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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园

羔羊 九鱼 8451 2024-03-16 19:08:20

一个女孩被宝儿从出发台上拽了下来,她踉跄了几步,没站稳,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她的脚踝在扬起的时候撞到了出发台的支架上面,疼的钻心。

“ 抱歉。”宝儿毫无诚意地说道,一脚踏上了出发台的防滑台面——教练玛西亚看到了,她停下了发令的准备,像是要走过来瞧瞧。那女孩已经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涨红着脸,眼眶中泪光盈盈——她先是向玛西亚小姐摆了摆手,然后又摇了摇头,低声对同伴说了句话,“她没事,”她的同伴气恼地喊道:“请继续,玛西亚小姐。”

玛西亚小姐迟疑了一会,走了回去,脸色阴沉。

“我说,你干嘛要这样纵容他哪?”女孩的同伴说:“如果只是看那张脸的话,我倒觉得霍普金斯更加可爱点呢。”

女孩皱着嘴,没说话。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儿,占据了紧邻着霍普金斯那条泳道的宝儿已经窜进了碧蓝的水里,撒沙ꔷ霍普金斯的出发要比他慢上一秒或是两秒,他在触壁时追上了宝儿,在后半段的开始两人并驾齐驱,在最后的五十英尺由宝儿胜出。

宝儿猛地冲出水面,抓住了仰泳时使用的拉杆,面无表情地大口呼吸,他眼前一片模糊,手指几乎失去了知觉,没人发觉,但他自己知道,为了抢过霍普金斯,他在返回的途中冒了险,他擅自降低了换气频率,每五个动作才换一次气——这样的行为很有可能造成缺氧,含氧量过低的血液根本无法供给大脑与心脏所需,宝儿在冲刺的时候四肢发麻,他很清楚,这样做最糟糕的后果是猝死。

这很危险。不仅仅是对他自己,倘若他出了事儿,玛西亚小姐也难辞其咎。但他是宝儿,他才不在乎今后会怎么样,他只要现在——他是最好的,每个人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玛西亚小姐啪嗒啪嗒地走了过来,她的脚掌和手掌一样宽大,在水里浸泡的发白的皮肤就算是上了岸也没法变回来,她站在出发台的台阶上,蹲了下来。“宝儿?”

宝儿有点心虚,他希望玛西亚小姐没发现他的小动作,过了最难受的那阵子。他的精神和身体好多了,视野也逐渐变回清晰——玛西亚小姐的脚趾近在咫尺,她从来不往手指甲和脚趾甲上涂刷指甲油,却会精细地修剪指甲,剔除死皮与倒刺。再用抛光棒把指甲面抛打的亮晶晶的。她的脚趾甲非常健康,从半透明的角质层看下去是健旺的粉红色,宝儿最喜欢这个颜色了。

“我是第一?”宝儿明知故问,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平时看来有点显得冰冷无情的淡蓝色虹膜也带上了一点热度。

“第一。”玛西亚小姐说,她向后招手。示意宝儿可以从泳池里出来了,宝儿没理她,他继续浸泡在散发着消毒粉味儿的池水里。直到玛西亚小姐亲自把他抱出来,他的手臂搭在玛西亚小姐的脖子上,面颊靠着她的肩膀,得意洋洋。

霍普金斯身边的男孩做了个呕吐的假动作:“真可怕,他以为他几岁了?”他抖了抖脑袋。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嘟囔道。“上帝保佑,我们为什么非得忍受这个?”

