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兔子(5)
“我说,我得躺下吗?”古奇海夫纳说。
“不,”霍普金斯不以为意地做了一个手势:“您爱怎样就怎样,只要别妨碍听和说就成。”
“太好了,”海夫纳作了一个鬼脸:“以前我遇到的心理医生都喜欢让我躺下。但我想我永远也无法习惯在一个男人面前躺下。那会让我感到紧张,根本无法放松。”
“您可以选择一个女性心理医生。”
“那更糟。”海夫纳挑选了一把转椅,就像个十七岁的小混蛋那样横着坐,膝盖挂在一边的扶手上,脚趾在空气中张开、合拢,然后再张开:“很快她也躺下来了。来点儿喝的?”
“确实有点麻烦。”霍普金斯表示肯定:“威士忌还是白兰地?或者圣三一(苦艾酒)?”
“可以的话,圣三一,意大利杜林还是法国,瑞士,捷克,西班牙?”
“我个人的密制,茴芹、茴香和苦艾之外还增加了薄荷、香蜂花和肉豆蔻。”
“ummmm,我几乎要急不可待了。”
海夫纳说,一边拨动着转椅,让它像儿童乐园里的旋转木马那样呼呼地转动。
霍普金斯短促地挑动眉毛,他走出房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翠绿色的酒。
海夫纳的肩膀挂在另一边的扶手上,脑袋向下垂着,在他的眼睛里,颠倒的心理医生站在嵌在墙内,呈半圆形状,琳琅满目的吧台前面,他手法娴熟地将苦艾酒分别倒在酒杯和开槽匙里的方糖上,而后划着了一枚火柴,点燃了浸满酒精的糖块——火焰澎地一声爆开,海夫纳闻到了香甜的焦味,“至少有80度,”他嘟哝着说:“波西米亚饮用法,医生,您是个善于享受生活的人。”
方糖噼里啪啦地冒着泡,颜色从雪白转为金褐色,霍普金丝紧紧地盯着它,就如每一次那样,他掌握住了一个绝妙的好时机——将吱吱作响的融化的糖倾入杯中,并及时地弄熄了火焰,迅速地倾入矿泉水,祖母绿色的液体转眼间变成乳白色,“多少?”他问道:“一剂(大约一液盎司,约30毫升),一剂半?”
“如果多出来的那15毫升是水的话,请给我一剂的。”
他很快得到了他的酒,并立刻吞下一大口:“噢,万恶的上帝,就像是在吸吮一块生锈的黄铜!”海夫纳叽叽咕咕地抱怨:“你放太多肉豆蔻了……但很不错,真得很不错,霍普金斯,你是个善于创造生活的人……你觉得我还能来根雪茄吗?”
“当然,为什么不?荷兰的辛美朋尼,我比较喜欢这一种,很袖珍,很可爱。”
细细索索的声音。海夫纳一口咬掉了烟草卷儿的屁股。而霍普金斯则用自己的指甲在肥胖的烟卷上开了一个小切口。
长长的火柴沿着雪茄头儿绕了一圈,浓厚成团,带着香气的烟雾在男人们的舌头上停留了一会,就被轻轻喷了出去。它们缭绕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因为在霍普金斯的印象中,只有深冬夜晚的沼泽上方才会浮游着这种泛着灰蓝色的雾气。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安东尼ꔷ霍普金斯,你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古板不近人情,活得像个苦修士。”海夫纳美滋滋地享受了好几分钟,“现在,请帮我倒满……好的,谢谢,我觉得我都快爱上你了。”他又安静了一会:“你在看什么?”
霍普金斯一直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往下看。
“看你饲养的小鸟。”心理医生说。
海夫纳伤感地抽了抽鼻子:“羽毛艳丽,不是吗?”他摔掉了一截烟灰,烟灰掉在地毯上,地毯烧着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和焦臭味,海夫纳把雪茄塞进嘴里,用大拇指按熄红色的火星。
大宅被草坪、丛林与树木包围着,但以房屋为中线,一道大约五英尺高度的蔷薇花墙将整个地域划分为了两块,朝外的那块有着停车位、喷泉、雕像,还有那个全透明的立体泳池,而里面的这块是海夫纳的私人领地,没有接到任务以及被允许外出的姑娘如果厌倦了在房间里睡觉或是看电视、喝酒、跳舞和练习调情的话,就会出来在草坪和玫瑰花间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可以去游泳——在房屋的右侧,也就是海夫纳与霍普金斯共处的房间下面,有着一个细长方形的泳池,它凹入地下,分有三个深度,可以同时容纳二十个人而不显得拥挤。
4月的阳光还不能说炙热,但泳池整个儿暴露在阳光下,充分地接受了它所带来的热量,一个姑娘正走上踏板,在空中敏捷地翻了半个跟头,跳进水里。她的同伴们拍打着水面,为她大声喝彩。
另外半打姑娘显然更喜欢阳光而不是水,她们穿着比基尼,带着墨镜,俯卧或者仰卧在泳池边的藤质矮榻上,全身放松,好像已经融化在暖洋洋的暖色光线里。其中就有古奇海夫纳的未婚妻,莉莉丝梅尔,她身上的布料要比其他女孩更多些,也更为昂贵,今年的最新款式,金属质感,镂空,镶嵌细小的钻石,连带着金羊毛般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转椅在旋转木马之后又成为了轮椅,海夫纳就像划桨那样垂下手臂在地面上划动,驾驶着椅子靠近霍普金斯,他从窗口伸出脑袋,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觉得怎么样,”他叹息道:“我是不是该换些新鲜货色了?”
