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俺却啥也不怕了,俺能做的就是把这条命交给你们关家!
当这一句话从“猴子”的口中吟出的刹那,猴子手上用力,将那包裹紧紧的揣在怀里,他还腾出了一只手,就要去拉关兴,“事不宜迟,关公子,去啊……你还犹豫什么?去啊……”
说着话,猴子狠狠的拉起关兴,一把将他推到前面。
“什么人?”
关兴的出现,吸引了这帝陵守卫的注意,已经有十几名守卫谨慎的朝着雾气下的关兴身旁走去。
反观此时的关兴,他的目光尤是紧紧的盯着猴子,而猴子的眼睛里透出的是“果决”与“无畏”。
就像是把“视死如归”这四个鲜红的大字写在脸上……
他的嘴唇在蠕动,仿佛在说。
——『相信我,我能为你,为云旗公子,为关二爷,也为我死于那曹贼屠刀下的父母,为我那在沔水山庄的妹妹与妹夫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只有这么多了……』
静谧!
两人相顾的眼芒下,透出的是无穷的静谧。
但就在此时,这份无声远远胜过有声!
“你到底是谁?”
守卫又接近了关兴一些,他们结成阵型,警惕的向前,盘问的语气却是变得更严肃了。
“多谢——”
关兴的嘴唇蠕动,这一道细若游丝,根本不可能传入猴子耳中的声音方才吟出。
关兴直接手腕用力从衣袖中抽出两枚袖箭……
只听得“嗖嗖”两声,在雾气的掩护下……那两支袖箭宛若离弦的箭矢,迅速的就命中了两名守军的面额……
“啊……”
“啊……”
伴随着一连两道惨叫,关兴迅速的转身,朝距离这帝陵相反的方向逃去。
“是奸细——”
“抓住他——”
几乎与此同时,帝陵的守卫已经反应过来,“来人,火把……火把……快,追上这奸细……死活不论……”
踏踏踏的脚步声迅速的响起。
因为“奸细”的出现,整个帝陵的入口处乱做一团,无数在此间守卫的兵卒迅速的拔出刀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在这边……”
“追上他……”
“放箭……”
嗖嗖的箭矢破空的声响不断的传出,也得亏这北邙山被雾气笼罩,关兴的身法又是一流,他从容躲过这射来的箭矢,一路引着这些魏军的守卫往远处行进。
奔跑的途中,关兴不由得转过头望向“猴子”所在的方向,那里已经被火把点亮,照的犹如白昼,可……猴子却早已不见,能看到的,唯独在地上那尤自向外流淌的烈酒。
那是两人最后痛饮的酒,是杏花村的酒,也是故乡的酒——
“猴……猴子……”
关兴默默地吟出这个名字,可这种时候,他顾不了这么多,只能心下一横,腿上添得几分力气,迅速的向外逃离!
跑……
他足足跑了有半刻钟,这已经距离帝陵够远了!
不间断的几次……
哪怕是关兴也有些喘……不由得停下驻足,单手捂在胸口。
他的心中喃喃:『这里算是安全了吧?』
他身后的魏军却是紧追不舍,看到关兴停下,一个个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拿佩刀指向关兴,“跑?你怎么不跑了,呼……呼……你这奸细,倒是接着跑呀!你倒是跑啊?你跑得了么?”