“当然,”另一个男孩悲叹道:“为了我们可爱的药草茶,精油和蜜饯。”

霍普金斯眨了眨眼睛。

格兰德寄宿学校共有七十三个社团,包括着迷于喂养野生松鼠的松鼠俱乐部和高贵又博学且团结一致的面包皮吃货团,每个社团都能从学校的永久基金会所产生的良好收益中得到所需要的那部分支持,相对的,他们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每个社团都得拿出成绩来,运动社团,譬如橄榄球和游泳很简单,他们只需要定期表演。然后在各校际比赛、州选拔赛、全国大赛,甚至世界大赛拿回点让人羡慕的东西来就成了——其他社团就比较麻烦点儿,不成文的规定。不管是什么性质的社团,每年都得参加几次大规模的义务服务——为格兰德或是格兰德附近的小区,还得为提高活动质量而定期举办交流经验会。

松鼠俱乐部在去年组织了好几次有关于喂养野生松鼠的讲座与摄影展,面包皮吃货团也开了不下三次的特殊聚会,为学生们介绍来自于世界各地的面包皮与匹萨边,还可以品尝,虽然有勇气者寥寥……炸药研究工程师协会与窨井盖缺损观察小组也拿出了颇为引人注目的成果。但其中最受学生与居民欢迎的还是校医务所负责人道格拉斯医生所创建的「深水」俱乐部所提供的产品——依照古法和最新科技从鲜花果实中提炼出的美妙结晶——养身舒心的药草茶,芬芳的精油和香水,可口甜润的蜜饯。

没有添加剂,没有防腐剂,纯天然,纯手工,人们趋之若鹜。

可惜的是无论那一种产量都很极低。毕竟道格拉斯医生拥有的也只不过是格兰德寄宿学里很小的一块土地。另外,因为招收条件苛刻,「深水」俱乐部的成员至今不曾超过十个(连着道格拉斯与他的助理医生珍在内),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还担负着沉重的学业,可以说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但制成的成品暂时性也只够供应学校内部……的一部分人。

撒沙举起玻璃杯,凝视了一会微黄的茶水,把它放到了一边。

“怎么,不喜欢?”

“我还是比较喜欢纯苏打。”撒沙转过头去,“加点冰块。”

“加柠檬草吗?牛奶呢?”

“不,除了冰块,什么都不要加。”撒沙说,这个时候他显得比宝儿更任性。

“好吧,”珍说:“你赢了。”

道格拉斯医生早就提醒过她,撒沙ꔷ霍普金斯是个警觉而挑剔的小家伙,他不会和别的孩子那样冒冒失失地将看得到的所有东西塞进嘴巴。所以上回医生也只给了两份玫瑰石楠茶包:“至少他可以拿回去当做吸味香包来用。”黑发的美男子不以为意地说,一边玩弄着她的手指,他的手指比她还要白,几乎半透明,指尖上经常残留着花朵和果实的香气与颜色。

警觉而挑剔,还有骄傲,虽然他从未像宝儿那样为所欲为,盛气凌人。但珍可以看得出,这儿没几个人被他放在和自己等同的位置上,包括玛西亚小姐和自己——他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在诸多散发着迷人芳香的淡黄色茶水的包围中泰然自若地捧着装载着晶莹冰块和小气泡的小圆玻璃杯。

群体中的个人会表现出明显的从众心理,有些孩子在一开始的时候会不习惯药草茶的苦涩味道,他们更喜欢甜蜜蜜的果汁和流行的碳酸饮料,可只要一进「深水」的庭院,身处于繁花藤蔓与高年级生的包围中,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拿起茶杯,忍耐着一口口地吞下去。当然,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的好处,但这是后话了——这一心理学法则对撒沙ꔷ霍普金斯完全不起作用,他打破了这个魔咒,有两个孩子踌躇了一会,他们似乎也想要点苏打水,宝儿发出一声嗤笑,他们又退缩了。

“要不要来点coca?”宝儿问,“那也可以加冰块,或者你还可以加片柠檬。”

大部分人保持沉默,只有几个宝儿的忠实追随者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她们基本上都是今年新入学的九年级生,还处在能让他人宽容与原谅其愚蠢和天真的年龄段里。

