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科技, 总裁办公室,午餐时间。
秦珏给于牧打了个电话,于主任说的学术会议今天闭幕, 她答应帮秦珏打探消息, 不管成与不成,总该有个结果。
按照以往的经验, 唐韵不会这么早上来找她吃午饭,所以秦珏并没有遮遮掩掩,她很直白地问:“歆歆的配型有希望了吗,医院来消息说她今天指标又恶化了, 她真的等不了太久。”
然而就在这是,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装着两人份饭菜汤的餐盒摔了一地, 唐韵怔愣着站在门口。
秦珏瞬间挂断了电话。
唐韵听到了。
她一直瞒着唐韵,不告诉她歆歆的真实病情,有系统那句话保底, 她相信歆歆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最好的情况下, 唐韵可以完全被隔绝在这件事之外,不必为此悬心。
但唐韵听到了。
“秦总,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唐韵问。
秦珏站起来, 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设想中最坏的场景, 她隐瞒歆歆的病情是出于善意, 等歆歆渡过这一难关之后她可以慢慢地告诉唐韵,而不是忽然之间被唐韵抓包, 现在唐韵会怎么想?
“你听我解释。”秦珏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
她拉着唐韵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用最快速度整理好思路,唐韵是很介意隐瞒的,她已经被唐韵发现了,而且事关歆歆,她只能实话实说。
“前阵子,就是你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王婶给你打过一通电话,当时你在洗澡,我就帮你接了。”秦珏说。
“歆歆怎么了?”唐韵直接问。
秦珏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怎样委婉才能让唐韵更好消化。
“王婶说,歆歆这段时间病情恶化的很快,医生判断如果三个月之内找不到能够配型成功的肾.源,她就有可能……”
“她只有三个月了是吗?”唐韵问。
秦珏沉默以对。
“秦总……”唐韵声线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她问秦珏:“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秦珏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当时你才刚刚出院,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刺激到你,我怕你受不了,所以拦住了消息。”
“那你现在告诉我,我就受得了了吗?”唐韵反问,眼角泪光闪烁。
是的,这是可能失去亲人的苦痛,而且还是唐韵在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秦珏抱住唐韵,感受到自己肩头一片滚烫的热泪。
“你放心……”秦珏习惯性开口,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时至今日,肾.源依旧没有着落,歆歆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她虽然有系统一句实话保底,但究竟何时才能等来肾.源,中间是否还有波折,她都一概不知。
她拿什么让唐韵放心。
“对不起,我……我求于主任找人帮忙查了国外的配型数据库,没有,我自己也去做了检测,我也不行……”秦珏说。
听到秦珏说她也去尝试了和歆歆的配型检测时,唐韵震惊地睁开眼睛,她不知道秦珏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秦总……”唐韵流着泪,从秦珏的肩膀上爬起来,她拂开了秦珏的手,和她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其实我一直想过这一天,我……我梦到过……”
“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好,我们家的人似乎都命不好,先是歆歆得了这个病,再是我父母……”
“曾经我以为我把歆歆的医药费赚出来,给她留好做手术的费用,我尽我做能,上天兴许会对歆歆网开一面。”
唐韵抬手擦了擦眼泪,抬眼看了秦珏一眼,那一眼如同一记重锤落在秦珏胸口。
“秦总,我有的时候甚至会希望你是个坏人,我把自己卖给你倍受折磨,这样歆歆的运气或许就能好一点。”唐韵说。
唐韵吸了吸鼻子,紧抿着嘴唇把一阵抽噎咽回去,然后轻声对秦珏说:“秦总,我想去医院陪着歆歆。”
“好,可以,我送你去。”秦珏立刻答应。
她抬手轻轻地帮唐韵擦掉眼角的泪水,然而泪水是擦不完的。
“现在就走,可以吗?”唐韵问。
“可以,现在就走。”秦珏起身。
办公室里一地狼藉,秦珏的心里也一地狼藉,她抓起车钥匙直奔车库,唐韵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异常沉默。
到了住院部楼下,秦珏把车停下,唐韵没动,她盯着前方虚无的一个点,轻声问:“秦总,我可以请三个月的假吗?”
没听见秦珏的答复,她扭头看向秦珏,问:“可以吗,秦总?”
