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根本没能近身,还在数十丈外就被天嬉笑的法术打成碎屑。而丑娃娃这一击,就好像惹了马蜂窝似的……第一箭断碎同时,破空声陡然大作,千百支毒箭从前方密林钻出,和着暴雨一起,尖啸而来。
箭阵并不算太宏大,但是箭上的力量都不弱,有三步也有四步,甚至还有个别几箭达到了五步初阶的力量,要知道这样的箭阵,已经有资格袭杀中土修真道上的小宗派了。
梁辛的身体感知敏锐,密密麻麻飞过来的箭矢,于他的眼中,每一支箭的线路都清晰呈现,由此他也恍然大悟,放箭之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坤蝶。
只不过梁辛等人,恰好挡在了利箭的线路上。
小活佛大袖翻飞,把飞矢层层击碎,随即向前急冲,对着梁辛大吼道:“我去抓几个回来。”
梁辛惊讶足以,不过敌人实力一般,全谈不上紧张,伸手把小活佛拽了回来,笑道:“不用去,它们这就来了。”果然,不久之后密林中就响起一阵隆隆的战鼓催促,旋即,呜哩哇啦的鬼叫声陡然响彻天空,数百个怪物纵跃而出,个个张牙舞爪,满脸都是狂怒,气势汹汹地扑上来。
是人……把自己涂成了怪物的人。
五官四肢样样俱齐,但是身上都涂着乱七八糟的浓重油彩,再趁着扑击的势子,看上去倒更像花脸狒狒。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土著都有自己的秘法,能够遮蔽行踪,如果不是靠得近了,无论是梁辛的身体感知,还是小活佛、丑娃娃的灵觉探查,都无法发现他们。
见“花脸狒狒”们杀出来,天嬉笑愣了下,旋即面露喜色,对着梁辛大声道:“看上去,好像是蛮族。”说着,跳上前去挡住同伴,口中高唱咒诀,双臂急舞不停,两条小棒槌似的胳膊,仿佛化作了一双蛇子,柔若无骨,于全不可思议的角度诡异盘旋,只见他身前的正疯狂倾泻的雨水,竟串串凝结,转眼凝华成两条巨蟒般的长练,向着几百个蛮子席卷而去。
逼近六步大成的修为,狙杀越界恶鬼力有未逮,可对上三步为主、四步很少、五步更是凤毛麟角的蛮人,立刻就显出了威力,蛮人被丑娃娃的法术打得人仰马翻,要不是梁辛嘱咐了句“别杀人”,现在怕是就得有百多具尸体横陈了。
蛮人冲不过天嬉笑的法术,急得嗷嗷怪叫,却仍义无反顾,一次次地猛冲,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
应付一支不到千人的蛮族,只凭天嬉笑一个就绰绰有余,其他人都不再动手,小活佛在梁辛身旁观战片刻,看得又皱眉又撇嘴:“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仙界的铁甲,就是气势不够,人太少。”
没想到话音刚落,从另一个方向上,又传来一阵牛角号,随即脚步夯重,一大群体型比着谢甲儿还要更魁伟的蛮人,呲牙咧嘴地冲出来。除了体型外,这群蛮族都剃了个“阴阳头”,半边长发飘飘,半边青光头皮,身上也没涂油彩,和第一批应该不是同族,是来帮忙的。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一片刺耳的竹哨声响起,这次杀来的蛮族全部在脖子上挂着一串骨头项链,身形矮小,比起天嬉笑还要更瘦小些,但人数着实不少,足有数千之众。
接下来整片密林都沸腾了,古里古怪的喇叭;清脆的木头梆子;低沉得恨不得让人蹲到地上去听的铜鼓;腔调古朴却邪阴的战歌……每一种怪声响起,就会有一族蛮人嗷嗷叫着冲杀而至;穿环的、纹身的、插羽毛的、一族一族的蛮人接踵而至,林林总总各不相同,也分不清是来泄愤的还是来帮忙的,总之这片莽莽丛林之中,诸多部落的蛮子全都来了。
小活佛都忍不住感慨一声:“还真团结。”说完,又回头问梁辛:“你猜,后来的那些,知道为啥要打么?”
梁辛苦笑:“别说人家,你知道咱为啥挨打么?”