撒沙放下杯子,如今的小霍普金斯已经很少再有陪着汪汪直叫的小狗胡闹的耐心了,他直接看向珍:“一九一四年之前的,还是一九一四年之后的?”a的配方一直是个秘密,几年前某人声称在coca公司的文献中找到了这份超级秘密配方,成分包括:咖啡因、香草、可可、柠檬酸、青柠汁、焦糖和橙、柠檬、豆蔻、肉桂、胡荽、橙花等6種香油。

如果这份配方是真的,那么它必定是一九一四年甚至还要往后的。众所周知,coca诞生于一八八六年,一位吗啡上瘾的药剂师调制出一种不含酒精的深红色混合饮料,里面含有可卡因——那时候可卡因还未被人们划分进毒品行列,它被天花乱坠般地推介为一种种高营养价值的补脑饮品。可以控制住当时颇为流行的歇斯底里以及忧郁症,还能治愈头痛牙痛,神经痛,酗酒、小船、枯草热和梅毒——这个说法究竟有多少人信以为真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里面的可卡因是货真价实的,它一下子拥有了数以千万计的购买者与推崇者。

狂热的coca浪潮直到一九零六年西大陆联邦发布了「提纯药物法案」才有所遏制,coca公司不得不放弃往饮料里增添古柯碱。但他们还是会收购古柯叶来制作饮料中的香料。

一九一四年可卡因终于被彻底地视作禁药,社会的舆论也开始往其不利的一面倾斜。于是古柯叶也从coca饮料里消失了。

撒沙和别西卜也是九年级生,但他们对这所学校的了解是那些可爱的普通新生门所远远不及的,在他们的资料中,「深水」俱乐部曾经复原过一八八六年的coca,没有推出。但确实曾经短暂地供给过教师和极少数量的学生。

这是警告。

一百二十五章 花园(2)

小小的聚会很快就结束了,宝儿紧跟着玛西亚小姐,经过珍身边的时候,助理医生轻柔地拦住了他:“宝儿,”她用温柔的嗓音说道:“道格拉斯医生想和你说会儿话。”

宝儿从眉毛下面看着玛西亚小姐,玛西亚有力地抖动了一下脑袋:“去吧,宝儿,”她推推男孩的肩膀:“七点到餐厅来找我,我们一起吃晚餐。”她没察觉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或说恢复到能够以响亮来形容的程度。珍努力按捺下着想要去掏掏耳朵的冲动。

这个约定很好地抚慰了宝儿,他就像个烦恼多多的成年人那样叹了口气,双手插在亚麻长裤的衣兜里,跟着珍走向巨大花圃的深处。

玛西亚目送着他们离开,茶会的地点位于花圃的边缘,一片狭长如叶子的空地,深绿色的细草又长又密,间中生长着欧百里香、薄荷、芸香、大琉璃草与人们刚刚品尝过的柠檬草;在它们与林子交界的地方,更深颜色的灌木郁郁葱葱,醋栗、暴马丁香、榛、刺梨、女贞、法国冬青、桃金娘、据说能够驱走死神的接骨木,其中的大部分正值花期,粉色、红色、紫色与金黄色的花朵密集地聚拢在一起,自东向西,绵延不断,就像一张精巧而华丽的波斯细密画;难以计数,如同十字架般伸展开的四叶荨麻匍匐在它们的脚下,将土地遮盖得一点缝隙不留,上方树木投下的阴影正逐步将它们笼罩起来——太阳正在下坠,草木与盛开的花朵所散发出的香气变得厚重,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道格拉斯医生看到他侄儿时没有说话,他先是向珍点了点头,“谢谢,珍。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然后他才转向他的侄子:“跟我来。”

他们沿着铺盖着苔藓,柔软舒适的小径向前走,宝儿听见水流动的声音,那是自格兰德支流上流引来的活水正在人工开凿,密如蛛网的水渠中快活的流淌,经由人类的设计,它们的流域覆盖了整个园圃,在旅途的末端,所有的水流被汇聚在一起。在依旧非自然的石凹里形成一个深而小的湖,湖的底部有暗道,连接着支流的下游。这样即便遇到暴雨也不必担心会形成涝害。

“说说吧,亲爱的侄儿,”道格拉斯医生说:“你最近在干些什么呢?”

