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做出什么符合千万级企业的商业计划？这一般来说都是有点强人所难的。

包括石涧仁在内，其实也没有要求耿海燕立刻做什么决策性的东西，在从平京回到江州的路上，耿海燕表达的也更多是从底层做起，重新融入这个团队，了解整个奶茶体系和销售网络的特点，起码也得花个半年一年时间，从基础的一线再到经理级别的地区管理，然后才能评判是不是能上升到大区直至全面管理。

换句话来说，石涧仁有点像在培养接班人似的，先帮助耿海燕轰轰轰的把奶茶企业做到这么大，逼着她非要提高自己来适应掌控，如果实在是做不了专业上的事情，那就只有让她掌舵请职业经理人操作实务，她也就保证奶茶企业应该是为年轻人提供就业机会的这个宗旨走下去，而不是只为了牟利。

石涧仁明白自己也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魔法师，任何人的成长过程都有很多偶然性，这种偶然性有时甚至会颠覆必然性，所以自己觉得耿海燕这种暴动式的底层冲劲可能会有发展前途，但至于能冲到什么样，石涧仁心里也没底。

和软面抄上手写钢笔字歪歪扭扭不同，电脑打出来的就是标准的方块，但是从遣词造句还是能看出这应该是耿海燕自己敲出来，而没有经过第二人之手。

上来就语出惊人，决定针对目前所有奶茶店员工改制！

不是改工资制度或者其他什么，而是给当前所有奶茶店员工提供自己开店的机会，并且是给员工们提出两个备选方案，去做自己的奶茶店，又或者开新的化妆用品店。

提出论点以后，后面开始阐述她的理由。

耿海燕在这里提出一个观点，她认为奶茶连锁体系运行到目前，178家店里面有140多家是院线店，一般都是4～6名人数不等的常聘员工，总计近千名全国各地的熟练店员，这才是奶茶连锁体系最重要的资产，而不是那些店面和设备，甚至也不是院线系统的关系。

她是自己做奶茶小店起家的，上学期间又在奶茶店打临时工，既有小店主明了整个流程成本的特点，又跟企业型员工打成一片，非常清楚他们的心态。

现在奶茶店一线员工都是两班倒，每家店一个店长工作时间在中间段，然后这种饮品店的店员服务员依旧是社会薪资水平的最底层，哪怕“有间奶茶”连锁店已经算是行业内薪资水平比较高的，但相比社会其他行业，譬如销售、市场、行政等等工作几乎是只有一半，这个社会对于没有读成书的人，其实给出了极为严厉的惩罚，哪怕是稍微懂点电脑到公司做文员，工资都比服务员高，又或者文化再高点去酒店做服务员，也比餐厅饮品店好。

三六九等就是这样清晰划分出来的，耿海燕的体会很深，所以她也听见了非常多一线员工的抱怨，其中有个说法促生了她的方案。

店长基本上都是林岳娜一手带出来的江州周边人，都接受过赵子夫的团队培训，95％都是小姑娘，这些文化水平大多只到初中，少数到高中的店长可以娴熟严谨的完成他们所有表单式连锁规范工作，然后由她们带领当地招聘的员工工作，稍大点的店可能还有一两个江州派过去的辅助。

林岳娜当初设计这个模式是跟石涧仁沟通了的，还是为了好管理，可时间长了，一来部分店长多少还是学会做点手脚，二来有些当地员工能力更强，开始挑战店长的权威，或者抱怨凭什么不能自己当店长，还不如出去自己干，反正什么都学会了。

其实这种结构问题历史上古来有之，最近的就是日本株式会社体系，日本企业最强大的那些年，世界各地都是他们的工厂公司，派驻海外的日本员工能力不一定强，但职位待遇肯定最高，因为他们能最严谨的实施上面的命令，耿海燕居然引用了这一段来谈论自己的企业，石涧仁就觉得已经值回三年的学习。

所以他看得很仔细很慢，看得出来耿海燕也不是很擅长写这种文件，有点东拉西扯，但起码主题是明确的。

这些店长现在已经频繁的在各地出问题，而且有些偷奸耍滑的技巧还在不同店长之间蔓延，据说有些店长偷偷用网络聊天软件建了群，私下讨论如何假公济私的经验和窍门，高层秉着善意建立的体系，甚至连纯利率都比较低，但还是改变不了阶级斗争的本质，有公司就有员工，那这种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就必然存在。

而林岳娜采用的办法就是发现一个开除一个，再用大量管理人员全国各地巡查，包括她自己也到处跑，这也是为什么管理人员达到一两百人，管理成本也比较高的原因，而就连这个巡查队伍中间，也有人在跟店长们串通搞假。

一个千余人的奶茶连锁系统，就好像一个小官僚体系，中间的花样石涧仁大概是知道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愈发推崇扁平式管理的原因，平日里随心所想也随手记了很多只言片语。

耿海燕不讳言，自己就是反复看了石涧仁的手记记事本，达到一些共通的思路，那就是把现有自营店面卖给店长或者愿意承包的人，每年收取品牌代理费和主要依靠卖物料赚钱，奶茶包和各种杯子吸管的物料其实是可以产生很大的销售收入，把这个奶茶连锁系统拆分成私人加盟店承包店，有点把吃大锅饭变成承包责任制，卖得多赚得多，充分激发各店销售积极性，也把复杂的管理包袱扔掉。

但更重要的是，耿海燕提出那些各家店里招聘的当地员工，其实很多都来自周边县市，因为润丰院线基本都是省会城市里面的影院，来做服务员的大多都不是省城人，发动这些人回家乡去开奶茶店，才是她这个改制的最大目的，这几乎能一举扩大现有店面的数量到翻倍的地步！

然后因为奶茶体系有任总的股份所在，她还颇有心计的提出了分走一部分人开化妆用品店，借此把那个迄今也只有四家店面的“H2O”化妆用品店体系做起来，那就是个纯粹属于自己人的体系，利润前景更可观。

而耿海燕这些日子在全国各地疯狂出差的原因就在这里，奶茶店所在的省会城市最多占了五分之一，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省城周围的二三线县市里面转悠，如果能够鼓励这些店员回家乡去开化妆用品店，应该远比奶茶店赚钱。

因为这年头，二三线小城市里面的服装连锁店如火如荼，品牌化妆品店却稍显冷门，完全可以攻占。

耿海燕写到这里用了几个感叹号，石涧仁好像看见个穿着军装的将军在挥舞旗帜一般，只不过那形象应该还是更英武一些的齐雪娇……

想到这里赶紧收回思绪，却一抬头看见那双蓝眼睛充满兴致的就凑在笔记本电脑的旁边：“这就是中国文字？哇，好神奇……”

石涧仁觉得外国人真是容易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