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鹤从愣然中挣脱时, 巷子里只剩了她自己,风吹过狭窄的通道,几枚未扫干净的枯叶盘旋过灰色的地砖。
烟和打火机被塞回她手里, 秦朝鹤收起它们,踩着高跟鞋走向外面的天光。
她心中有些怅然,但这份怅然是她早已料到的,至于夏且最后的那两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许黎明和陆白天站在原地, 看着走过来的秦朝鹤,发丝在阳光下泛着质感的金属色, 嘴巴上的口红比方才还艳, 一看就刚刚补过。
秦朝鹤看着许黎明,五官明朗地笑, 伸着手臂一左一右揽过两人,身上香水味扑鼻,夹杂着点别人的香水味。
“不好意思,久等了, 明天晚上请你们吃饭。”
“你们说什么了?”许黎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秦朝鹤脸上的笑容没变,只是睫毛往下垂了垂:“嗨, 还能说什么, 小吵小闹呗。”
“夏且学姐表白了吗?”陆白天忽然开口。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秦朝鹤,秦朝鹤忍俊不禁,用长长的指甲去戳陆白天的脑门:“你个小丫头, 怎么什么都懂?”
“表白了,我没答应。”秦朝鹤仍然笑着, 她看了看许黎明,又看了看陆白天,眼底涌动着说不出的感情。
而后声音放轻了些:“真羡慕你们两个,这么勇敢,什么都不在乎。”
“不像我。”
“不是的,学姐。”陆白天小声道,她说话很慢,“你只是知道这个阶段的自己,更需要什么罢了。”
“我觉得,你很清醒。”陆白天冲她点点头。
秦朝鹤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过会儿忽然松开手,从路上拦了个学生帮忙拍照,然后三人站成一排。
“茄子!”她笑得明媚灿烂,“再来一张。”
她再次搂紧许黎明和陆白天,快门咔嚓按下时,两人齐声喊着毕业快乐,她忽然低声开口。
“一辈子好长,希望你们能顺风顺水,情比金坚。”
……
和秦朝鹤告别后,许黎明和陆白天手牵着手,漫步在两旁树叶都已经凋零的樱花大道上,孤寂的枝丫伸向高远的天空,几只鸟蹦跶在枝头,昭示了冬天的来临。
“时间过得真快啊。”许黎明身处这样的气氛中,不觉感叹,“上次冬天的时候……”
她还没有重生,甚至不知道陆白天的存在。
“我还和你不熟呢。”她偏头看着女孩笑。
陆白天点头,她挽住许黎明的手臂,依偎在她身侧,素白的面孔看向天空:“真想不到。”
短短一年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她苦苦暗恋的人终于在某一天向她回眸,看了一次又一次,甚至走在她身旁,牵起了她的手。
在陆白天的规划里,许黎明本应该继续她光彩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和她的人生永不交汇。
她甚至想象过若干年后,许黎明有了蒸蒸日上的事业,般配的爱人,美满的家庭,她或许还是会一如往常跟在她身后,卑微地看上一眼。
是幻想,也是支柱。
“哪怕是现在,我睡醒来看不见你的身影的时候,还会生出强烈的恐惧,生怕和你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我的一场梦。”陆白天抱着许黎明的双手握紧了些,她用软软的脸颊靠着许黎明冰冷的外套,轻轻地蹭。
“有一天你们都不在宿舍,我做噩梦惊醒,看见的是三张空着的床,那次将我吓出了一身汗。”
她差点就哭出了声,跌跌撞撞爬下床打开衣柜,翻出许黎明的衣服抱在怀里,这才压下了那种惊恐。
她没敢告诉许黎明,怕许黎明觉得她可怕。
许黎明闻言搂紧了她,陆白天便自然地靠在她身上,来来往往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们,陆白天有些羞赧,却没有离开。
她更紧地贴近了身边的人。
“你的戒指呢?”许黎明忽然说,陆白天便翻转掌心,露出了被衣袖遮挡着的银戒指。
“以后我如果不在你身边,你睡醒害怕就看这个戒指,只要戒指还在,就证明一切都不是梦。”
“对哦。”陆白天笑笑,她指尖擦过戒指凹凸不平的花纹,将它戴得更牢固了些。
“许黎明。”陆白天忽然仰头,用鼻子点了点她下巴,而后嘴唇上下碰了碰,发出啵啵的声音。
她笑得很甜,也很美,这样做的时候还有一点俏皮,许黎明心软得要命,低头在她嘴巴上亲了亲。
“我好爱你,许黎明。”陆白天叹了口气,她很喜欢一字一句地念许黎明的名字,全部念完后,总感觉很踏实。
“我也好爱你,白天。”许黎明回答。
爱到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像个言语贫瘠的孩子,一遍一遍说着爱字。
她们手牵着手,像校园里最普通的一对学生情侣,青春洋溢,却又是已经经历过许许多多日子的爱人,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错身而过。
“等会儿去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想吃没有胡萝卜的鱼香肉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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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确实过得很快,初雪洒落江南,雪化了,被雪水滋润的梅树开了花,十里飘香,春天悄然而至,盛夏紧随其后,某个夜晚酣睡过去,头顶银杏黄了,就又入了秋。