“包括莉莉丝梅尔?”
“不,决不。”海夫纳说:“我准备和她结婚,魔鬼作证,这个想法暂时还没改变。”
霍普金斯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泳池边。说实话,莉莉丝梅尔是个美人,如果是在田纳西州的某个小镇或是新约克市的某条街道上,她完全可以被形容为魅力过人,独一无二。但如果是在这里,在这个充斥着脸蛋漂亮,身材曼妙的年轻女郎的大宅里,她绝对不能说是突出的一个,至少不是最突出的一个,最重要的,她的年纪也很大了,25岁,一朵开足的花。假若是个普通的兔女郎,她顶多再干三年就得滚蛋——这一点并不仅仅是霍普金斯或是别的什么人有所察觉,莉莉丝梅尔身边的女孩们同样有着犀利刻毒的眼睛。
譬如说:贝蒂。
也许是两个人的视线过于直接了,莉莉丝梅尔和两个较为敏锐的姑娘发现了站在窗口的霍普金斯与海夫纳,其中一个就是贝蒂,她朝窗户丢去一个灿烂的笑容,确定两个男性的注意力——或者说,一部分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之后,她轻盈地向后翻,跳进泳池。这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几秒钟后,女孩们开始惊叫和大笑,贝蒂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比基尼在水里迅速地融化,一丝不挂的她就像只小白鳍豚那样在泳池里游了整整一圈才爬上岸来,毫不遮掩地走过来——朝着窗户,越过莉莉丝梅尔的时候,她还故意撞了她一下。
湿漉漉的金发披在胸前,美妙的胸部若隐若现,水珠顺着弹性十足的臀部和双腿匆匆忙忙地往下流,她高高地抬着头,如同天空那样蔚蓝的眼睛里充满自信。
“嗯,美景。”海夫纳说。
霍普金斯观察着另一个人,莉莉丝梅尔,她的脸色真是糟糕极了。
贝蒂等待着,她希望能够得到海夫纳的召唤,宠爱甚至于取代莉莉丝梅尔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她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她很美,身材无可挑剔,而且健康、聪明。
莉莉丝梅尔在海夫纳做出任何表示之前就跳了过来,她不带一丝犹豫地给了贝蒂一巴掌,贝蒂尖锐地惨叫了一声,仓惶地往后退,她惊慌地擦摸着自己的脸,在发现新鲜的血迹之后嚎啕大哭。
“婊子!”莉莉丝梅尔怒气冲冲地骂道。
其他的姑娘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场好戏。
“滚出去!”莉莉丝梅尔压低了声音,就像一条眼镜蛇在嘶叫:“从我的眼前消失!”
贝蒂给出的回答非常明了——她挥舞着胳膊企图反击。
令人惊讶的,莉莉丝梅尔几乎可以说是彻底地压制住了贝蒂——她们的身高和体重十分相近,但贝蒂根本靠近不了莉莉丝,更确切点说,每次靠近都会被她打出去。
贝蒂想要逃走,莉莉丝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小女孩拉倒在地,她扬起手臂,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晶光闪烁,她把戒指镶嵌着钻石的那一面朝里。
这时候有人冲了过来,肩膀撞上了莉莉丝的后背,把她推开。
“邦妮!她想杀了我!”贝蒂哭喊道:“她想杀了我!”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邦妮喊道,她转过头去,小心地站在两个暴怒的女人之间,“请您冷静一下,梅尔小姐,”她说:“我代贝蒂向您道歉。我担保她以后不会这么干了。”
莉莉丝梅尔笑了笑,她要比贝蒂好一些。但雪白的手臂上同样残留着贝蒂指甲留下的痕迹,“你可做不了贝蒂的主,”她旋转着自己的戒指,让钻石重见阳光:“好吧,老好人邦妮,我想今天的教训还是能够让她安静一两个星期的,我会在此之前尽快建议海夫纳让她滚蛋。”她轻蔑地瞟了一眼抽泣个不停的小女孩:“另外,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管太多闲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记你的好。”
“特别是这种愚蠢的小傻瓜。”
——
“令人叹为观止。”霍普金斯说:“您真地确定要和莉莉丝梅尔结婚?”
“事实上,”海夫纳说:“我挺高兴的,她真是像极了我的妻子——第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