三个月,是医生估计的歆歆的最后时光。
秦珏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又绕到唐韵这边帮她打开车门,站在户外正午的阳光下,朝唐韵伸出手。
“别太悲观。”秦珏说。
唐韵迟疑了片刻,把手放进秦珏的手掌中,被秦珏拉出副驾驶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相信我,我无论如何会帮你的。”
“不管怎么样,我会尽我所能。”。秦珏说。
她陪着唐韵来到五楼肾病一区,歆歆躺在病床上陷入沉睡,睫毛在她眼下投下浓黑的阴影,四肢不正常地浮肿,透析的仪器已经干脆被搬到了她床边,运转的噪声中,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进去。
“秦总,小唐……”王婶看上去老了几岁一样。
唐韵在歆歆病床边坐下,她想要拉起唐歆的手,一低头却看见她原本灵活的手被水肿撑得皮肤发亮。
“歆歆……”唐韵又要掉眼泪了。
她咬牙忍住,哪怕歆歆睡着了,她也不能在歆歆面前掉眼泪,她是歆歆最强大最可靠的姐姐,她不能脆弱。
“秦总,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陪着歆歆。”唐韵说。
如果有选择,秦珏也不想离开,就像她曾经昼夜守在她妹妹的病床前一样,但此一时彼一时。
秦珏的妹妹被所有的医生判了死刑,她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只能秦珏陪在医院里,看她的生机一点一点流逝。但歆歆不是,歆歆还有机会,她曾经的无能为力不会在歆歆身上重演,她失去了妹妹,她绝不会让唐韵也失去。
“那我先走了,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秦珏说。
她逃离一样迈出病房门,胸口如同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一瞬间有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系统只说存在一颗能够配型的肾脏,却没说那颗肾脏是怎么来的,其实有一条路一直被秦珏排斥在外……
自古财帛动人心。
她一直所谓的竭尽所能,只是在合法的范围内竭尽所能……
这种事该找谁帮忙,谁可能有这种路子?
秦珏在脑子里飞速梳理了一遍她迄今为止所有的人脉,她很清楚当她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已经一只脚踩进了法律的灰色地带,谁会游走在黑与白的中间,谁足够理智或是冷漠,不会阻拦她?
叮——
电梯抵达一楼。
秦珏走出去,外面的阳光亮得晃眼,让她感觉无所遁形。她加快步伐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钻进去,才仿佛从正午的阳光中活下来。
秦珏拨通了叶文桢的电话。
“叶律师,我想咨询你一件事。”秦珏说。
“法律咨询是吗,来我律所,我是按分钟收费的。”叶文桢态度很一般。
秦珏的上一个委托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她从随便写个诉状坐享百万委托费的天堂跌落到天天绞尽脑汁追一笔根本追不回来的欠款的地狱,叶文桢现在对姓秦的没有半点好脾气。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秦珏态度很软。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说了,我挂了。”叶文桢说。
秦珏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你手底下有很多线人,帮委托人打官司从来不走寻常路,你在庭前的本事比庭上还要大……”
叶文桢打断了她:“秦总,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珏吐出半口气,轻声问她:“你了解黑市器官买卖吗?”
叶文桢那边沉默了片刻,通话中忽然传来突兀的一声电子提示音。
“秦总,我开了通话录音,经过告知双方的正当录音可以当做呈堂证据使用。”叶文桢说。
“现在,我要声明,我不知道秦总从哪里听说了任何不实传闻,但我叶文桢从来没有参与或实施过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我坚决反对一切违法犯罪行为,关于你的请求和疑问,我无可奉告。”叶文桢说。
“无可奉告?”秦珏抓住了这个词,“那说明叶大律师确实知道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叶文桢说。
两厢沉默,两个行事作风相似的人在无声对峙,秦珏在等叶文桢的“但是”,叶文桢也在等秦珏的实话。
最终还是叶文桢先败下了阵。
“秦总,我必须得警告你,器官买卖是犯法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以身试法,这是底线。”叶文桢说。
“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难事,我可以帮你分析,一定有别的办法,你不要钻死胡同。”叶文桢说。
秦珏是莫荃最好的朋友,是简臻的顶头上司,叶文桢不知道秦珏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错路。
她是律师,她见过太多人走上歧路,有时候人的就是如此脆弱偏执,自以为自己陷入了不能回头的死胡同,只能闭上眼睛往前冲,殊不知此时才是正站在岔路口上,往前踏一步才是真的不能回头。
或许秦珏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能熟悉灰色地带的律师,而是一个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