“在干坏事,”宝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亲爱的叔叔。”

道格拉斯拉开一条挡住了去路的灰白色枝条。顺手从上面摘下几颗紫红色的果实,放进衣兜:“包括粗暴地对待一位淑女,把她推倒在地上?”

“真遗憾,”宝儿冷冰冰地说:“我不认为那样的家伙能被称为淑女——她迟钝就就像只树懒——只有她一个,总是站在不该站的地方。”

“你仍然在针对撒沙ꔷ霍普金斯。”道格拉斯医生平静地指出:“我的侄儿,你最近的行为和思想一样幼稚可笑。”

“玛西亚对他另眼相看。”

“这令你嫉妒了?”道格拉斯医生说:“作为教师。我想我得告诉你,嫉妒是一种既无用又虚假的情绪,它毫无益处。只会让你受苦,并倍感空虚,而且……”

“而且,承认嫉妒,也就承认那家伙比我更强。”宝儿迅速地接道,他的眼神中涌动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成熟与复杂的情感:“他确实比我强。叔叔,谢谢你之前的提醒,我设法拿到了他的成绩单,他会是个相当棘手的敌人。”他满怀厌恶地折断了一根差点扫到他眼睛的油麻藤,道格拉斯医生皱了皱眉:“我不想在第二年告诉我父亲,我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不管是哪门课或是游泳,所以我得……”他停顿了一下:“防患于未然。”

“道格拉斯家族的格言,”宝儿戏谑般地唱道:“早发现、早设法、早处理、早安全。”少年锐利的眼神在幽暗深邃的枝叶里搜索到一颗早熟的桃子,立即伸长手臂把它摘了下来,桃子是白色的,只有尖上带着一点红,硬邦邦的,吃起来也不是很甜。

“那就选好方法,”道格拉斯医生惋惜地看了一眼那只被咬了一口就扔在了地上的桃子:“而不是像个三岁以下的幼童那样大叫大嚷着去推他、咬他、踢他的小腿,那很愚蠢,并且徒劳无功。”

“我愿意按照我的方式去做,”宝儿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角:“我能打败他。”

“我不认为你还有更多时间,”道格拉斯医生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霍普金斯的指导老师和九年级指导老师正准备建议他申请「杰出毕业证书」。也就是说,下一学期他就很有可能成为资优班的一员,和你一样。”

宝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本来应该可以到威灵顿公学去,而你,我的叔叔,你早该沉沦到某所混乱而肮脏的公立医院里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围着妓女和流浪汉打转,每月从政府的税金里抽上那么一两张可怜巴巴的绿色票子——你认为你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拿着丰厚的薪水,工作轻松,还有一个只属于你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花圃……忘恩负义的傻瓜,”男孩恶毒地微笑了一下:“我爸爸把你弄到这儿就是为了我能受到最好的照顾和最多的优惠。而不是让你站在一边无所事事地冲我指手画脚——你还没那个权利指挥我,相反的,你得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他停住脚步,继桃子之后,又开始蹂躏一朵开的正好的重瓣栀子花,他把它从枝头上扯下来,一瓣一瓣地撕碎它,他知道自己的叔叔深爱着这些花草,他就是要让他不高兴。因为他带来的坏消息也让他很不高兴。

“你就没什么办法阻止这件事儿么?”宝儿烦躁地问道,他拉完了栀子花,又去招惹悬钩子,悬钩子没那么好对付,他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资优班资格?很抱歉,即便你爸爸把我赶回公立医院我也没办法同时扭转两个人的想法,约翰尼就算了,老科里一向固执的让人牙痛,何况还有其他教师,比如……玛西亚小姐,”道格拉斯医生就像悬钩子那样轻轻地戳了侄儿一下:“格兰德里,体育成绩优秀的孩子一样能被提上台面。据我所知,那个功课平平的别西卜ꔷ比桑地在橄榄球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天分,他的教练也正在提出申请——这可不太妙,等他们进入了校委会的视野与庇护之下,你就更不能做些什么了。”