怒气宣泄似的一番咆哮……
“不用跑了……”关兴昂起头来,他淡淡的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从腰间拔出了一柄佩刀,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向眼前这些追逐他的魏军兵士一眼,他始终遥遥眺望向远方,眺望向那云雾缭绕中的帝陵。
仿佛……
猴子的声音,就在从那里传出。
在他的耳畔边回荡。
——『你爹打过来,那就是替俺爹报仇,你弟又照顾了俺妹,这是解了俺的后顾之忧!』
——『俺啥也做不了,但现在,俺却啥也不怕了,俺能做的就是把这条命交给你们关家!』
——『你是关二爷的儿子,是云旗公子的兄长,这一次,啥也别说了,俺……俺替你死!』
余音犹在。
他的语气,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情,仿佛……就浮现在关兴的眼前。
让他不由得喉咙发颤,让他握紧佩刀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加上力量,仿佛……他所有的惋惜,悲痛,无奈,钦佩……都汇聚于这力量上。
就在关兴打算动手时。
“轰——”
“轰隆隆——”
先是一道爆响,这声音是从帝陵的方向传出,仿佛整个北邙山都在这爆响下颤动,剧烈的摇动。
然后,眼看着一切笼罩在北邙山的雾气被莫名窜出的火焰带来的气浪拨开。
整个帝陵方向,爆出了绚烂的火光!
不是烛火!
更不是普通的走火!
如此冲天的火势,就像是一条火龙,旦夕之间……整个北邙山的上空激荡起一片巨大的蘑菇云,然后是天穹上,到处都闪起绚烂的火光……这些火光宛若流星雨一般迅速的在北邙山砸下!
这一枚黑火药炸包的威力足以炸破一处宫殿……
再加上……那帝陵内部无数存储的白磷遇到明火,迅速的点燃,恐怖的高温几乎旦夕间就将帝陵内部所有的匠人、所有的魏军兵卒融化。
然后,这大火开始蔓延,它们变成贴地的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身边的一切。
帝陵外的校场处,那一艘艘准备就绪的飞球被无情吞噬。
飞球的藤筐内又装有白磷……
这些白磷又一次激荡起全新的烈焰,这对于本就庞大的火团无异于全新的养料,火龙变成了更多贴地的火蛇,继续……在这北邙山蔓延!
“啊……”
“救命啊……”
“水……水……”
“烫死我了……”
开始有呼喊声,很快这些呼喊声就变成了惨叫声!
原本飞球腾空的校场,原本整装待发的大魏飞球兵,这一刻悉数变成了一个个火人,他们四处乱撞,他们朝每一个他们认识的人扑过去。
他们要去抓住救命稻草,可事实上……
这里,再没有任何的救命稻草。
“爹……”
姜维看着这铺面而来的火焰,惊慌失措下,他转过头望向他的父亲。
姜囧则是一把将姜维按倒,他大声呼啸,“头埋进土里……”
姜维照做,他却猛地感觉到身子上似乎有什么重重的东西压住了他,紧紧的将他包围住……姜维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喊一声,“爹……”
“闭上嘴——”姜囧的声音还在继续,与此同时,一个湿润的布绢被捂在了姜维的鼻息处,姜维能闻出……那布绢上满是酒的味道!
姜维还想说话,可恐怖的气浪已经袭来……他感觉炙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融化,然后……像是什么翻倒了,又重重的铺在了他的身上,再然后……剧烈的痛感下与炙热的温度下,他再无意识,彻底晕厥了过去。
……
“猴子——”
关兴看着大火,他咆哮出声。
大火蔓延不到他这里,但……他的眼神却是最狰狞的那个。
“怎么回事?”
“这北邙山?哪里来的大火?”
“火……火?”
这些守军的目光悉数被身后的大火吸引,一个个不可思议的望着这大火,面露惊怖之色。
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北邙山的帝陵,这大魏仿制飞球的兵工厂,这飞球即将腾飞的校场怎么就突然激起了冲天的大火。
然而……
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声,他们才惊愕的发现,他们原本追逐的猎物如今已经朝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在这火光下,露出的是他凶恶的獠牙……
尽管不想相信,可身边接连的“哀嚎声”就在阐述着一个不争的事实,猎人与猎物的位置翻转了!
他们这一群人被眼前这一个奸细给包围了!
