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布满了阴云,太阳似乎被下方淮水战场上的杀气所慑,不敢冒出头来张望,只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方,释放出些许微光。
初夏的风吹过大地,卷动红黑两色旌旗,猎猎作响。
绵延数里的战场上,共有七万多的兵卒分成两队,隔着数百米相互对峙。
赤甲如火的楚军位于西方,共有四万人。
玄黑似墨的秦军站在东方,有三万余人。
赵佗立在竖着主将大纛的战车上,举目眺望对面的楚军战阵。
“将军,我军骑兵已探查过南侧和东侧二十余里的范围,并未发现有楚军伏兵。”
涉间驾马过来禀报,他的部曲在之前的防守战中伤亡大半,已经无力参与这一次大战,如今主要负责情报和参谋等事宜。
现在战场上的秦军主力主要由冯无择所部,和蒙恬、赵广两部秦军组成。
赵佗点头,目光望着对面的楚军,特别是那杆高高飘扬的赤色大旗,那是楚国令尹的旗帜。
秦军的北面是淮水,西面是项燕的楚军。
东、南两面经过探查后,没有楚军提前分出去埋伏的奇兵,看来项燕并没有耍诈,是真的准备在战场上和秦军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堂堂正正之兵,列阵而战。”
赵佗心中低语,眼中有战意激扬。
这一次的正面战场指挥大规模兵力的作战,对赵佗来说其实是第一次,是对他的一个考验,也是他最后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
如今的时间已经到了秦灭六国,兼并天下的最后时刻。
秦军在灭楚之后,天下已无敌手。
齐国在甄城之战中,被戳破了纸老虎的本质,不足为虑。
至于北方的残代,更是弱小无比,一支偏师即可平定。
可以说,这一战之后,至少在很多年内,赵佗都不会再有这种正面作战的机会。
如果他放弃和项燕一战,龟缩在营寨里等待王翦大军到达,或许可以轻松取胜,但也将永远失去这个弥补自己短板的机会。
他赵佗,永远都是个不完整的将军。
正面战场的指挥作战,永远都将是他的缺陷。
而这一战,就是他补全自己兵术的机会,不管是输是赢,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提升。
更别说此战有王翦的主力大军确保最终的胜利,身旁还有冯无择这种老将为其辅助,对面的项燕虽强,手下却是一群疲兵。
在这种优势下,赵佗如何不敢战?
至于麾下士卒,其士气之高涨,甚至超乎了赵佗的预料。
“灭了楚军,乃公要升爵!”
“砍项燕,拜爵立功!”
“跟着赵将军,杀杀杀!”
“赵将军,请带吾等杀敌立功!”
不仅是他赵佗的部下,就连冯无择手下一万多秦卒也都个个战意高昂,双眼因激动而发红。
不外乎其他,秦以军功兴国,对于底层的黔首庶民来说,他们如果想实现阶级的跃升,唯有靠战场杀敌立功一条路。哪怕是自己战死了,只要有立下功勋,相对公平的秦军制度,会将功勋爵位让战死者的后代继承。
这样的制度下,故而出现了“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描述。
到了如今,哪怕是最底层的秦卒也都明白,秦国灭楚之后,齐、代孱弱,恐怕没有多少他们立功的机会了。
所以当赵将军有意邀战楚军的消息传到营中时,整个秦军三万士卒全都激动无比。
对大多数秦卒而言,这一战可能是他们立功升爵,想要跨越阶级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搏一搏,人头换爵位,乃公要做人上人!
受到军中好战情绪的影响,就连赵广、蒙恬等将也变得战意盎然起来。
三万秦军,上上下下,战斗的意志和士气都达到了顶峰!
赵佗的目光从那一个个面色发红,兴奋好战的士卒脸上扫过,心中越发镇定和自信起来。
“我军士卒求战,军心可用。”
赵佗再度望向对面的楚军,低语道:“项燕,你的士卒又如何?”
……
“令尹,自从王翦大军即将抵达的消息被人传出去后,军中士气已经不稳。除了五千精锐尚有战意外,其余三万多士卒皆有怯心,若是此战失利,恐怕他们会趁机溃逃。”
景同走过来,在项燕耳畔,忧心忡忡的轻语。
项燕的目光掠过士卒的脸颊,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吾等没有选择。赵佗如果缩在营寨中,我进退不得,最终或是率军南撤被其追击,导致大溃。亦或者死守此地等到王翦大军到来,将我歼灭。如今赵佗主动邀战,给了我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只要能在正面将赵佗击破,我军士气振奋下,便可缓缓南撤,这是我楚军唯一的生路啊。”
话到此处,项燕的声音陡然充满了自信。
“士气虽然低沉,但我军尚有一万兵力的优势,且老夫就不相信那赵佗的兵术能与我相比。打不过王翦,我还打不过他赵佗不成。”
项燕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的儿子可就是因为败在赵佗手上,才会含恨自刎。
这个仇,他怎能不报。
景同点头应了一声,又转头看着远方岿然不动的秦军战阵道:“秦军已与我军对峙半个时辰,尚无进攻迹象。若是再僵持下去,形势对我军不利。”
按情报来看,王翦大军今日就能抵达淮阴附近,其步卒当在第二日抵挡此处战场。
但如果王翦派车骑前来的话,恐怕今日下午就能到达。拖得越久,楚军的处境就危险。
楚军只能先攻。
项燕冷哼道:“据我所知,赵佗以奇袭和伏击为长,并无多少野战经验,想来是要以守为攻了。既如此,那老夫就主动攻他便是。”
“擂鼓,进军!”
项燕昂首,发下号令。
随着楚军战鼓激昂,秦军阵营中亦有鼓声擂动。
赵佗立车远望,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楚人如同赤潮般涌来。
楚军分作左、中、右三军。
秦军也同样分成三个部分,每一部万人。
冯无择居左,对敌楚人右军。
蒙恬居右,对敌楚人左军。
赵广居中,与楚人中军相对。
另有五千精锐居于后方,作为主将的护卫和预备队。
战斗开始,楚军以战车打头,步兵跟随在其后发动冲锋。
秦军严守阵型,按照其一贯战法,最前方的轻装弩兵跪在地上,发动轮番射击。
漫天箭矢飞射间,伴随着阵阵惨叫,冲锋的楚军倒下一片,就连一辆楚军战车也因为马匹中箭受惊,当场翻了车。
但在射击之后,楚军的前锋已经冲到了秦军阵前。
战场上,有热血楚人开始叫嚷起来,唱起了楚人的战歌。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