总有新的蛮族不停加入,而梁辛几个又不愿胡乱杀人,这一架越打越大,到后来,凭着天嬉笑一个人已经挡不住了,梁辛和大小活佛一起动手帮忙。密林中人影憧憧,怪叫连天,到处都是蛮子的身影,数不清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但至少也不会弱于仙界铁甲那十万之众。
相斗越久,天嬉笑的神情就越兴奋,遥遥对着梁辛大笑道:“恭喜宗主,咱们已到中土,此间是南疆,这些蛮子都是南疆土著,其中有几族我识得,错不了。”
小活佛忙不迭泼冷水:“仙界那些聋哑铁甲,你不把也把他们当中土人了?木头世界未必没有和南疆一样的蛮子。”
梁辛不理会小活佛,他从小看志异,也识得些蛮族,最早在苦乃山时他就认出了项蟾蛮,现在有好几家蛮族都对上号了,再听天嬉笑一说,也就愈发笃定了。
打到此刻,天嬉笑也察觉出异常,蛮子的主攻方向,似乎并不是他们这几个闯入者,而是想要去摧毁坤蝶飞舟。
已知此处是中土人间,梁辛正犹豫着是打翻蛮子追查对方敌意的来由,还是马上去寻找大哥二哥他们,忽然左手腕上三寸之处,传来一阵剧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一块棱角锋利的铁渣子硬生生塞进了自己的血管中,从里向外、全无法排解的剧痛。
梁辛还道中了蛮族的古怪法术,先是吓了一跳,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作痛的是自己的须弥樟,探查之下更是吃惊,原来是“五金奴才”造反了。
五金奴才都已经变成了残骸碎片,但此刻,每一片残肢都显出了浓浓的战意,仿佛冥冥之中,正有什么在召唤它们,去参加一场恶战。
略略寻思片刻之后,梁辛的神情再变。
鲁执身化枯骨、霸王人在仙界,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召唤五金奴才……除非墨剑。而奴才的战意皆因主人而来,残骸起了这么大反应,便说明墨剑正在全力施为,曲青石正身处苦战之中。
梁辛哪还有心思再和蛮子耽搁,对同伴大吼:“二哥苦战,随我去。”
大小活佛痛快答应,可天嬉笑却迟疑了下,扬声道:“此间事情蹊跷,请宗主容我留下探查。”
丑娃娃的战力无关紧要,可他心思缜密,又察觉异常,留下调查再合适不过,梁辛应了声:“你也小心些。”随即被大小活佛的法术拖着,疾飞而起。
按照五金残骸的指引,梁辛点明方向,小活佛全力催动遁法,转眼消失在暴雨之中……
一天之前,牢山也在下雨,暴雨。
牢山深处,一座比着山峰也不逊色的巨石斜斜倾立,仿佛一只愤怒的老龟,正在对天嘶吼,若仔细观察,“老龟”四肢俱全、口眼皆在,甚至龟背纹路都清晰得很……诟龟呼天。
长春天丝毫不嫌这片虐戾之地不祥,就在“龟腹”下避雨,妙的是他居然还随身带着一把摇椅,坐上去舒舒服服地摇着。
从早上一直摇晃到下午,大雨不仅没有停歇,反而下得更疯了,长春天越坐越无聊,喃喃念叨了句:“整啥呢,还来不来了?”
虽然还是那副浓浓的东北腔,但他的声音与平时大相径庭,尖锐中还带了一点点嘶哑,好像个染了风寒的老太监似的,全没了往日的低沉、威严。
出身不老宗的弦子,和另外几个丑娃娃,全都并肩站在他的身后,神情肃穆,静静等待着什么。
就在长春天开始发牢骚的时候,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远山之巅,略略一辨方向,又纵跃而起,于漫天暴雨中划出一道淋漓的弧,不长的功夫便冲入诟龟崖下,来到长春天跟前。
来的人长相丑陋,眉眼之间戾气十足,头上还缠着厚厚的头巾,正是昔日缠头宗两大执事之一,生苗跨两。
“就你自己?他们还莫子到咯?”跨两看了看空荡荡的空地,对弦子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望向长春天问道。
跟着他跟着甩了甩脑袋,一点也不在乎把头发上的雨水溅到长春天身上。
长春天身子没有稍动,却带着摇椅一起向旁边横移出七尺有余,应道:“都还没到,再等一会吧。”
他一开口,尖锐中带着嘶哑的声音,立刻把跨两吓了一跳:“你的嗓子咋咯,自宫了?”