待得这些魏军兵卒反应过来,却还来不及拿起刀剑,关兴已经变成了眼睛里泛着绿光的“豺狗”,已到了这些人的面前……
那张几近扭曲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
“啊……啊……”
一道道的哀嚎吟出,却无法遮掩住那冲天火龙给这北邙山带来的“噼啪”声响……
但……每杀一人,那眼眸中泛着绿光的关兴都会掷地有声的喊出一个名字:“猴子”、“猴子”!
然后……便是:
开膛破肚——
摧古拉朽——
血色残阳布满长空——
……
……
江陵城,沔水山庄。
时值傍晚,黄承彦与刘晔走到了一处,几十间屋舍连在一起……
其中,最靠近外面的那件屋子里正传出一男一女的交谈。
“你说我哥哥……会不会不同意我们?”
“应该不会吧,毕竟我已经得黄老的允准,就要去操持江东那边‘沔水山庄’的建设,如此又能为大汉做贡献,又能帮到云旗公子,还远离战场,能带你过上平和的日子,你哥哥……当是没有理由拒绝,当是会祝福我们吧?”
随着这男人的话,女子轻轻的回了声,“嗯……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会祝福我们的……话说回来,我信已经寄过去了,倒是不知道哥哥那边收到了没有!”
“一定收到了,现在……当时正在为他的妹妹高兴呢吧?”男子说到这儿,语气沉重了许多,“这平和的日子多么难得啊,可想想……兄长那边……必定是险象环生!”
随着这一句的出现,两人均是沉默了。
像是这个话题突然就戛然而止。
门外的刘晔本想张口,感慨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当先被黄承彦比出食指做出“嘘”的手势。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缓缓走远。
待得走出百步后,刘晔方才问:“那女子,便是来自洛阳城的‘鹦鹉’吧?听他讲,还有个兄长,多半……如今还待在洛阳……”
随着刘晔的话,黄承彦“嘘”的一声,然后沉吟道:“云旗那臭小子说……是他与鹦鹉的主人灵雎商量好的,鹦鹉中人本多是一些曹操屠城后留下的遗孤,这些人与曹操自是有血海深仇,但……云旗却向那灵雎提议,若是有兄妹、姐弟的,让送回江陵一个,也算是为这些死去的亡魂留个后……”
说到这儿,刘晔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何,这些鹦鹉的遗孤被纳入了沔水山庄,做了工人,有的还成了家,过上了安逸的日子么?”
“可以这么说吧……”黄承彦依旧在感慨,“许多时候,云旗那臭小子做的事儿……便是我都无法理解,但……这次,我是支持他的,不单单是为那些枉死的人留个根,更重要的是……云旗是在为在前线的那些死士们解了后顾之忧……”
唔……后顾之忧么?
很明显,在听到这四个字时,刘晔顿了一下。
黄承彦的却开始了由衷的感慨,“老夫这也算是活了一把年纪了,可这关麟……像是比我的活的更久,也更老道,更通晓人心,呵呵……有时候,人的畏惧、担忧、惶恐、惧怕……这一系列的弱点都是因为心中有牵挂,是因为有后顾之忧啊,一旦有人变得无牵无挂,那这个人便是无敌的,是不畏死的,是不可能失败的——”
这……
黄承彦的话使得刘晔的脚步重重的一顿,他重复着吟道:“无牵无挂……便能不畏生死么?”
恍然间,他想到了自己……也就是这么一下,他释然了,他想通了。
“呵呵……”
他笑了,一边笑,一边心头喃喃。
——『牵挂……不曾想,这沔水山庄竟还是化解那些死士牵挂的一环!』
——『云旗这安排与部署……叹为观止,惊为天人哪!』
想到这儿,刘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问黄承彦,“黄老?方才那女子尚在洛阳城的兄长名唤什么?”
“名字?”黄承彦略微思索,这才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听得山庄中其它的工人唤他这妹子‘兔子’,至于他……好像被他妹子唤做‘猴子’!”
——猴子!
——猴子哥哥么?