大学的日子从指缝流走,眨眼间又是两年。
《彩色荒原》已经拍摄完毕,进入了后期制作以及宣发阶段,想必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上映。
几乎所有人都对余温青换赛道,不再拍文艺片这件事持冷嘲热讽的态度,更有影评人预言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导演一定会拍出一部烂片。
彩色荒原,名字听着就不伦不类,故事没什么意思,谁愿意看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又不是少儿频道。
剧本的作者也没有一点名气,听说是个学生,在互联网上查无此人。
反正大部分人的态度都是消极的风言风语,毕竟余温青作为一个年轻女导演超越了不少男性为主的前辈,就已经动了许多人的蛋糕了。
清晨,清透的光洒满房间,床铺被滚得被褥凌乱,屋子里散发着干燥的,淡淡的香味。
“许黎明……”穿着白色短裤的女孩抖动着两条漂亮的腿,在床上翻来滚去,“许黎明,许黎明,许黎明,许黎明……”
“来了来了。”清隽的声音由远到近,穿着拖地牛仔裤和白色衬衣的许黎明从门外进来,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她伸手扥起陆白天一只胳膊,将软绵绵的她从床上拉起,女孩眼睛睁不开,身子不住往下倒,许黎明只得坐在她身后,用肩膀给她当作靠垫。
“你不想吃东西就喝点奶,等会儿还要上课。”许黎明轻言轻语地哄她半晌,对方才勉强喝了两口。
“都怪你。”陆白天脸上昨晚的红还未褪去,将雪白的手腕抬起来,指着上面代表罪证的痕迹。
“这里也是。”她又抬起脚,脚踝处也有淡淡的勒痕。
“对不起。”许黎明接过杯子笑笑,“可昨晚是你自己求着我要的。”
“你骗人……”陆白天攥着许黎明的衣领翻了个身,跨坐在她腿上,没力气地倒下去抱住她腰。
“我明明都说不要了。”
这两年陆白天圆润了不少,脸白皙得透亮,比以往还要漂亮,抱在怀里很舒服。
许黎明将牛奶放下,手揽着她脊背,用嘴唇在她脖颈上划过,而后张开唇齿咬着她衣领,沿着肩膀往下褪去。
“要上课了,许黎明……”陆白天肩膀泛上红意,咬了许黎明胸口一口。
大四课很少,不少人都出去实习或者拍毕设,也很少查寝,她们索性就搬到了校外住。
“你往哪儿咬呢?”许黎明睁大眼睛,抬手往她腰下软肉处轻轻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起,陆白天彻底脸红成一片。
两人又墨迹了一会儿才出门,陆白天穿着和许黎明一模一样的牛仔裤,只是上身换成了一件修身的白色毛衣,黑发长长垂着,秀美清丽。
两人牵手走在街上,自成一道风景。
“今天导员让我们填写职业规划,你怎么想?”陆白天拉着许黎明跑过斑马线,边跑边问。
许黎明顿了顿,而后耸肩:“还能怎么想,当然是工作了。”
她再次捡起了上辈子被林晚窃取的《川风》,重新改写了剧本,多了这几年的成长,她觉得自己应当能拍出更好的版本。
陆白天点点头,她没有多思考,继续说道:“最近有几家影视公司带着项目来找我,我还在考虑。”
“你晚上帮我看看好不好?”
“嗯呐。”许黎明笑笑。
大四的课很少,上完两节后就又是一天空闲,许黎明刚收拾书包准备走,就忽然收到了导员的消息,要她去办公室一趟。
许黎明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和陆白天说了一声,叮嘱她先去吃饭,就独自去找辅导员了。
“黎明啊!”这两年头发越发稀少的辅导员坐在堆成山的文件里朝她招手,“过来过来。”
“聪哥,找我什么事?”许黎明走上前,礼貌地问。
“没森么事情,就和你聊聊毕业去向的系。”辅导员笑得和蔼,他递给许黎明一张表格,“我看你上面填的是就业对吗?”
许黎明点头。
“你别担心,这个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我记得之前和你聊过,你说自己想出国,不是还有个想申请的学校吗?”
他抓着头发想了想:“我前几天看过了,我们学校是有资格申请的,而且你绩点非常高,雅思多少来着?”
“7.5。”许黎明回答。
“那语言成绩也够了,你家里又不缺钱,怎么不打算申请试试了呢?”辅导员认真地推了推眼镜。
许黎明陷入了沉默,眼神有一瞬间的偏移。
她是有想过的,这个学校诞生了许多国际上十分厉害的导演,是她上辈子的成绩够不到的高度,也是她当初的遗憾。
这辈子成绩好了很多,又有作品傍身,其实有很大的可能可以申请到。
但是……她必须在异国他乡待整整两年。
两年呢。
她眼神没有偏移多久,很快就回了神,黝黑的眼睛弯了弯:“我现在觉得,实践更重要。”
“真的吗?”辅导员叹了口气,却也没多说,“好吧,我就是怕你有什么困难,想着找你来聊聊。”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回去吧。”
许黎明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聪哥,而后推门离开。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料峭的风将她吹得打了个寒颤,她才呼出口气,整理好表情,大步往楼下走。
谁料刚拐了个弯便看见了陆白天,女孩正蹲坐在墙角,白嫩的颈子深深低着,用手在地上的薄灰处画着什么。
许黎明便跨了两步,蹲在她对面,用手指勾她下巴,让她抬头。
“白天,你怎么啦?”她含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