长春天被他气乐了:“滚犊子。”说着,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咽喉:“上个月和妖僧、口袋打了场硬的,被人伤了喉咙还没好……”
算算时间,梁辛等人从蜀藏消失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
自从长春天、曲青石等人在轱辘岛与四个口袋那一战之后,情势也就变得更加紧张了。除了贾添本人在专心点化朝阳无暇分身之外,他门下的势力尽起,带着六个口袋四处搜索曲青石和长春天。甚至有一次,连青莲小岛都险些暴露。
青莲小岛上仙草无数,是“日馋仙宗”最大的依仗,无论长春天还是曲青石,都不能让这块宝地被贾添发现、毁掉,由此众人离开小岛返回中土,此举也有伺机逆袭的心思在里面。
这段时间里,双方着实打过几场恶仗,日馋这一边,所有顶尖的高手有曲青石、长春天和玲珑修罗琼环,小丫头青墨马马虎虎,勉强又勉强地也能算上一个;而妖僧之中也不乏六步中阶、高阶的好手,同时还有六个“口袋”,总体实力明显更高一筹,所幸曲青石等人始终聚在一次,几场大战中情势都比较凶险,但最终也都化险为夷,平安脱身。
不止明争,还有暗斗。
贾添门下的那些妖僧主修雷法,但除此之外,他们还精通多项奇门异术,比如捕捉木行大宗师气息的禁制,追踪诸般传讯法术的手段等等;而曲青石等人也都做事谨慎,几个人始终没去过离人谷、苦乃山、西蛮北荒这几个重要地方,以防妖僧会跟过去。另外在小心隐藏行迹的同时,他们绝不用法术去传讯……
日馋门下所有人都废掉了传讯法器,天嬉笑的木铃铛自然得不到回应。
在这段时间里,真正派上用场的,是梁辛手下的那六个聋哑青衣。
熊大维等人初步练成了“天下人间”的身法,继而又习得何家的潜行奇术,除非肉眼所见,否则在修士的灵识中,他们就是“老鼠”、“刺猬”、“赖皮蛇”,一年多里的时间里,六个青衣干脆做了信差,在“流寇”曲青石等人与西蛮、离人谷、苦乃山之间穿梭往返,传递讯息。
就在不久前,弦子从牢山传出了一个重要消息:鬼道士桑皮快死了。
因为梁辛、大小活佛不在,让邪道实力大损,而六个口袋始终聚在一起,曲青石一伙多次伏击都险些变成自杀,也就收起桀骜性子,老实下来。现在“日馋”基本是在偃旗息鼓,曲青石、长春天都在等:等老爹完成离人谷中的事情,等风习习获得麒麟身外身重见天日,等七人北斗大阵成形。在这之前,他们不想主动去刺激妖僧,所以也就暂停了牢山的图谋,弦子始终没对鬼道士“下手”。
到现在,除了丑娘、老叔、小汐丫头,基本没人还在等梁老三回来了……不是曲青石、柳亦等人不够义气,只不过他们会更理智些吧。
上一回白头山上六个丑娃娃谋夺齐青法力,就引来了妖僧的追杀,这次弦子夺力桑皮,多半也会被妖僧发现。
可桑皮化鬼受怪井中的诡异煞气所激,情形特殊得很,他“活”不了太长久,现在已经全身僵硬不能稍动,怕是再过一阵就真地死掉,再不下手也就真没机会了。
对付鬼道士,夺力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为了追查贾添怪井的下落,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轻易放弃,曲青石和长春天仔细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冒险出手,让弦子催动阵法,夺力桑皮。
由此,曲青石等人开始集结门下高手,准备为弦子护法,跨两也是为了此事特意从苦乃山赶来。
夺力阵法若是能躲过妖僧耳目最好,万一躲不过,就只有硬碰硬地拼上一场了,无论如何,也要保着弦子能够挖出桑皮的记忆。
离人谷那一路,老蝙蝠还没忙活完,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未成,七人星阵当然也无从演练,这次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老爹早就憋得发慌了,在听说此事之后,一定要来看这场热闹。
曲青石等人也就兵分三路,琼环和青墨去离人谷附近接应老蝙蝠;柳亦兄弟赶赴西蛮深处去召集高手,长春天则留在牢山内接应。
等人无聊,跨两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背着手走来走去。长春天抖了抖乾坤袖,又掉出来一只摇椅,笑道:“溜达啥啊,晃得我眼晕,坐。”
跨两一点不客气,大马金刀往摇椅上一坐,随口问道:“这场架,你觉得咋样?”