……
……
北邙山上,烈焰腾腾,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从那帝陵之处蔓延而出的火焰,迅速的席卷了整个北邙山,漫山遍野的火焰仿佛一条狂暴的火龙,在山林间肆虐,无情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
树木、草丛在火舌的舔舐下,瞬间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和浓浓的烟雾。
火光下,人们的脸庞显得格外扭曲和惊恐。
他们奔跑着、呼喊着,试图逃离这恐怖的火海。
然而,火焰似乎有着生命一般,追逐着他们的脚步,将他们逼入绝境。
在这肆虐的火海中,一切生命都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
火焰在狂舞,大地在颤抖,天空也被映成了血红色。
无疑,这也一再的增加着救援的难度。
“大将军,前面就都是大火了?大王让救驸马都尉,可……可前路被堵塞,又是那白磷燃烧时的毒烟,步入其中怕是都要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这要怎么救?”
李典看着眼前那山上愈发浓郁的毒烟……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他只能转过头望向夏侯惇,啥也别说了,听大将军的吧。
只是……
李典这是一句话碰到了钢板上。
夏侯惇直接就怒了,“怎么救?我两只眼都瞎了?你问我?”
这……
李典登时语塞……他茫然的看着夏侯惇,也茫然的看着这还在蔓延的大火。
“不能救……”徐晃提议道:“这种时候,那毒烟比大火的杀伤力更大,除非……除非……驸马都尉自己能出来,否则……我们进去一个,不过是枉死一个……”
徐晃是见过这大火的……
在荆州见过,在襄樊战场见过,他最是知晓,这毒烟的威力几何?他是不可能让手下的弟兄们,在这大火中去赴死!
“可……这里面有大哥的驸马都尉,若是他没了?那日后……南边的关麟岂不是要一直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了?”夏侯惇怒啸道……
“要救你去救……我徐晃救不了!”徐晃凝着眉,这次的态度无比坚决……
李典看着那大火,看着那浓烟,一时间也犯了难。
夏侯惇说的对,可徐晃说的也不错!
左边,右边……这要怎么选?
一时间,这位大魏的儒将为难了,他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为难之中。
……
……
“啊——”
“救我——”
“带上我——”
整个北邙山的山头已经彻底的没有秩序,整个混乱一团。
火焰在狂风中更加狂暴,火龙翻滚着、咆哮着,将一切都吞噬在它的烈焰之中。
人们在这无尽的火海中奔跑着,却似乎永远无法摆脱这恐怖的追逐。
“轰隆——”
随着一道剧烈的声音,又一处宅子被火焰烧垮,整个塌陷了下来。
“啊……”
马钧的一只腿被一处木桩压住,木桩的外围都是土……几乎将他的大腿悉数给埋没。
说起来,马钧与曹婴所在的位置距离大火是有一段距离的……这也给了他们逃离的时间,只是……那也仅仅,只是一点点时间。
在这山风的加持下,火舌蔓延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这里……快来这里!”
前面开路的曹婴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马钧的处境……还在呼喊他。
哪曾想,在这“噼啪”的烈火中,回应曹婴的只有马钧艰难的声调,“我……我怕是走不了了,你走……你快走……”
曹婴这才看到,马钧的左腿已经被深深的压住,埋在了那木桩土灰里……
这……
“你快走,快走……”马钧还在呼喊向他的妻子,眼看着大火的就要蔓延而来,那毒烟蔓延的更快。
哪曾想,这时的曹婴心一横,她迅速的折返跑到马钧的身边,竟是在用双手去尝试着搬开那木桩……
但,木桩被土灰深埋,哪里又搬得开呢?
“来不及了……你……你走……”
“不!”曹婴咆哮一般的朝着马钧喊道,她的一双瞳孔瞪得浑圆硕大,一句话中满满是不容置疑!
“夫人,你……”这次不等马钧把话讲完。
曹婴的声音再度吟出:“你闭嘴——”
“翁翁说过,无论何时,我都要确保你的安危,大魏可以没有我曹婴,却不能没有你这驸马都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