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头曼单于带着十万骑兵,在黑夜的掩护下,袭击秦军大营的时候。
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秦国上将军赵佗坐在战马上,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骑兵。
他们迎着狂野的草原夜风,眺望远处草原上的一个黑点。
头曼城。
这是匈奴人在南下阴山,将高阙等赵国城塞拆除后,以其砖瓦所修建的城池。
此城代表着匈奴人在阴山草原上的霸权,是头曼单于在草原上的政治中心,和位于漠北的匈奴龙城有同样崇高的地位。
“头曼那老小子想偷袭我们的大营,没想到反被上将军来偷他老家了,哈哈哈,等后面他要是知道这事,怕不是会被气的吐血。”
陈平驾马上前,望着前方嘿嘿直笑,眼中充满兴奋之色。
赵佗淡淡道:“头曼吐不吐血我不知道,但匈奴这一战之后是完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黑夜中的石头小城,以及城外那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黑点。
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牧民毡帐。
这些是头曼单于的部族,足有数万人之多。
赵佗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风向。
真是天助我也。
他睁开眼,冷声道:“陈长史,传令郭青和贵霜翕侯进攻,尽杀匈奴男子,驱赶其牲畜兽群,并……放火燎原!”
说到最后,赵佗眼中尽是冷冽寒芒。
陈平领命下去。
但不一会儿,却有此番统领月氏骑兵的贵霜翕侯骑马过来。
这位月氏人的统领者,向赵佗哀求道:“上将军,阴山下的草原肥沃丰茂,是上好的畜牧之地,纵使和贺兰相比也毫不逊色。等消灭匈奴人后,大秦可以在此蓄养马匹,没有必要将这里烧毁。”
跟随的译者立刻进行翻译。
赵佗冷冷的看着贵霜翕侯。
游牧之民,以草原为生,草原就是他们的家,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故而草原之民交战,从来都不会施展火攻,因为草原大火不仅会烧毁草场,还会破坏草原生态环境,降低畜牧承载能力,并促使草原退化。
草原火灾对游牧民族来说,就是一个真正的灭顶之灾。
特别是在秋冬季节,草木干枯,缺少水分,一旦放起火来,那可真是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在后世科技发达的时代,想要扑灭一场草原大火也十分困难,甚至束手无力,更别说是在这古典时代了。
所以头曼单于夜袭秦营,也从未想过放火烧营,就是惧怕那不可控制的大火蔓延。
但对赵佗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秦军本就是来自南方的塞内之民,食五谷,治农桑,对草原并无什么需求。
他们来此,是奉皇帝之命收服昔日赵国的领土,他们要的是这片土地,补全始皇帝案上的地图。
打完之后他们就会回家,至于这片土地会变成什么样子,日后拿来做什么,其实无所谓。
秦国想要蓄养马匹,甚至移民种田,大河以南的贺兰之地就足以满足他们的需求,这片阴山草原只是个添头罢了。
反而一把火将其烧毁后,不仅能大量杀伤匈奴牧民,端了匈奴的老巢,更能带来许多益处。
比如,顺手震慑一下投降秦国的月氏人。
赵佗盯着眼前的贵霜翕侯,目中充满淡漠。
贵霜翕侯哆嗦着嘴唇,感觉这位上将军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翕侯,你可知原上之草,乃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东西。今日一把火烧尽,待到明年春雨一落,这里又将再次变成一处青绿草原。这一点,你可明白?”
译者翻译之后,贵霜翕侯颤颤巍巍的俯首说道:“明白,上将军说的是!”
“嗯,你去吧,莫要耽误时间。”
赵佗淡淡开口。
贵霜翕侯这才如释重负,带着满头的汗水退下。
陈平赞叹道:“上将军这么一弄,日后月氏人更加不敢反叛我大秦了。一旦打起仗来,咱们一把火下去,他们不管输赢都是损失惨重,做事之前更得考虑一下了。”
赵佗面容平静。
火烧草原,在历史上一直是汉民族对抗北方游牧之民的一种防御手段,特别是到了明朝更成为一种对付蒙古人的定制,几乎年年实行。
明人所谓“每于冬初,命将率兵出塞烧草,名曰‘烧荒’,乘风纵火,焚烧野草,以绝胡马。另于要害之处,毒其水草,虏不敢侵。人饮水即死,马食草即毙。”
烧荒,投毒,是明朝对付草原的两件套。
赵佗自是没狠到投毒下药,那事情太歹毒,而且明军也时有翻车的案例,所以还是纯放火的好,至少对秦国造不成什么反噬。
阴山以南是北河,北河以南是大河,再往南是库布齐沙漠,这三个巨大的阻隔带,使得大火再怎么猛烈也不可能烧到贺兰山和秦国本土去。
东边数百里外是秦国云中郡,中间有大片的湖泊和阴山山脉阻隔,甚至边境上还有故赵国的长城横亘,所以也是安全的很。
秦军步卒则是在北河附近扎营,如果大火南向,他们也可以立刻通过舟师过河,所以也很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赵佗才会选择纵火以绝胡虏。
而且他此番放火并非全是从战略上考虑,而是基于战术。
此方火起,头曼单于必然六神无主,慌忙带军回援,狂奔数十里而来。
这,就是秦军破敌的机会!
