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冷核聚变”这个词,在学术界是个很尴尬的命题,因为与它伴随着的往往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个概念最早大概是出现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两位德国化学家潘尼斯和彼得斯于1926年提出,关于在常温下进行核聚变反应的设想。他们通过使氢通过加热的钯石棉,发现透过物中的氦,于是认定发生了聚变反应,并将研究成果发表在了《自然》上。
这篇论文一经出现,立刻引起了相当范围的轰动,不过很快遭到了时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卢瑟福的批评。而事实上,在后续的实验中,两人确实也没能重复这一实验,最后整个事件被认定为一次乌龙,以《自然》的撤稿收场。
八十年代末,大概是整个冷核聚变研究的最高潮。在犹他州盐湖城犹他大学召开新闻发布会上,弗莱希曼和庞斯公开了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即,在室温条件下,用一种特殊的重水电极装置,在钯电极上实现了持续的核聚变。
这一发现在当时冲破了核聚变只能在上亿度高温下进行的传统观念,也让迟迟无法兑现承诺的可控聚变研究者们看到了新的曙光。这一轰动效应所产生的热潮很快席卷了整个北美,乃至世界,包括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普林斯顿PPPL实验室、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等等超过数十家研究机构,甚至是IBM公司的私人实验室,都参与到了这场追逐新能源的竞赛中,而媒体将两人的研究成果称之为“试管中的太阳”。
然而好景不长,从美国核电巨头与犹他大学实验团队签订合作研发协议,到意大利科研部强调把“冷核聚变研究”放在优先地位,比利时科研国务秘书办公室专门召开专家会议,苏联莫斯科大学调集一流研究团队准备全面铺开冷聚变的研究……再到最后的凉凉,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
而这次世界范围内的闹剧,也彻底消耗了学术界对冷聚变的热情。到现在虽然有相当稀少的科研团队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坚持着这一领域的研究,但由于热核聚变的研究都一度半死不活,更别提听着就令人头大的冷核聚变了。
目前整个学术界的态度是搁置争议,并不彻底否认,但基本上也不抱任何希望。
至于有没有似乎可行的技术路线……
硬要说的话其实还是有的。
比如“声聚变”。
虽然这个词听起来不怎么靠谱就是了。
离开了报告会的现场,盛宪富没有去找陆舟,而是来到了金陵大学声学研究所。
大概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全世界都曾搞过冷聚变的研究,一直紧盯着国际学术界动向的华国自然也不例外。比如金大声学研究所陈伟忠教授带领的科研团队,便曾经搞这个“声聚变”的课题,然而遗憾的是,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目前得出的结论是,虽然不能聚变,但可以发光。
至于为什么会发光,尚不确定。
在完成自己心中的那张蓝图之前,他需要从前人的研究中,寻求一点帮助……
“三十多年前的冷核聚变实验数据?”听完盛宪富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陈伟忠教授忽然冷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你们是在浪费时间。”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盛宪富试图说服老人家道。
“试一试?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去试一试,证明了这条路子是走不通的,不是让你们这些后生再去试一试的,”陈伟忠有些自嘲地一笑,继续说道,“当年我浪费了声学所一半的经费,最后搞出来一堆废纸,现在让你们去浪费大好的时间,浪费国家的资源做这个实验?我的良心过不去。”
看得出来,对于声聚变的研究,这位老教授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了。
不过也确实,浪费了十年的人生,扑在了一条走不通的道路上。这辜负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科研生涯、研究所的期望,也辜负了那些跟随他一起从事这一研究的学生、研究员。
然而……
“我不认为那是废纸,”盯着老教授浑浊的瞳孔,盛宪富认真地说道,“只是它还没有发挥出它原本应有的价值。”
盯着盛宪富看了好一会儿,老教授什么也没说,缓缓站起身来,离开了办公室。
大概过了五分钟,老人拿着一本皱巴巴的笔记,又从门口走了进来。
“声学研究所的经费不多,当初我搞这个项目,指望着能做出点成绩……不过最后失败了,”坦然地将这份数据交到了盛宪富的手中,陈伟忠教授看着盛宪富,继续说道,“如果这玩意儿能对你们有点帮助的话,你们就拿去用好了。”
要是真能派上用场的话……
他觉得,自己心里多少也会好受一点。
接过了这本记载着实验数据的笔记,盛宪富郑重点了点头:“我会妥善使用。”
……
拿到了实验数据之后,盛宪富回到了金陵高等研究院,开始勾画起了他心中的那份蓝图。
曾经在西南的时候,他一直研究的是等离子体物理,而且比起理论更偏向工程方面。现在突然要做理论方向的研究,他很明显地从中感到了吃力。
很多东西因为很久没碰过,他现在甚至已经遗忘,因此除了翻阅文献之外,有些地方他甚至还得求助于参考书,才能完成理论上的推演。
不过,好在这些困难都是能够克服的。
就在这一边学习一边钻研的状态下,花了十天的时间,他终于完成了那篇关于“在相对低温下实现聚变反应的技术可行性论证”论文,并带着这篇论文找到了陆舟的办公室。
当他抵达办公室时,陆舟正对着桌上的草稿纸思考着什么。
轻轻敲了敲门,盛宪富开口说道。
“我来了。”
没有停下手中的笔,陆舟简单地问道:“嗯,有什么事吗?”
“关于可控聚变小型化的问题,我有一点儿……别的想法。”看了眼手中的论文,正准备上前将它交给陆舟的时候,盛宪富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方便给我看吗?”
“那倒不是,”盛宪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最终下定了决心,将论文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就是那个……您看了之后别笑我。”
“怎么会?”
停下了手中的笔,陆舟从桌上拿起了论文,一行行地仔细阅读了起来。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站在办公桌前,忐忑地等待着结果的盛宪富,第十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而也就在这时,陆舟也终于看完了他手中的论文,笑了笑说。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盛宪富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不是说好了不笑我的吗?
轻咳了声,他开口解释道。
“我也觉得挺丰富的,您别把它当真,这玩意儿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你不需要认错,学术上的讨论不应该预设正确与否的前提,在真理面前我们都有犯错误的可能,也都有正确的可能,”打断了他的话,陆舟将论文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看着他继续说道,“更何况,这次我们还想到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