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虽然此时到处都是谣言四起,从这史老头子口中都听到了七八个关于东海联军的版本,不过却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的,并且从另外一个庄客口中听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这一次来袭尚强县县城的贼人当中,里面有一个十分凶狠的独眼龙,手持双刀,最喜欢将人的尸体叠起来,然后一刀势如破竹的劈下去,表示他的武勇。
此人的特征明显:独眼龙,双刀,行为习惯又是如此的奇特:叠尸体斩断。
所以他波一听就能对号入座,立即就对林封谨低声道:
“恭喜公子!尚强县看起来也就是虚惊一场而已。”
林封谨眼神一闪道:
“哦,你具体说说看?”
他波道:
“刚刚这老头子所说的那个人还是颇有名气的,叫做真刀虎,乃是刀术真刀流的传人,此人也是个赤旗本,以凶残和快刀著称,他的流派将穿戴上了盔甲的尸体叫做尸胴,用以评判力量,要想进入他们真刀流的基础条件,就是一刀斩断叠在一起的五具穿戴盔甲的尸体!简称为五尸胴之力!”
“而这真刀虎据说右手刀有十七尸胴之力,左手刀更强,有过二十尸胴的表演!不过,此人因为脾气暴躁和凶残,并且习惯抗命,所以很多将领都不愿意要他,貌似听说他呆的乃是一个外号叫泥鱼的足轻大将的麾下,因为泥鱼这个人乃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并且性格胆怯软弱,所以不能服众,所以遭受到了同僚的排挤,将自己不需要的老弱病残或者刺头儿都丢到了他的麾下去……”
说到了这里,林封谨已经是明白了他波为什么要恭喜自己,一个高手可以对付十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但是,十个高手未必就能吃得下一百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了,若是人数再放大,一百个高手对付一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那可以说正常情况下必败无疑!
这其中很大的因素就是两个字:纪律!
跑来攻打尚强县的泥鱼军貌似有真刀虎这样的精锐,但主帅软弱,便成了以下克上之势,势必不能令行禁止,没有纪律的军队就没有战力,加上这军队要么就是老弱病残要么就是刺头,相互之间的实力参差不齐,多半也是谈不上什么配合的,嘿,这样的一团散沙对上城中的争权夺势,好歹县城还有一圈城墙围住,估计胜算要大一点。
※※※
这时候林封谨吃了个定心丸,心下也不怎么急了,直接上炕就睡,都是被手下人叫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却发觉天色已经是泛出来了麻麻亮,外面有着很整齐的马蹄声,看起来自己的手下都已经整备完毕。
林封谨起身以后端了一碗清水拿柳条漱嘴,然后含糊的询问道: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随侍在身边的赤骑护卫立即道:
“乡下没有人打更,从路面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丑时停的。”
林封谨听了以后眉头微皱,雨停得早的话,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便是路面不至于太湿润,自己率领的一干人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但坏处则是,雨水没有浇透地面的话,攻城起来也是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不过此时他波却是溜了过来道:
“公子,依照小人之见,这一次本县被攻也不是坏事呢。”
林封谨心中一动,便陡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其实他也只是身在局中一时糊涂而已,欠的只是个想明白的契机罢了。
——话说林封谨这一次来尚强县当中,虽然只是为了尝一尝东家之子的茶艺而来,但有一桩莫大的难题,那便不要说季氏乃是传承千年的大家族,就算是普通的缙绅之家,内外之别还是很清楚的,请出老婆和女儿来见客人,那只能达到“通家之好”才能办到,具体的量化的来说,两人之间关系要好到互相借个千把万的都不带写借条的那种……
林封谨这外乡人凭什么可以又要见人家的老婆(或者很可能是比老婆还金贵的圣女),还要人家拿出浑身解数,弄出最专业的好活儿让林封谨享受?(本句估计会造成歧义,不过不明白咱要表达的正确意思可以来问我嘛)。
当然,林封谨可以拿出九渊先生的名号来,可是,仔细想一想当年的情况,陆九渊当时还没功成名就,那就是个穷小子……从两人最后的结局来看,女方的家长肯定是很不满意当时的陆九渊的。
咱们将心比心来说,换成你是季员外,遇到了一个穷酸小子居然想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勾搭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那能有什么好印象?
