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封谨却是暗地里给王乡绅使了个眼色,皱眉道:
“但是,在下有必要告诫一下各位,做县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此时县衙当中多名吏员,佐官都殉于贼手,并且还要负责灾后重建,抵御东海贼人,因此处理起来事情也必然是千头万绪,十分繁难,假如贸然上位的话,却是将诸事搞得一团糟,那么搞不好也是有大风险的。”
林封谨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就仿佛当头给这些热衷于此的人泼下来了一头冷水。
王乡绅却是做过一任知县的人,如何听不出来林封谨有些夸大其词,乃是在暗中帮他,当下便是心领神会,长叹道:
“林公子说得极是,这委实是个烫手山芋,难,难,难啊!老夫先声明,这等把人放在火上烤的位置是坚决不去的。”
有道是一个丑八怪两个男人抢就变成了天仙,美女大家都不要的话,那么都成了坑货,其余的几个员外一听王老狐狸都先撇清干系,仔细一想,都是觉得林封谨说得很有道理,一时间都是大眼瞪小眼的冷了场,不愿意担这苦差事了。
林封谨却是皱眉道:
“列位,现在可不是推辞的时候,这新知县虽然是个烫手山芋,但也非得咱们当中的人来做不可的!”
“说得直白一点,任何的布局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新县令上任的时间一久,未必就发觉不了周扒皮殉国的疑点,一旦他发觉了追查下去,难道又这么巧合出现东海贼来杀了他?不杀的话,我那时候多半是回了北齐,那么列位呢?就等着全家上下男女贵贱,满门老小一起去给周扒皮殉葬吧!”
被林封谨这么一说,几位员外又纠结了,感情这狗日的新知县的位置还非接不可,并且还要做好!这可怎么办?
忽然,罗员外一拍大腿道:
“咱们没有什么经验,老王却是做过一任知县的啊,他应该在这方面比较懂吧?”
这句话本来是林封谨打算在他们实在是想不到的时候说出来的,没想到罗员外如此识趣,来了个助攻,王员外也不知道在心中毛遂自荐了多少遍,期待这句话不知道多久了,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是拿出来了奥斯卡影帝一般的演技愕然道:
“这,这如何使得?”
其余的人顿时恍然大悟,纷纷道:
“不错不错,就老王来做!”
“众望所归啊!”
“老王,你就为了大家牺牲一下啦。”
王员外连连摆手,内心却是心花怒放,惶恐道:
“这怎么成?”
最后一直拿腔拿调足够了,这才长叹一声:
“你们这是要将我放在火上烤啊!”
总算是默认了此事。
其实只要做过官的人就知道,尤其是做县令这样的一把手,根本就不需要事必躬亲,首在用人,自己抓好权就好了,县衙下面一共有六房,中央六部相对应,其首领由县令指派小官吏担任,称书吏或承发吏,直接对县令负责。
六房又依纵横分为左右列和前后行。纵排是左列吏、户、礼三房,右列兵、刑、工三房;横排是吏、兵二房为前行,户、刑二房为中行,礼、工二房为后行。
这样的话,基本的架子就搭建起来了,接下来自然有人去劳心劳力的给你上条陈,办实事,只要勤快一点,多往下面去走动走动,重点的工程多盯着点,捞钱的心不要太狠,这就能步入好官的范畴了。
什么?林封谨说是缺少吏员佐官,哎哟喂,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难道还缺吗,又不是让他去受剐刑,而是让他做官?只要放出风声,大把人捧着银子求上门来呢。
王员外虽然只做了一任县令,但宦海浮沉几十年,县尉,教谕的也都做过,对于尚强县本来死掉的那些佐官吏员什么的,心里面都是在说死的好,死得妙死的呱呱叫,死得他娘的还太少,周知县在这里做了几年官,这些人显然都是死鬼周知县的亲信,使唤这些人王员外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新官上任为什么要烧三把火,一是立威,更重要的是要找点借口将要害位置腾出来安插自己的人手心腹啊!
这时候,外间忽然有惨叫声和骚动声,然后就安静了,很快的就跑了个人进来道:
“公子,那些厢军有骚动,想要来救火。”
林封谨不动声色的道:
“然后呢?”
