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以来,金陵大学附近的酒店,几乎全部被预定爆满。
不是因为情人节或者圣诞节快到了的缘故,而是因为大批外来学者的滞留。
三天的时间,除了吃饭和睡觉,陆舟几乎哪里都没去,整天呆在那间由体育馆临时改成的报告厅里,回答其他学者关于大统一理论的疑问。
以及,关于标准猜想的一些问题。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状况,德利涅都不知道自己该为哪一边而惊讶了。
虽然在看到陆舟的那篇关于大统一理论的论文的第一瞬间,他便有一种标准猜想或许已经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觉,但终究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如此之快。
甚至于,他都没有做好准备。
就在这场报告会的现场,站在台上的陆舟,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便将这一世纪命题彻底解决了。
金陵大学的校园。
在食堂吃过晚饭之后,两位老人沿着通往天文台的林荫小道散着步。
望了一眼体育馆的方向,走在他旁边的萨纳克教授忽然开口说道。
“只困扰了数学界半个世纪……会不会显得太没牌面了点。”
德利涅摇了摇头说。
“不会……那个人是个例外,凡是被他解决的问题,我觉得都应该单独讨论。”
再怎么说,标准猜想也指引了代数几何学半个世纪的发展轨迹,哪怕它成为历史的速度有些过于“迅速”了点,但这并不妨碍它在代数几何学的发展史上做出的贡献。
萨纳克教授苦笑了一下说。
“有道理。”
话题到了这里,因为不同的理由,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德利涅思考的是关于布尔巴基学派的未来,而萨纳克则想到了普林斯顿的未来。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世界数学界的中心,已经发生了偏移。自从《未来》系列期刊成立以后,这种趋势变得更加明显了。
继续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萨纳克教授忽然开口说道。
“我敢断言,十年之后,这里肯定会成为世界数学的中心。”
听到这句话,德利涅看了他一眼,一针见血地反问道。
“需要十年吗?”
萨纳克教授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尴尬,干咳了一声说道。
“……应该还是要的,一名学者的培养是一个漫长的周期,而稳固一个学派的地位需要无数代学者的努力。十年只是一个保守的估计,也许要二十年甚至是更长也说不定。”
德利涅教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但恐怕他忽略了一点。
那个人还不到三十岁。
严格来讲,从三十岁到五十岁的这二十年,才是一名学者在学术生涯上真正的黄金时期。十年和二十年确实是一个相对保守的估计,但那仅仅是针对一般情况而言的。
并不适用于他。
作为大统一理论的发源地,只要那个人有心去传播这门学科,至少在代数几何这个领域,从这里走出来的学者都将永远走在世界的前列。
虽然两人在这一天到来的时间上存在着一定的争议,但在后面那件事情上却是达成了共识的。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萨纳克教授忽然开口说道。
“我们可以和他们商量下,每年交换一批学生培养。”
德利涅教授眉毛挑了下:“联合培养计划?”
“是的……”看着那些走在林荫小道上,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本科生们,萨纳克教授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让他们独享陆教授,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
似乎是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德利涅教授在思索了片刻之后,点了下头。
“我回去和校长提一下好了。”
而与此同时,金陵大学数院的院长办公室。
看着来串门的老唐,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秦院长顿时红光满面地站起身来,隔着老远就伸出了右手,笑脸迎了上去。
“老唐啊,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快请坐,来,握个手。”
“行了,你啥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推开了他的手,唐志伟笑了笑,自己走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你样子,最近过的不错啊,中彩票了?”
“中什么彩票啊,最近忙的要死,”秦院长也坐在了沙发上,笑着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过的不错了?人都瘦了几斤好吗?”
“呵,这倒是没看出来。”
早在陆舟会金陵大学任教之后,老唐就从教育岗位上退下来了,这几年基本上都过着早上去公园打太极,下午坐在院子里和其他退休老头们下棋、钓鱼休闲的退休生活。
至于数学,除了偶尔关注下最新的动向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学术上的事情了。
毕竟到了他这把年纪,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不犯糊涂,就已经多亏了他数学家的身份了。
不过,虽然老唐在退休之前也就是一名普通的教授,而且还是比较本分、不懂变通的那种,但秦院长对他却是不敢不尊敬。
不只是因为两人私下里的关系,更是因为他曾经带过陆院士。秦院长可是听说过的,一直到现在,每逢过年陆院士都会提着礼物登门拜访老人家。
以陆院士现在在华国学术界的地位,这样的大佬就算是教育部的领导来了都会礼遇有加,更别说他一个院长了。
当然了,老唐倒是没和他摆什么架子,只是拉着他寒暄起了一些日常琐事儿。
就在秦院长寻思着老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来自己这儿拜访的时候,一杯茶水下肚的老唐,拎起茶壶给自己重新满上了一杯,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老秦啊,说起来最近咱们金大挺热闹啊。”
秦院长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道:“是挺热闹的,要不我也不会这么忙了。”
老唐笑着说:“哦?那我可得感谢你了,这么忙还有空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闲扯。”
秦院长:“哪里的事儿,你都是糟老头子了,我岂不是也快了?”