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前提,林封谨觉得自己去报出来陆师的名号的话,搞不好起到的负面作用还多一些。
最要命的是,这层亲戚关系不仅利用不上,还成了林封谨的紧箍咒,若是完全没有这一层关系,林封谨直接叫来付道士,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这季家想不臣服都难,就算是付道士不在,这不还有个小人他波吗,他一看就肯定是很擅长这方面的。
只是现在林封谨若是用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的话,旁边还有个九渊先生的老仆在,回去主仆一对答就嗨了。
陆:林封谨是怎么让表妹出来沏茶的呀?
仆:也没怎么样,往表妹他家门口泼了三天大粪,打断了二三十个家丁的腿,最后将贵表侄绑票出来,剁掉一根手指头寄过去就搞定了。
陆(咆哮):我要杀了这小王八蛋,逐出师门,打断双腿!先逐后打,再逐再打!!
……
所以说尚强县这一被攻的话,反而是给了林封谨让季家领情的借口啊。
有道是祸兮福所倚,便是这么来的。
※※※
说话间吃过早饭,一干人便上了路,这里距离县城也只有不到五十里,哪怕是要留下马力,一路上悠着点儿奔驰过去,也是一个多时辰就到了,结果奔驰到了距离县城十五里的“接官亭”的时候,便见到了好几股黑烟从东北方升了起来。
林封谨眉头一皱,便是见到了向导从前面回马过来,神情有些紧张的道:
“公子,冒烟恰好是尚强县县城的方向。”
林封谨点点头道:
“知道了,不用慌,这黑烟很显然是刚刚才升起来的,即便是城破了的话,也是才破而已,泥鱼军当中,一共满打满算也就三千来人,尚强县又是大县,里面避难进城的大户也有十几家,这些大户挨着洗过去也得半天了!”
林封谨旁边的亲卫哈什也是插口道:
“对方的军纪本来就十分松弛,一破城之后,必然就会散开洗城,疯狂劫掠,战力更是要下降三成,我们此时赶过去,正是最好的切入时候。”
听到了哈什的话,林封谨微微点头道:
“不错,看来最近有用功夫,你去将现在的情况给大家说一说吧。”
哈什便拨马去了。
旁边的林黎却很是有些吃惊,暗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吴作城能够在东海联军的狂攻下屹立不倒不是没有原因的,林封谨身边这么一个侍卫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颠覆了林黎对草原人“蛮子”的印象。
此时又听得旁边马蹄声连响,却是见到几名侧面的护卫策马冲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听到弓弦声响,却是他们见到旁边的田中有响动,策马过去看,原来却是一头野猪在地里面拱红薯呢,自然就射死了准备加餐。
这里乃是丘陵地带,不时都会有前方侧翼的骑士驰出,弯弓搭箭,然后端的是箭无虚发,能射到野兔,野鸡的,还大声说笑攀比,不时掏出羊皮酒囊喝一口,看起来仿佛是外出郊游踏青一样。
旁边的他波看了也是有些惊奇,林封谨身边的这些人明明知道前方就有两三千敌人,而他们却只有百余名,大战将至,却是如此放松,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将即将到来的战斗当成一回事啊!
这样的人在东海联军当中也不是没有,但根据他波知道的,只有那种不把自己命当成一回事的亡命徒或者疯子才能做到,那种人往往都是一看就是变态或者精神不正常,可是林封谨身边的这些护卫却显然是十分理智……
不过,对于林封谨身边的这些赤骑中人来说,却是真的没有将面前的这两三千的东海联军中人放在眼里的!当日吴作城被十几万大军围困的时候,这些三里部的精锐都从未怕过,何况是现在呢?
