不要吵醒歆歆,明天一早护士给她打针之前你就走,别让她看见你,行不行?”唐歆跟秦珏商量。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味不对。
像偷情。
唐韵这个说者说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秦珏那个听者感觉如何,但秦珏的确是跟着她进来了,而且轻手轻脚的。
路过唐歆的病床时,秦珏下意识往那边瞟了一眼,病房里没开灯,只有一线走廊的微光从门缝里透过来,小病号缩在被子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陪护床是一张单人床,两个人睡就不得不挤在一起,曾经系统上赶着让她和唐韵同床共枕都被她连消带打化解掉了,秦珏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给系统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没关系,秦总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单人床着实窄,勉强躺了两个人,连衣服都没地方搁,秦珏的大衣报出价格来能让唐韵晕过去,肯定不能像她那样随手团成一团塞到床头柜上。
这里条件有限,秦珏只好把大衣铺平了盖在两人的被子上边,仿佛她俩睡的不是恒温的病房,而是什么破败漏风的寒窑。
秦珏给自己定了个比平日更早的闹钟,手机就放在枕边,保证她能在第一声震动的时候就醒来并关掉闹钟。
“睡吧。”秦珏说。
床太窄,人太近,明明是气声,听起来就像惊雷炸开在唐韵耳边一样,她偷偷往自己那边的床沿又挪了几分,人为在她和秦珏中间创造出一条堪称奇迹的楚河汉界。
唐韵背对着秦珏,不敢翻身不敢动,不知道秦珏是迅速入睡了还是和她一样醒着,明明之前还在食困,真躺下了唐韵反倒清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深呼吸,神经质一样搜寻着空气中有没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怕闻到秦珏的信息素。
但好像,她现在像个迫不及待闻别人信息素的变态。
不知道是不是唐韵的错觉,她似乎感知到了某种极为清淡的檀香,似有若无,她连自己到底有没有闻到都不确定。
是一种让人舒心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韵终于自己折腾自己折腾累了,她眼皮逐渐沉重,大脑活跃的信号传导趋于平静,然而在意识彻底断电的前一刻,唐韵忽然睁开眼睛。
她想起一件事。
她其实不一定非要秦珏接送的,明早上班,她难道不能打个车吗?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和秦珏挤在这张单人床上!
*
唐韵满脑子疑惑悔恨,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层出不穷,折腾到凌晨天边隐隐泛白才终于稀里糊涂地睡着,而过不了几个小时,秦珏的闹钟就响了。
秦总说到做到,多年的自制力让她果真在闹钟振动第一下的时候醒来,眼疾手快地关掉,瞥了一眼旁边的病床,小朋友还在沉睡,唐韵这个大朋友也没醒。
秦珏起床,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抽身而出,她早就听说有人睡着了喜欢抢被子,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忍不住呲牙乐出来。
唐韵这是什么毛病,不抢被子,但把她盖在被子上面的大衣紧紧抱在怀里,秦珏想象不出来这是怎样一番高难度动作。
她轻轻扯了扯,唐韵把大衣抱得更紧了。
秦珏忍不住嘴角一抽。
算了,她愿意抱就让她抱着吧,秦珏怕护士随时可能推门进来给小朋友扎一针,唐歆小朋友要是醒来看见这场面,想想就头大。
好在秦珏的车就在地下车库,冻不死她。
于是秦珏怀着英勇就义般的心态悄声离开病房,快步冲进电梯直奔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把暖风开到最大。
“醒了之后尽快跟妹妹说再见,迟到了照样扣你工资。”资本家秦总翘着唇角给唐韵发消息。
病房里,唐韵醒过来的时候,护士早已给唐歆打上了早晨第一针,连来换班的王婶都到了,王婶和歆歆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着她,唐韵吓得差点从陪护床上跳起来。
“姐姐醒啦,太阳都晒屁股啦!”唐歆笑话她。
唐韵颇为不好意思地翻身下床,一个不留神一团藏青色的羊绒布料从自己怀里掉到地上,唐韵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弯腰去捡,一个粉色的方型包装从里面滚落出来。
藏青当中一点粉,粉的刺眼。
轰的一声,唐韵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
这他妈是秦珏的大衣!
和她口袋里的指套!
唐韵用最快速度捡起指套,仿佛那玩意有毒一样,囫囵塞回大衣口袋里,在心中默念没看到,谁都没看到。
然而事与愿违。
“姐姐,那是什么啊?”唐歆问。
唐韵:“那是……我的外套……和我的口香糖……”
“口香糖,我也要吃!”唐歆来劲了。
“不能吃!”唐韵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唐歆:“?”
唐韵深吸一口气,“姐姐上班要迟到了,歆歆乖,姐姐走了。”
抱着赃物落荒而逃。
身后的王婶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小声嘀咕:“我怎么印象里她昨天来的时候不是穿的这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