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城外。
未央宫的禁卫,从城头落足在苣都数丈外。
他目中也发出如青铜般的光色,和苣都隔空对视。
其迈步前行,步履落在地上,好似金属交击,铿锵震鸣。
他的皮肤下隐隐浮显出纹路,和身上发光的青铜甲呼应,肤色竟也变得好似青铜般微光流转。
苣都眼神略微变化,审视对手。
他一直在以字正腔圆的汉语说话:“我听闻秦时皇庭当中,有不传之秘,曰青铜俑人之术,看来秦宫的秘术也被汉所承袭。
你修的就是铜俑术!”
往其逼来的禁卫非常惊讶。
这苣都虽来自匈奴,见识之广却出人意料,还知道秦皇传下来的青铜俑术。
这在大汉最核心层面,知道的人都不多。
禁卫念头微动间,右手捏拳,一拳当头轰出,直奔苣都。
这招叫开门见山,平平无奇。
便是不会修行的人,也认得这一招。
可是这一招由铜俑禁卫用出来,众人却是看到了想象不到的一幕。
铜俑禁卫的拳头,风雷呼啸,竟打出一根青铜柱。
那柱上无数的咒文缭绕,光曦攒动,锁死了虚空。
这再普通不过的一招,威势之强,使人咋舌。在时间和位置的把握上,尤为厉害,锁死了苣都,并暗蕴无数奇招在后,伺机而发。
全场之人,无不被其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法所震撼。
苣都侧身避过他这一拳,左手虚抓如鹰,幻出四五道吞吐的气机,脚踏奇步,走偏锋反击,身形倏忽消失。
禁卫连出数拳,从城头上看去,就像一根根铜柱轮替从其拳头刺出。
拳若扎枪,声若雷轰,锋芒极盛。
苣都却是从视觉上完全消失,只能看见一双手,在禁卫面前的虚空中出没,忽拳忽掌,手上气机缭绕,奔腾如长河,尽数卷向禁卫的眼睛。
双方各以奇奥手法,迅快攻防,斗得激烈紧凑,招法迭出,夺人眼目。
霎时间双方已斗了数招,但见禁卫一只手在眼前上下翻腾,抵消对方招呼自己眼睛的攻势。
铜俑卫的另一只手,却是守中藏攻,不忘反击。
城头处,有守卫的边军部众,已开始出声呐喊助威。
突然,禁卫青铜色的面容上,浮现出肃穆森严的气象。
他招数再变,拳发连环,招招硬拚。
强劲的拳力破空声,宛若风雷在城外乍起,叱咤轰鸣,可见他的拳力之沉雄,到了何等地步。
苣都的身形,终于被对方摧山撼岳的拳势,迫了出来。
城头观战的守军愈发兴奋,皆以为铜俑禁卫胜利有望。
卫青,董仲舒,道尊等人却是微微蹙眉。
此时,城内一阵骚动。有一群人,涌到了城内的墙头下,被守军拦住。
这群人足有数十个,其中有几人相貌奇特,气息不弱,都有修行在身。
守将余暨从城头往内眺望,呵斥道:“诸位可知擅闯边城,是死罪?你们是什么来历?”
那些人为首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长眉细目,颇具气度,纵声道:
“自前日起,天下忽然有一则消息传出,说匈奴大将苣都南下,要在北关外一人邀战我大汉所有修行者。
我汉人若能胜他,便可为天下止戈!
相关消息言之凿凿。我等都有修行,所以闻讯赶来,想看看那苣都能有多厉害,敢如此狂妄。可能容我等也登上城头?”
余暨愣了下,回头看了眼卫青。
众人一听便知,必是匈奴人搞的把戏,大肆散布苣都邀战大汉的消息。
汇集万众而来。
他真就如此自信,能连战皆胜?