老唐:“不然呢?这玩意儿还是能躲得了的?”
秦院长笑了笑,也不说话。
他感觉到老唐打算说些什么,于是将话题让给了他。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停顿了片刻之后,老唐用感慨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最近把那篇代数几何的大统一理论的论文下载来,看了一遍,说来惭愧,我这才离开可言岗位不到五年,就已经门都快摸不着了。”
秦院长:“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很正常。”
“是啊,”轻轻叹了口气,老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总有一天会老去的,甚至于……这一天其实早就已经到了。”
秦院长有些不明就里地皱了下眉头。
“老唐啊,你想说啥就直接说好了,你这么和我打哑谜,我可不一定猜的出来……”
放下了茶杯,唐教授看着他,郑重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听到这句话,秦院长微微愣了下。
在他印象中,这大概是第一次,老唐用这么郑重的语气求他办事儿。
“……什么事?”
“你听说过《数学原理》没有?”
秦院长:“……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你这问的,也太埋汰人了。”
作为布尔巴基学派最出名的著作,《数学原理》一书由韦伊、迪多涅、嘉当、薛华荔等诸多学者联合编撰,一共约四十卷,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版至今,据说今天还没有更新完,仍然在不断地补充着。
即便不是从事代数几何领域的研究,只要是一名数学家,都不可能没听说过这本影响力仅次于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的名著。
“不是埋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唐教授摆了下手,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无聊的时候,翻了下数学史,我发现布尔巴基学派的起源,与《数学原理》一书是不可分割的。”
最早布尔巴基一词,便是《数学原理》一书作者的笔名,代指一群由法国数学家为主组成的数学结构主义团体。
可以说,《数学原理》一书,几乎贯穿了哥廷根学派之后直至今天,欧洲数学主流学派的前世今生。
“……布尔巴基学派的诞生,与《数学原理》的起源是密不可分的,从他们的发展历程中,我们可以借鉴到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知识不只是在于创造,更在于传承。”
“现在世界数学界正站在通往未来的十字路口上,往后的一切都是没有人见过的新世界。我提议,我们可以组织一批富有潜力的学者,共同编撰一本关于代数几何大统一理论、以及它未来发展的著作,并将它一直传承下去。”
就像布尔巴基学派的《数学原理》一样。
明显听懂了唐教授的想法,但秦院长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
这些天来他虽然考虑过许多的事情,包括巩固这场报告会为金陵大学数学系带来的庞大影响力,包括金陵大学数学系的未来,但这种遥远的事情,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说实话,金陵大学的国际影响力能有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为整个数学界的未来著书立传……
这要是编的好倒也罢了。
如果编的不好,岂不是成了笑话?
“……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激进了?”
“激进?做学问哪有不激进的?那还能中庸的吗?”听到秦院长的顾虑,唐志伟失笑说道,“老秦啊,我这都还没糊涂,你怎么倒是越活越糊涂了。咱们是学者,不是官老爷,中庸之道信不得啊。”
看着他脸上犹豫的表情,老唐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金陵大学的数学系发展到现在,影响力早已不似当年了,就算是燕大、震旦他们,论到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不敢小瞧我们。但你没发现吗?就算到现在,我们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形成一个学派。”
“什么是我们的重点,什么是我们的强项,我们在世界学术界的大集体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这些事情你怕是从来都没有去思考过。”
“不过这也不怪你,你也有你的顾虑,很多时候我们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虽然难出大成果,但一定不会犯大错误。”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我们不把握住,别人一定会把握住,不甘落后的可不只是我们。难道我们创造的知识,还要交给别人去帮我们传承吗?”
说完了这句话,老唐便不再开口,靠在了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安静地等待着秦院长的答复。
这一次,秦院长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茶杯上氤氲的雾气完全散去了,他才开口说道。
“……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怎么年龄越大,你越磨磨唧唧了,啥事儿都瞻前顾后一下,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拍了下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唐志伟继续说道,“陆院士那边,我去说好了。”
他这辈子没求过自己学生办事儿。
但为了华国数学界的未来,他决定破例一回。
何况,这对于陆舟自己而言,也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也许他自己已经不在意这点影响力了。
但这历史的机遇若是不把握住的话,也未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