那人道:
“冲了一波,死了二三十个人就完全溃败了,按照公子的吩咐,为首的将官一个都没放过,射杀了六个人。县衙里面听到了援军的声音,也是想要冲出来反扑,结果全部战死。”
林封谨点点头:
“看来这帮家伙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县尊大人,我留三十个人给你,再从咱们组织的丁壮里面挑挑,足够维持城内的秩序了,我就不耽搁了,明天还要早起,先回去睡了。”
林封谨叫县尊大人的时候,王员外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
“好的。”
林封谨离开的时候,县衙里面已经是被火烧透了,烈火熊熊当中,周县令仰天惨号道: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竟然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我,不得好死!!”
然后一根燃烧的梁柱轰然倒塌,压了下来,自此再也看不到周县令的身影,其他人早就倒在了逃走的路上了。
眼见得火势越来越大,彻底的将县衙吞没,一名蒙着脸的高壮大汉对着手下的人道:
“还在这里等什么?把尸体都抬起来丢进火场里面去,乘早弄好了回去睡觉。”
※※※
营造出来这场闹剧的,自然是林封谨。
他之前就派遣人去挑选过,将一两百名老弱病残或者受到了不轻伤势的东海贼单独关押到了一起,时间一到便打开门,让他们逃了出去,制造混乱。
同时兵分两路,一路是由天狼和林黎带着五六十人去县衙放火,另外的一半人分成四五组,每一组里面都有七八个被抓走的五家缙绅的亲信,在大街上沿路喊叫过去,说是东海贼逃走,里应外合,务必要哄传得全城都知道。
同时,为了避免有的“见义勇为”的人组织起来前往县衙救火,被撞破阴谋,所以便要营造出来外面相当危险的气氛。一旦有人聚集的苗头的话,那么就一箭射过去,只要不照着要害射就行,将这种苗头掐死在了萌芽状态就好。
至于来救的厢兵就更不要说了,既然这支武装力量被掌握在了周知县的手里面,所以军官自然就早就被盯上了,他们都必须隔着城墙才敢和东海贼对峙,其战力可想而知。有着缙绅这种地头蛇的帮忙,厢兵一动就有信号发出去,林封谨便派出了二十张弓埋伏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先是从暗处狙射,将有头有脸的官儿弄死,然后迎面一阵狠射,厢军立即就是卷包大散。
至于救人的事情则更简单了,林黎先用降头蜂探路,然后再以土豪金突袭,直接就将一路上的守卫给解决了,将那五个倒霉的员外救出来了以后,便围着县衙堆柴,泼油,放火。
接下来五十来人稀稀拉拉的在暗处形成了一个圈儿,将县衙围了起来,无论是前门后门想跑的,钻狗洞的,翻墙逃命的,那火光照得亮堂堂的,完全就是个活靶子一射一个准。
飞扬跋扈不是周知县的错,县官嘛,那是百里侯!灭门的知县,破家的府尹,人人都知道格外的威风。
周知县最大错误,就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惹了一个错误的人!