他们此时饮酒是为了活血,打猎则是为了热身,先将筋骨活动开来,至于谈笑,那却不是伪装出来的轻松了,这样的小打小闹,还谈不上需要放松。
对于这些赤骑当中的精锐来说,他们曾经在漆黑的深夜里面举着火把悍然追击过好几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曾经在城头挽起长弓射向凶残无比的怪物,他们曾经在马匹上毫无畏惧的冲向降临世间的变态邪神……不要说是这些草原上的勇士,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鬼经历了这些事以后,也必然会变得胆大包天呢。
事实上,除了林封谨的命令之外,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影响到这些身经百战的强大骑士了!
很快的,林封谨率领的人就遇到了逃难的居民,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十分张皇,并且出逃得毫无准备,大多数都是两手空空,甚至有不少人喘息着在旁边呕吐的,可见其逃走得有何等的仓促。
林封谨叫了好几个人来询问,都是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过来,只知道刚才正打算生火过早(吃早饭),却就听得满城都是一连串的大叫声,说是城破了,然后便是跑到街上,被裹挟着朝城门外冲。
当然,这些人见到林封谨他们兵强马壮的,却又不像是朝廷军马,若说他们是那些东海蛮子的话,偏生口音不对,说话也不会这么和气,便大着胆子问他们的来历。
林封谨也是早就想得很明白,便说自己是马贩子,和季氏有亲,特地来拜会,没想到遇到了这种兵荒马乱的事情,然后又叫来刘伯和他们讲话,刘伯虽然几十年没见季氏,不过季家的老太爷那一辈上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些人见到了说到海底眼上,便不再生疑。
这些逃难的人当中甚至还有个捕头,带着三个衙役在林封谨面前拿大,打着官腔想要强行夺马逃命,遇到这种事情,林封谨难道会给他好脸色,下令抓过来就将这厮痛打得仿佛死狗一般,顺带还将衣服扒了吊在了树上,简直是威风扫地。
这捕头连林封谨这样带着百余条精壮汉子的人也敢来敲诈,可见其平时的行为乃是何等作恶多端,他在那县令周破的手下肆意搜刮,也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见到今天被收拾成了这样的下场,旁观的人十个当中有九个都是要拍手称快的。
不过就在这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了惨叫大呼的声音,大群的民众若赶羊一样狼狈的被撵了过来,哭喊声震天,竟是东海联军这边早就料到会有大量的难民出城,所以将自己劫掠来的牲口勉强拼凑出来了一支“骑兵”,一共也就六七百人,然后分成三路来拦截洗掠这些逃难的民众。
此时林封谨身边的这些难民见状,都是纷纷哭号了起来,他们很多人早饭未吃,当时慌乱当中不觉得就逃到了这里,此时一歇下来,顿时觉得手脚酸软,连逃也逃不动了,眼见得就和猪羊一般的要被屠戮,如何不伤心?
林封谨斜眼一看来的这些“追兵”,顿时就叹了一口气,旁边的哈什和几名骑士已经“嗤”的一声笑出了声来,充满了轻蔑和不屑之意,原来靠近了一些时候看,那东海联军的“骑兵”也就是前面数百人有马骑而已,而这些马匹的素质还是参差不齐,甚至连那种拉磨的老马都被强拉来上阵的。
可别嫌弃老马,事实上,这些骑兵有马骑着都算是有身份地位的,后面跟随着的就更是惨不忍睹,有骑毛驴的,有骑骡子的,甚至还有骑牛的!这是他娘的在扮演牧童吗?
眼见得这样的敌人横冲直闯,肆意妄为,而逃出城来的几千难民都是惨叫哭号,任人鱼肉宰割,都没有一个出来反抗的,哈什等人面上都露出来了轻蔑之意,一个个看着林封谨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封谨打量了战场上一眼,笑了笑道:
“看来都手痒了啊?”
哈什立即大声道:
“公子,给我三十个人就好,我去把他们拾掇了。”
一般草原上杀了牲口以后,剖洗清理才用“拾掇”这样的话,可见这些东海联军的骑兵在林封谨身边的这些亲卫心中的地位。
一听哈什这话出口,旁边的察合立即大声道:
“公子,我只要十个人!”