城内涌来这些人,怕是有着趁机扬名天下,挫败匈奴大将,名留青史的念头。
让他们登上边防城头,是不可能的,但让他们观战无妨。
卫青略一颔首,余暨便让边军从侧翼打开城内的一道小门。
那些人当即绕城而出,不片刻便来到城外观战。
“这些人中,有几个修行不浅。”
道尊在城头往下看去,其中有三四个认识的面孔,是大汉颇有名望的修行者,多是天人境。
匈奴刻意散布消息,时机把握的非常好。
提前两天,爆出消息。
只两天时间,非脚程奇快的顶尖修行者,无法赶到北关。
其凭借散布消息的时机,就筛选掉了一批庸才,保证了来者都是好手。
而散布消息的其实并不是苣都,是大单于伊稚斜。
他有报复汉军当初破其王庭之仇的打算。
若苣都真能连胜,一己之力,压得大汉的修行者,军中武将等强者皆败,对汉的打击不弱于匈奴王庭当初被霍去病所破。
如果苣都败了,对苣都亦是个巨大打击,对伊稚斜来说却未必是坏事。
苣都若败,可以在匈奴内部削弱他的影响力。
从另一个角度看,相当于平衡了匈奴内部将强主弱的形势。
所以不论苣都胜负,对伊稚斜都有好处。
这些各地赶来的修行者,皆是当今天下的修行翘楚,至少也是略有声名。
随后又有不少人,陆续赶来,汇聚在边关城外观战。
这时,城外双方的交手,更为激烈,所有人都在关注形势的发展。
苣都坚守不攻,看似被禁卫威猛绝伦的攻势,迫得步步后退,已快要落败。
但细看苣都,便会发现其神态自若,没半点力穷之感。
忽然间,苣都一声轻笑,响彻全城:
“你这铜俑术,攻防两端不弱,唯移动速度偏慢。所谓铜俑术,是以自身神魂和身体紧密联系,将身体当成神兵利器来修行铸造,在体内存想祭刻咒文,与兵甲相合,坚不可破。
天下能抵挡之人,想必没几个,但你想与我较量,还差得远。”
铜俑禁卫闷头不语,仍运足全力,拳发连环,威势如故。
一道道拳柱交织封锁虚空,碾压苣都的躲避空间。
“我让你打完这铜俑术的阵列攻势,免得你输的不服。”
苣都在如山拳影中,如渊停岳峙,不可摇撼。
他话落,竟然不再抵挡,负手而立,单靠步履躲避禁卫的攻击。
晃眼间,禁卫又打出六七道拳柱。
卫青蓦地高声道:“这一场到此为止,请禁卫回城。”
那城外的禁卫闻声后退,止住拳势,与苣都对峙,相距不足两丈。
这名未央宫禁卫,一口气猛攻这么久,招招皆是极耗修行,强猛无匹的发力方式,但收手后仍是气息悠长,半点也不气喘。
其修为之厚,全场之人都感惊讶。
唯独苣都雕塑般冷峻的脸上波澜不惊,一身粗麻衣衫,迎风拂动。
铜俑卫收招,他亦未抢攻,笃定道:
“你若就此退下,未免可惜。我知你尚有杀手未曾施展,何不趁此机会,用来看看?”
禁卫暗自怵然。
他的本事似乎被苣都摸得清清楚楚:“你的身手却是当世罕有,卫大将军叫我,是看出我非你之敌,再打下去,我就要被你重创。
他看的没错。”
禁卫坦然承认不敌苣都,遂双腿微曲,如炮弹般纵起,在城墙上稍一借力,返回了城头。
锵锵!
其双足落在城头,若金铁交鸣。
他回到城头后,才毫不掩饰,全身都在轻微颤抖。
众人这才知道卫青身为兵家,洞察敌我的手段高明至极,再晚些唤这禁卫回来,其必受重创。
苣都扫视城内城外,连同那些来自天下各地的修行者,道:
“来的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可有人敢与我动手?”
那些修行者来之前信誓旦旦。
但刚才看过苣都和禁卫交手,无不对苣都的修行感觉骇异。
自忖不如铜俑禁卫者,鸦雀无声,已没有了刚才的锐气。
卫青向身畔几人道:“这苣都能胜过李广和禁军秘卫,力量确是很强。
且他直到现在,真正的力量始终未用。
他刚才的交手,全仗修行高深,以丰富的战斗经验,应对变化。其修行确有和我等争一时长短的能力。”
众人都不作声,包括道尊,董仲舒。
卫青扫视几人,又道:“我们虽好手不少,但假如没有把握,诸如道尊和董夫子,你们在儒家,道家中的声望,身份,不能轻易出手。”
卫青的话暗藏深意。
假若道尊或董仲舒上阵,万一失手,即便随后有人能胜苣都,局势也变得十分复杂。
再则董仲舒和道尊年老,也不是善战的修行品类。
一个修儒,一个修道,以他们的地位,若落到要亲自出手的程度,更显得大汉无将可派,力量见底。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两人上场。
道尊说:“眼前形势所迫,若无人出阵,我倒是不介意为大汉出力,去会会这苣都。”
卫青道:“道尊你可知这位禁军秘卫,修行的铜俑术是一门禁术,若爆发全力能越阶搏杀对手。
可他刚才和苣都交手,却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可见苣都的修行,神魂与身体浑然一体,已到了毫无空隙可钻的程度。
我闻道家精通天人之术,能同时对神魂和身体发起攻势。
道尊若想依此压制那苣都,恐怕不可行。”
道尊眨巴着小眼睛,既惊讶于苣都的修行,又惊讶卫青高明的眼力。
洞察敌我虚实。
“总归要有人把这蛮将胜了才好,不然我堂堂大汉,被个蛮将叫阵,无人可派,怎么能行。”
阴阳家姜堰说道:“我或可出手试试。”
卫青说道:“先不急,苣都自己说要邀战一日,明日若无人能胜他再说。”
又道:“此时我汉匈之间是交战状态,两族针锋相对,天地如战场。从北关一直蔓延到西北之地,都被卷入了这场交锋。
去病虽在西北,但应该已生出感应。”
众人闻言心头大动。
冠军侯若在此,其身份地位,锋芒,必可压制这苣都。
且霍去病和苣都,分别为双方战时主帅,对阵又有止戈之名,最为合适。
“然则霍侯所在,离此地迢迢千里。霍侯又是主帅,岂能抛下部众冒然来此?”董仲舒道。
“董夫子是不了解这苣都在匈奴人心中的地位,若能将其击溃,对匈奴的打击,还要胜过战败其三五万部众。
去病素来好战,若知苣都在此,必竭力赶来与其一战。”卫青解释道。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非有霍去病出手难以胜之,期待中又难免忧虑,霍去病若不来该如何是好?