林封谨杀他有两个理由:
一来是周县令是一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到处飞来飞去的,烦死人。
更重要的,还是林封谨发觉东家之子这件事扑朔迷离,自己和属下都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必须要用当地官方的力量才能事半功倍,像是现在最准确的关于东家之子的信息都是王乡绅帮忙查出来的。
而周县令显然不能在这件事上帮忙,所以,林封谨不介意投桃报李,将他扶上去过一过知县的瘾,相信在这个位置上,他会更加上心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林封谨起床以后,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锣打鼓的大叫着了,说的自然是贼人已经擒杀,乡亲们不要慌张的话。
这个时候,当地的缙绅已经接管了这座城市,在林封谨派去的三十名手下的强力支持下,当然,还有王乡绅之前的破敌功劳,他已经成功的打消了好几名竞争对手的心思,将周知县遗留下来的权利真空给接管了过来。
令林封谨有些惊奇的是,王知县居然在治理方面展现出来了相当的水准,安抚百姓,赈济灾民,还有派遣丁壮修筑城墙等等,布置得可以说是有条不紊的,要知道,此时的尚强县民心惶惶,连县衙都被烧了,县城一度还都被攻破,林封谨自问若是自己来当这个知县,做得也顶多就是不过如此了。
不过,王知县又有两大优势,第一他是本地缙绅出身,可以说是对尚强县内知根知底的,威望也很足,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来,所以一直古有明训,那就是不能在本人的籍贯为官。
第二则是尚强县的人经历了两次动乱以后,实在是怕了,王知县从某种程度上就绑架了民众的这种畏惧心理,要他们出钱出粮出人,平时的话这种行为肯定会激发民变,但是,在东海贼攻进来后家破人亡的惨烈威胁下,民众就有一种拿钱买平安的感觉,因此一个个都是交得心甘情愿的。
王知县这边倒是弄得风生水起的,林封谨那边却是陷入到了僵局当中——他波的调查卡住了。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件事过的时间是以“年”为单位计算的,死人都变成白骨了,他波已经很努力,遗憾的他不是福尔摩斯。
季家老祖宗这件事倒是过去不久,林封谨却是在忌惮另外一件事:要是这老祖宗真的是没有死,以火化遁的方式想要脱身怎么办?自己贸然揭穿了他的秘密,这老东西会有什么想法?
林封谨倒不是怕他,却是有些投鼠忌器,一旦这老东西恼羞成怒翻脸,自己杀还是不杀?对这样的高手留手那是找死,下毒手的话,回去告诉九渊先生就难开口了,总不好说先生,我一不小心就将你家亲戚给弄死了……
剩余下来的,就只有在黄花淀见到真小姐那条线索,不过黄花淀距离这里足足一百二十里,王县令派出去的家人倒是回来了,却是屁滚尿流逃回来的,据他说,看到了一望无际的东海联军,并且恰好是朝着这边而来。
对于这位家人说的话,林封谨是不怎么相信的,因为他身边就有两个东海联军的前高层,对于其总兵力都是一清二楚的,东海联军的主战军队都回去休整了,剩余下来的几万人还要平铺在东夏的海疆上,弄出四处烽烟的样子,这么一算的话,来的能有多少人?根据林封谨的推断,绝对不会超过八千!
八千人就想要来攻下尚强这样人口四五万的大县县城,唔,如果说是周县令还在的话,是有一定的希望的,遗憾的是现在他们面对的是王县令加林封谨的组合,不说别的,林封谨手下的那百余名赤骑都要将这些东海联军搞得头大如斗。
不过,就算是这样,林封谨也是不敢拿大,真的带着一群手下去黄花淀当中,一旦被围的话,那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于是也只能忍了下来,好在林封谨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所以也并不怎么着急。
随着这群东海联军的渐渐逼近,其人数也是被大致探测了个明白,人数比林封谨猜想的要多一点,大概在九千人左右,看起来先前被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的泥鱼乃是其前锋了。
东海诸国的战法与中原迥然不同,中原诸国的前锋都是精锐,而东海诸国的前锋军都是战力最弱的一部分,用意有些类似于田忌赛马,将自己最差的部队给丢出去趟雷趟陷阱的。
很显然,泥鱼军吃了亏,却也是将这尚强县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所以他们的主帅就挥军过来了,说是找场子也好,说是乘虚而入也好,总之是来了。
很显然,入境的这支敌军令尚强县的居民引起了高度重视,林封谨却是相当淡定,就这区区八九千人,肯定又要玩集中力量猛攻一门的把戏,其余的三个城门那就是退路,就算是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自己带着赤骑骑马逃走也是万无一失的。
随着东海联军的再次到来,城中的气氛也是紧张了起来,随时都蔓延着一股大难临头的气氛,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在第三天的早上,东海联军开始正式攻城,他们竟然无视护城河的存在,直接就架起云梯冲着城门周围来了,同时旁边还有几个一看就是打扮不同,身手敏捷的武士混在了人群当中。
显然,他们的意图很简单,那就是依靠武士的强大个人战力直接先登城,在城楼上面先杀出一片空地,掩护主力登城。这样的战法在东海联军新登陆的时候十分流行,看起来这帮东海贼要么就是新丁,要么就是在之前的战斗当中遇到了软柿子没有吃过亏。
此时林封谨站在了旁边没有发话,指挥战斗的乃是新的厢军指挥使,乃是王知县请出来的,乃是一名武举人,叫做方起,四十来岁也是上过战场的。
林封谨也是在观察他的表情,此人见到了东海联军居然发起来了这样的攻势,嘴角便露出了一抹晒笑,接下来却是不慌不忙,发号施令有条不紊,便是在心中暗自点头。
看着东海联军的人扛着云梯衔刀冲锋上来以后,方起便喝令射箭,厢军里面的弓箭手肯定就没有办法和林封谨手下的赤骑相比了,不过胜在人多,密集的覆盖下,还是杀伤了二三十人。
东海联军的这帮人冲到了距离城墙三十米之后,里面混着的武士便是骤然加速,右手拿着木盾迅速冲锋,哇呀哇呀的大叫着直冲了上来,这些武士都是具备徒手登城的能力,一旦被他们冲上了城头以后,麻烦就有些大了。
这时候,方起便大声道:
“取网来!”
