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天,被精神的荒芜和失望折磨得几乎失了形的博希蒙德,这个在军事惨败后又被夺去了自己的公国,又沦为阶下囚的人,正在低着脖子,看着脚底下的泥土,他的靴子尖正踢打着泥土,画着什么,是文字还是图形,外面的狱卒也无人关心——吱呀声,一位来自马拉什堡的亚美尼亚军官武士从被打开的铁栅门里走入进来。
接着博希蒙德的镣铐被打开,还搬来了把木椅子,叫这位前公爵坐在那里。
阳光顺着高高的窗孔照进来,透过桶形的屋檐,投在博希蒙德的颧骨和红色头发上,他的衣服领子解开着,躺在椅子上,现在就算是给他把锋利的剑,他也无法杀死面前的这位亚美尼亚武士,因为手脚在长期的禁锢下已经失却了知觉和力气,杀不了人了。
“你的外甥已经击退了里德万和科布哈的进攻,保全了安条克城。”
“那我赎回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不,有来自安条克的密使说——只要你愿意放弃安条克公爵和阿普利亚公爵的头衔,返回家乡去,那很快就能拿出金钱来赎你。”
博希蒙德抬起手来,看着那个武士,擦了擦嘴角的血瘀,哈哈笑起来,“我的叔叔罗杰占有了整个富饶的两西西里,他向我索求后者的头衔已很多年了,我都没有屈从。现在凭什么会相信,我会将两个头衔让给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
那武士摇摇头,“你还真是固执。”
“你给我带来的就这个消息?”
“不,还有一个。”那武士说完,取出卷纸交到博希蒙德手里。
博希蒙德迟疑了大约两秒钟,接了过来,纸张纹理很清晰,有植物的筋道,很显然是产自于那个地区的。
“有个人愿意赎你,那便是塔尔苏斯的君王,塞琉西亚大医院的主保人,突厥人的白色死神,他正在和我们的使者团在卡斯塔巴拉城谈判。”
“还谈什么?把赎金钱爽快拿出来才算是表达出诚意。虚情假意的瓦良格蛮子。”博希蒙德将纸狠狠卷起掷在脚下,而后他抬起额头,对那亚美尼亚武士阴笑着说,“我真的很同情你,因为你们的主子贵族们把你们的命给卖了,价码就是你们要求的赎金。三百磅还是四百磅黄金,就是这么点钱,便出卖了你们这群人的血和命……”
“马上君士坦丁堡的皇帝会向东而来,我会死在你和那个突厥人的白死神之后。毕竟皇帝是得到上主和圣使徒的加持的,你们这群草头般的乱臣贼子怎么会成大事?”那武士带着认真的态度情绪,嘲笑着异想天开的博希蒙德。
“皇帝……”说到这里,博希蒙德的红胡子翘起来,接着带着不寒而栗的笑,耸着肩膀,大口大口喷着嘲弄的笑声,他的目光很快就化为了把锋利的匕首,“很快他就会害怕上我的影子,在这片海洋当中,战火会彻底燃烧起来,我博希蒙德·德·特维尔以自己的家族氏名发誓,早晚我会在他那满是女人和太监的宫殿里放牧自己的马匹。”
卡斯塔巴拉城外的苑林当中,高文接见了来自马拉什的停火代表,当然对方更重要的目的,是来谈判博希蒙德的赎金的——难得有人真的愿意出价钱。
“二百磅黄金,不能再多。”高文单刀直入,对着使者报出自己的价位。
“我们可以适当做出让步,三百五十磅如何?”
“你以为我是在集市上砍价的小贩,我是在以医院大主保人的身份再和你谈论严肃的事情,攸关博希蒙德性命的事。”高文严厉地欠了下身子,在座椅上稳稳当当。
但那使者还不死心,“二百磅黄金的话也可以,但是顺带着送还被您囚禁的托罗斯和洛丽塔兄妹去马拉什,我方可以将教廷金融代理人比尔列奥尼和博希蒙德一并送还。”
“你居然敢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托罗斯正在我的宫廷里享受着安逸尊贵的生活,学习典雅的礼仪、哲学,如果你们是迎他回去当王的话,我可以派遣两个旅团护送他去马拉什,但是你们的执政官费尔愿意接受吗?”
“我很遗憾始终与您无法达成共识。”
“我的朋友,取得共识是很简单的,达成商业化的契约就行。这样好了,我愿意将东部边境的武装团全部释放,让他们走出堡垒,恢复他们和家人的自由,解除现在的临战生活,并且在我们双方的边境设立榷场;而你方必须将先前吉麦吉斯旅团的俘虏给尽数释放,我愿意为我的被俘士兵支付额外的赎金。”高文提出了最终的方案。
那位使者盘桓了几下,也就答应了下来。
关于赎金的问题谈拢后,高文就迅速写了封信,叫快马飞驰到了塔尔苏斯城去,他让郡长安德奥达特打开了小金库,将原本皇帝赠给死鬼鲁本王子的,印有皇产司记号的二百磅重的金块给取出来,装入牛拉的长厢车里,用了十二名邮驿骑手外加三十名民军士兵护送,送到了卡斯塔巴拉城来——又过了几天,马拉什堡方面取走了黄金,并信守承诺放出了博希蒙德、理查德和赖诺尔德,还有余下来的大约四十多名来自各地的骑士。
他们步行从尼克山大堡走出,守门的士兵送来两头驴子,但博希蒙德不愿意骑这种卑微的牲口,便把些行李挂在上面,和其他人继续步行,到了马拉什堡比尔列奥尼和十五名商人也被放出,加入进来。
“你准备朝哪里去?”
“我的金钱全蚀在了马拉什,所以必须去伊科尼乌姆碰碰运气,说白了投奔高文去——请允许我暂时辞去‘拉塔基亚海军大元帅’的职务。”比尔列奥尼并没有丢弃对金钱的渴望,他说这话,从路边的草丛里抽出根比较长的细硬木树干,充当走路的拐杖,“你呢,公侯阁下。”
“除去复仇外,我实在也想不到余下的人生还有什么事可以做。不过现在我逗留在这里或回安条克都是危险的,昔日我的朋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哪怕是戈弗雷的保证也不能叫我安心——既然曾经的仇敌高文花钱买回了我的自由,那我便直接走到伊苏斯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