宝儿沉默,他知道他叔叔说的对。道格拉斯家族对格兰德寄宿学校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块土地曾经属于道格拉斯,数百年前他们把它捐献给了修道院。所以校委会愿意给道格拉斯家族的人在某些时候提供些方便,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可以一手遮天。

道格拉斯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回报你的父亲呢?宝儿?如果你的期末成绩——正如你所说,他往学校大笔捐款可不是为了看着别的孩子成功。”

“给我点时间。”宝儿坚决地说:“我能赢。”

——

一根用小牛皮子做成的苦鞭,挂在黑暗的角落里,鞭子的尖端悬挂着几块尖角小铁皮,用来增加自罚者的痛苦。

一只手拉了拉灯线,关上了房间里唯一的一盏小灯,现在只有高高悬挂在墙壁上边的小窗来提供给聊胜于无的光线了——那只手缩了回来,配合着它的孪生兄弟解下了主人的衣服,并不多,只有一件茶褐色的粗毛长衬衣,里面夹杂着小铁刺,好让穿着它的人日夜辗转难安——嶙峋的脊背暴露了出来,臀部干瘪,一根皮带把雕刻着黑色花纹的十字架绑在几乎没有肌肉的大腿外侧,它的尖端时常划伤碰触到的皮肤,那儿的伤口总是好了坏,坏了好,没个止尽。

他走到角落里,拿起鞭子,回到摆设着十字架的小祭坛前面,跪下,在主与圣人的注视下恭敬地献出自己的脊背——鞭子抽打在上面,声音清脆响亮。

足足打了一百下,比耶稣在耶路撒冷城墙外挨的少一些——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荣幸与那至神圣的受一样的苦,他在鞭笞自己的时候唱诵经文,低沉但清晰。

门口两个黑衣修士焦急地等待着,等受完苦鞭的人出来,他们就预备着上前搀扶,外面还等待着医生。

“你们着什么慌啊。”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我ꁘꁘ与精神上的污秽已经被清洗掉了,我已经赎了我的罪,我从未有如此的洁净愉快,精神奕奕。”他稍稍摆动手臂,推开修士的扶持,向前走了几步,推开了通往户外的门。

阳光投射下来,斯蒂凡抬起头来,蓝灰色的眼睛里流下了真挚的泪水。

一百二十六章 花园(4)

一百二十六章 花园(3)

及时摘取那蔷薇的花吧,古老的时光依旧在飞逝。赫里克

——

“十七世纪西大陆抒情诗三个阶段的代表人物?”

“第一个阶段,本ꔷ琼森;第二个阶段,约翰ꔷ多恩;第三个阶段,亚历山大ꔷ蒲柏。”撒沙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如果你的问题与今天文学课的作业有关的话,别西卜,我建议你选择约翰ꔷ多恩。”

“因为他的作品最短?”别西卜满怀希望地问道。

“因为他的作品最……”撒沙沉吟了几秒钟,选择了一个比较恰当的词:“令人难以捉摸。”他紧接着怀疑地看了别西卜一眼,“与长短无关,但我不能指望一个连扬抑格、抑扬格、抑抑扬格、扬抑抑格、扬扬格都无法理解的孩子去作诗。”

“这句话里的轻蔑多得只差能炒来当晚餐。”别西卜说:“我只是懒得去记忆太多与我的生活压根儿没有关系的东西。”

“可怜的孩子。”艾弗里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你还没有发现这就是你今后四年生活的全部吗?”