顿时便有人前去,这些网都是在桐油里面浸泡过,本来是拉货的大车上兜货用的,乃是拇指大的麻绳编织的,用桐油一泡,可以说是坚韧无比,刀斩不动,唯一的缺点就是怕火。
等到这几名突前的武士窜到了城下的时候,刚刚在城墙上借力跃起,冷不防头顶一黑,便是几张大网落了下来,他们用武士刀乱斩又怎么斩得开?顿时就被当头网住,落了下去,正在手忙脚乱挣扎的时候,城墙上面的后续手段就来了。
此时城中的居民倒是万众一心,不少壮年男子都在下面帮着搬运滚木礌石,还有老弱病残将粪便煮开,放在了一个大锅里面端上来,这就是守城用的金汁,这玩意儿泼到身上造成的烫伤会长期溃烂,十分恶毒。
这几名武士被网住了以后,仓促之下挣脱不出来,城头上落下来的滚木擂石倒也罢了,还能用盾挡刀挑,可是随之倒下来的那满满两锅散发着恶臭的金汁怎么办?这玩意儿乃是粘稠液体,木盾都挡不住,更不要说是刀挑了。
加上这几名武士要徒手登城,必然不能穿铠甲等重物,这恶臭的金汁浇到了身上,立即就浸润了进去,若是开水的话,还会顺着流走,可是金汁这东西却是粘稠无比,粘贴在了皮肤上抹都抹不掉,这些武士一个个痛得惨叫连连,嘴唇发白,还有个被金汁溅入到了眼睛里面的就直接惨嚎了起来。
守军当然知道这些人乃是东海贼里面的骨干,唯恐会有人来救,所以说往下面扔东西的积极性非常高,因此很快的惨叫声就消失了,这几个武士直接就被埋在了城门下面……
而东海联军本来还是有些弓箭手想要压制城头的,可是,林封谨身边的赤骑中人却是在无形当中弥补上了这个短板,林封谨专门交代了让他们混在人群当中,还要有人举着门板在旁边掩护,双方对射了一会儿之后,赤骑中人负伤三名,东海联军则是根本没有弓箭手冒头了。
失去了对城头的火力压制以后,守城方甚至连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能舀着恶臭无比的金汁往城墙下面泼,在这种情况下,尚强县这座大城当中还有充分的准备,想要破城真的很难,因此攻方以比冲锋的时候快好几倍的速度迅速缩了回去。
此时城外的东海联军一支旗帜升了起来,他波一看便对林封谨低声道:
“公子,来的这个人是大德信,属于性格很暴躁凶横的人物,我亲眼见到过,他因为一点小事将自己的小绊丢到了大锅里面去煮,最后双腿的肉都熟了,人还在不停的惨叫,最后大德信威逼这个人吃掉自己被煮熟的腿肉以后,才砍掉了他的脑袋。”
“此人本来是第一梯队的人,不过在攻袭江南的时候中了埋伏吃了大亏,所以应该是被贬到了这第二梯队里面来的。”
林封谨眯缝了一下眼睛,淡淡地道:
“此人若是落到了我的手里面,一定要好好的招待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