“会打成什么样,关键要看贾添对鬼道士有多重视。”
跨两的脸上都是找别扭的神情,斜忒着长春天:“说和没说一样,你老汉不痛快咯。”
长春天也不示弱:“缠头老爹痛快,有事你去问他呗,问我干哈?”
正斗嘴的时候,一条条流光冲破雨帘,血河屠子带队,曲青石兄弟压阵,日馋仙宗大队人马赶到。
血河屠子和平时一样,脸上仍涂满厚厚白垩,被雨水一冲,立刻变成了一条一条,好像个白癜风的西瓜。
这次跟过来的,一共三百余人,都是突破了宗师境界好手,是日馋中最精锐的力量。而且这些弟子,除了个人修为了得,还精擅三宗时修习的阵法,战力着实了得。
长春天从摇椅上一震而起,笑呵呵地走上前,迎上了队首的血河屠子,笑问道:“你的伤好了?那个伤你的白袍和尚怎样了?”
血河屠子露出了个残忍笑意:“我好得很,那个和尚也好,没死。”
长春天口中啧啧有声,完全能想象逼供不成反被捉的倒霉和尚的下场,又笑问道:“我门下的弟子有帮你行刑么?尤其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不伤胃,只把把肠子勾出来、再喂他饱餐,让活人变粪包“的法子,其实有趣得紧。”
屠子不耐烦地摇头,一只半眼珠也跟着一起乱晃:“麻烦咯,老子直接拉他嘴里,逼他吞来着。”
长春天打了个机灵,忙不迭换过了话题……
过不多时,诟龟崖下的空气突兀颤抖起来,辗转飞梭现身。琼环和青墨一左一右,簇拥着老蝙蝠跃出神梭,尤其让人心中一宽的是,琼环怀里,还抱着个满脸短命相的娃娃。
山天娃娃小吊也来了。
按照小眼的时间,娃娃怕是在里面呆了几千年,但他体质特殊,居然没有一点要长大的意思,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左胳膊上可怜巴巴地打了个夹板,不用问,倒霉孩子的运气还是没有半点好转。
长春天又迎了上去,对老蝙蝠施礼问安后,问道:“宋红袍他们,还在小眼里修炼?”说着,又笑了起来:“旁人都还好说,就是那个小汐丫头,您老把她放在小眼里这么久,现在早就变成老太婆了吧,等咱家的掌门大人回来,怕是会发疯……”
老蝙蝠和众人久别重逢,心情着实不错,难得没甩臭脸给长春天,而是桀桀笑道:“放心,这门亲事还在,跑不掉。”
小汐等人,这一年多里始终不曾离开离人谷,不过除了老蝙蝠之外,其他人只在小眼里呆了“两天”。
小眼阴极所在,任何生灵在其中,生长都会被大大延缓,但这份“延缓”,和小眼中缓慢的时间却不成比例,当初梁辛在小眼里待了六十年,老了四五岁,而凡间只过了十天。
于小眼而言,六十年只老了四五岁,梁磨刀大占便宜;从人间来看,十天就老了四五岁,梁辛可就吃了大亏。
高深修士寿命较长,在小眼里耗上一阵,还能赔得起;可小汐、郑小道、宋红袍比起凡人可也强不了多少,真要下到小眼里一年半载,就算小眼中生长再怎么迟缓,他们怕是也得老死在里面。
再说小汐等人要修炼的,一项是天下人间的身法,一项则是北斗七星阵法,这两样修炼,都有一个极限,达到极限后,就算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法继续突破,磨时间也只能保证不退步,想要进步也几乎没可能。
所以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只在小眼中呆了“两天”,他们三个和老蝙蝠一起,用小眼来修炼梁辛传下的身法。在之前,老蝙蝠已经用秘法帮所有人加强与星魂间的联系,人人都没有道心,人人都有三步以上的力道,苦修十余年,也足以练好这道身法了。
练好身法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是以麒麟尸体帮老叔主仆炼化身外身,有了真身,他们才能演练七人北斗大阵。
此刻身外身的邪术已经发动,老蝙蝠也早都从小眼中回到人间,剩下来的,便还是那个字:等。
等邪术成形,风习习、庄不周、宋恭谨三人还阳。
牢山之中,诟龟崖下,日馋仙宗众多高手齐聚一堂,为弦子夺力桑皮护法……
随后日馋子弟布阵,几位战力卓绝的大首领准备法术,但鬼道士桑皮已经“奄奄一息”,没给他们太多时间,一天之后众人草草完成了准备功夫,随着曲青石点头示意,弦子立刻入阵,开始夺力鬼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