城内城外很快安静下来。
苣都身畔的随侍数次叫阵,汉这边都未回应。
其身后的天魂部匈奴部众,脸上都露出讥笑之色。
倒是过程中从各地赶来的修行者,仍在增加。
夜色降临。
这些修行者,包括苣都的人,因为都有修行在身,皆在城外席地温养自身力量,权做等待。
苣都安之若素,入夜便开始盘坐修行,身形竟离地而起,悬空数尺,双目轻阖。
转眼天明。
当第一缕晨光露出,苣都像是和天地遥感,晨光初绽,他也睁开眼睛,分毫不爽。
“我师昨日此时,来到这边关城外,现时辰将至。
你等汉人只一人敢战,着实让人失望。”
苣都身畔的随侍道:“再等百息时间,若无人出手,我师会传令,让天魂部破你汉人边城!”
那随侍话罢,神色傲然,遂开始计算百息的时间。
城头处,众人在清晨重聚,皆是眉峰紧皱。
到此时,仍无人对霍去病的气息生出感应。
他显然还未来到附近,眼看着时间已来不及了。
道尊站在城头,道:“我去吧,一个蛮子将领,我不信赢不了他。”话罢开口,从腹中吐出一颗剑丸,舒展开来变成一柄道剑。
他亦是首次显出此等手段,可见对苣都的重视!
但就在此时,一声清朗雄劲的长啸,蓦然而起,震彻云霄。
大汉边关,城内城外之人,不论修行高低,都从这声炸雷般强劲的长啸中,听出发啸的人是当世罕有的强者。
边关的大地,似乎都被这声长啸震得晃动不稳。
地面上砂砾跳跃。
城外的苣都目芒暴涨,转头向远处望去。
这一啸雄浑无匹,节节拔高,在人人情绪紧张的此刻,仿佛有无穷的威力,先声夺人。
这声长啸,在最关键的时刻传来,犹如一支奇兵横空出世,抢占先机!
边关守将余暨大喜:“可是冠军侯到了?”
卫青傲然道:“正是。”
众人都往西侧看去。
就见大汉北关以西,一个身影,孤身策骑,鲜衣怒马,飞驰而来。
那马上人尚不足二十,银甲红袍,面容冷峻,身姿笔挺如劲松。策骑顾盼间,豪气万丈,却又有一种潇洒不羁,藐视天下的气度。
众人远远眺望,皆觉眼前一亮。
有人已忍不住喊道:“冠军侯……”
“我大汉十万禁军之首,当朝郎中令!”
“霍侯……这蛮子将领来我大汉寻衅叫阵!”
此刻城外聚集的人之多已有数百。
而边关城池内,有民众听到冠军侯来了,立即爆发出盛大的欢呼。
苣都昨日堵在城外叫阵,早就全城尽知。
霍去病策马从城关外,一路飙冲而至,回头四顾,对城头的舅父卫青,道尊等人略一颔首,目光收回,转向苣都的刹那,意气锋芒之睥睨,举世无有其匹:
“你就是苣都!”
他翻身从马上跳落时,城内城外倏然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出战。
卫青当即道:“冠军侯来得正好,就由你击败此匈奴将领苣都!”
这几句话推送出去,全城皆闻。
霍去病从容道:“杀溃苣都,是我当为之事,自当竭尽所能。”
其目光锁定苣都,眼神中爆发出灼目的光芒。
他迈步便往苣都逼去,步履间自蕴一种契合天地至理的节奏,玄之又玄。
前行的同时,他已从神通兵袋内,抽出了青铜帝钺。
那铜钺上青光流转,令人不敢直视。
任何人一见霍去病的气势,便知他将直接出手,并不打算与苣都有任何交流闲话。
战场内外,鸦雀无声。
苣都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见霍去病来势如此威猛,他也取出兵刃,却是一柄阔脊长刀。
单看苣都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谨慎态度,观战的人已感到十分兴奋,想要为霍去病呼喝助威。
这毕竟是大汉的城关,霍去病无形中,已占尽了主场优势。
他识海里的美人计,正熠熠生辉,展现出强大的兵策神通作用,收敛千军万马,甚至是普通民众的一股气势,加持己身。
他的力量不断攀升,如山如海,无有穷尽。
对面的苣都,也在拔高力量。
在有些旁观者眼里,苣都的身形像是在增长,如一座大山坐落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