这两人还没分出胜负,斜刺里却是已经有马蹄声轰鸣响起,已经是有人单人独骑,策马奔驰了出去,这人的胯下乃是一匹大黑马,毛色油光水滑,半点杂色也不带,林封谨麾下的赤骑所骑的马儿那不消说,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而这人胯下的这匹大黑马都要比他们的马儿高出一个脑袋,可见其高壮程度!
而马上的骑手个子不算太高,满脸的大胡子,只是肩背十分宽阔,站在地上的话,粗大的双手若长臂猿那样自然下垂,一看的话,仿佛是一堵城墙矗在了人的面前,有无形的威势扑面而来,不怒而威。
此人却是新来到林封谨身边的,名字叫做赤必雄,乃是赤必黎的堂弟。当年三里部东迁,赤必雄却是大里部的人,和父母一起留在了草原上,如今吴作城商队四处扩张行商,甚至触角都渐渐的蔓延到了以往居住的草原上。
赤必雄虽然满脸的大胡子,草原上风霜也重,因此看起来三四十岁了一般,但实际上才二十来岁,一听说表哥现在如此威风,甚至在草原上面修筑出来了一座最大的城市,并且还能庇佑族人不惧白毛风的侵害,所以立即就来投。
结果赤必雄一来就遇上了东海联军征讨吴作城这件事,这名天生仿佛就是为了射手而存在的家伙,立即就是焕发出来了惊人的光芒,根据统计,在他的手下竟是射杀了三百多人,要知道,赤必雄在窝津神降临分身的那一战当中就受了重伤,此后的战斗都是在养伤了啊!
若不是有真材实料,否则的话,他一个新人要想进赤骑都难,就更不要说是来林封谨身边做亲卫了!
此时赤必雄一马当前,疾驰而出,已经是对准了对面的东海联军骑兵径直的冲了过去,旁边的难民都惊疑的看向了他,只以为这人是不是患了失心疯,要去自杀?
而赤必雄胯下的马匹更是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在这田间奔驰都不受任何影响的,转眼之间就冲到了距离东海联军百丈之内,然后便是一个九十度的直角转弯,开始弯弓搭箭!
此人虽然粗豪,可是在射箭的时候,给人的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赏心悦目之美,他抽箭的时候都是一把抽出来了七八支箭,手指一撮,这箭簇就呈扇形那样的摊开,似乎紧接着一抹,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将这些箭一口气射了出去!
顿时,那些冲锋在前面正在屠戮侵害百姓的东海联军骑兵一个个都纷纷落马,距离赤必雄最近的三人都是眉心正中多了一根颤抖着的利箭,仰天倒地而死!另外落马的人有的是手臂中箭,有的是胸口中箭,竟是无一落空。
林封谨却是看得清楚,赤必雄顶多也只是能一弓两矢而已,但是他天赋异禀,手速惊人,其实箭簇飞出去的次序还是有先有后,只是因为射速太快,所以看起来就形成了这样的奇景。
赤必雄单人独骑从敌人的骑兵群之前横着斜奔了过去之后,已经是有足足十来人落马死伤,偏偏这时候东海联军的骑兵又已经是完全散了开来,正在肆意的追杀民众,一时间尽管有东海联军那边察觉到了不对的将官大喊大叫的,要人集中起来将赤必雄这个无名小卒弄死先。
但是,前面就说了,这是泥鱼足轻大将的军队,纪律涣散是他们的特点,无视军令是他们的特色,一团散沙是他们的特征,能将这些人叫来追击难民已经是极限了,要指望他们令行禁止,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有道是“出头的椽子先烂”,赤必雄作为一个耳目很灵便的人,当然听得见那个将官的大喊大叫,并且知道这厮正在努力的叫人来弄死自己。所以他立即就决定要先下手为强,弄死这家伙先。
双脚一磕马肚子,已经是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子回来,然后便是弯弓搭箭,一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