“上将军刚才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细细思来,可真是有意思的很。”
一旁,陈平还在咀嚼着那句古怪的五言俚语,感叹上将军说的每句话都是这么的有深意,让他所得匪浅。
赵佗点了点头,看着秦军骑兵和月氏骑兵杀向远处毫无防备的头曼城。
“草原上的游牧之民,也像野草般烧之不尽,吹之又生,一个部族被消灭了,又会有新的部族崛起,想要彻底的免除北方胡患,还是得靠中原自己强大才行啊。”
头曼城中,有火光点点。
赵佗眯着眼,低语道:“不过这一把火下来,足以为大秦赢得数十年的北方安宁,值了。”
……
黑夜即将退去。
在南方的战场,厮杀声在逐渐衰减。
秦军在军营外洒下了许多铁蒺藜,又挖了陷马坑,壕沟作为防御手段。
导致匈奴人发动的这场夜袭,甚至比之前攻打秦军却月阵的时候还要凄惨。
大量战马因陷马坑而折断马腿摔倒,因铁蒺藜而乱窜乱跳,打乱了整个匈奴的进攻节奏,失去了偷袭的突然性,使早有准备的秦军很快就布置好各处防御位置,守得滴水不漏。
而位于后方的头曼单于因为天色的缘故,无法知悉前方战况,只知道秦人在营外设置了许多对付骑兵的陷阱,至于秦军的状态,他无法探知。
所以他决定让匈奴人下马,杀入营中,这样一来秦人挖的那些陷马坑和壕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
只要匈奴勇士的速度够快,在秦军反应过来之前冲入秦营,一样能够大获全胜。
随着命令下达,各部匈奴勇士下马,欲要杀入秦营,结果面对的是秦军的矛铍丛林。
他们手里的小短矛、小短刀还没发挥作用,就被躲在武刚车后面的秦卒一矛给戳死了。
因为黑夜的关系,前方的匈奴人被戳死了,后面的匈奴人还不知道,依旧无所畏惧的向着秦营发动冲锋,导致上去一个就被杀死一个,这场面就像是争着送人头一般的,倒是将营中的秦军惊了一下。
“这些匈奴人竟如此悍勇,不怕死伤!”
王陵赞叹了一声,顺手一矛捅出,将一个哇哇叫着冲过来的匈奴人戳翻在地上。
奚涓和王吸二人也拿着长武器往外捅着,嘴里还笑道:“好胡人,全是来送人头的,这下打完仗回去,乃公能当个不更了!”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乌鹿虚、须卜当等匈奴王发现了。
他们一个个气的胸口差点炸开,忙叫着开始收兵,同时他们往头曼单于的方向奔去,要当面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大单于,看秦人这架势,恐怕是看穿了你那诈降袭击的计策,他们布置了这么多陷阱,就是在等着咱们跳进来了,这仗不能再打了!”
乌鹿虚咬牙切齿。
须卜当也叫道:“是啊,这什么送死的夜袭。再打下去,我的族人可是要死光了,这完全就是个陷阱,我要撤了!”
头曼单于面色铁青,两个谷蠡王话中已经是充满了不满的意味,不仅是他们两个,恐怕整个匈奴上下大大小小的贵人全都对他这个计划充满了怨恨。
“这明明是一个打败秦人的好计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一定是赵佗,这该死的赵佗看穿了我的计谋,他为什么这么狡猾?”
“我看他才是一头狼,一头狡猾奸诈的秦狼!”
头曼单于牙齿咬得咔咔响,拳头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新的决策,几个匈奴人就叫起来。
“火!”
“大火!”
头曼单于怒道:“什么火?我心里才全是火!”
然而当他回头之时,整张脸都惊住了。
头曼单于喃喃道:“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