“据说南本德大学曾经招收过一个智商仅在八十左右徘徊的男孩入校,就因为他球技精湛。但我想比桑地先生并不需要一个橄榄球明星来打理他的生意。”撒沙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一万次触地得分也未必能挽救得了一次错误的投资。他会很不高兴的。”

“十四行诗也不能。”

“确实不能,但它能挽救你的作业和学分,”撒沙说:“放下你的心和胆子,别西卜,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懦夫——抒情诗一点都不可怕,它不会吃了你的……好吧,看看这个。约翰ꔷ多恩关于圣父的赞歌(他轻声朗诵)——谁能赦免我往日的罪过?我为他们懊悔过,但我现在仍然犯着,你能赦免我吗?你从来就没有赦免我,因为我仍然有罪过。我蛊惑别人犯罪,你能赦免我吗?我克制了一两年光景,却又长年累月沉溺于其中的罪过,你能赦免我吗?你从来就没有赦免我,因为我仍然有罪过。我只有恐惧,即使把丝吐完,也许仍然无法赎罪。如果你能给以明示。答应我死后不说你的儿子有罪,那我就无所畏惧。因为你真的赦免了我。”

别西卜目瞪口呆:“它……好像……我是说,是不是有点长……”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圣母作证。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没法儿仿造它写首所谓的诗歌出来。你有没有简单点儿的?比如……”他搜肠刮肚想要念上一两句,却只能记得譬如——“他像移植溪水边的果树,按季节结果子,叶子也不凋零。他所做的事样样顺利!”(圣经ꔷ诗篇)之类的句子。那还是他听神父讲道时经常听到从而记住的。

“正因为是约翰ꔷ多恩,”撒沙说:“三个阶段的代表人物中,就要数约翰ꔷ多恩的原创性最强。而且他的模糊性与神秘性又使人们很难更好地了解他,他在他的青年时代写过许多恋歌和讽刺诗,他结过婚。整整十年,然后又于某个早晨幡然醒悟,抛弃了婚姻改投上帝的怀抱。与此同时,他写作爱情诗的劲头儿和热情也尽数转移到了宗教诗上。西大陆十七世纪的赞美诗和其他形式的宗教诗,宗教虔诚感比诗性更强。所以有时候他并不那么讲究诗歌韵律。相比较起来,本ꔷ琼森是个古典主义者,诗作中的思想虽然不受约束。格式却颇为保守,而蒲柏的诗歌则曾被人苛责为僵化——我想不会有人奢望你能一朝一夕间成为他们的后继者。但我想如果只是一份作业的话,你还是可以暂时成为「多恩之子」(意为继承其风格的人)的,你可以大大方方向所有人展示那参差不齐的音律和漏洞百出的格律,多恩有时也是这样做的,虽然他是故意而为之,而你则是……我是说,你可以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糟。”

别西卜茫然地瞪着撒沙。他已经晕头转向了。

“呃,我想,霍普金斯的意思是,”艾弗里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胡编。”

别西卜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他淡金色头发的朋友。

一股子骤然袭来的悲凉情绪自小霍普金斯的心底蔓延上来:“是的,别西卜,”他痛苦地肯定道:“你可以胡编。”

不过这终究只是说笑而已,在最初的几个月里艾弗里还以为霍普金斯会帮着别西卜做作业或是在考试中作弊。但随后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霍普金斯固然优秀,别西卜也不是个笨蛋,他只是因为之前几年的基础过于薄弱。所以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显得犹疑彷徨。但只要他抓住了学习的契机与诀窍,就像游泳、拳击与射击那样,他很快就懂得该如何取得一个好成绩与从教师那儿获得最多有用的东西——他的数学、物理、化学在霍普金斯的指导下正渐入佳境,比起同级生,外语也不错(他有个过目不忘的好脑子)。唯独能让他伤伤心的大概就只有文学和音乐。尤其是那些需要想象力与感性的部分,他不擅长作诗,也无从分辨出音符中隐藏的情感。

对此小霍普金斯很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能够拥有变形与吞噬能力的人的右脑顶叶里应该足够丰富饱满(它负责维持空间表象,并对其加工)。直到他想起阿米巴原虫(变形虫)是单细胞生物。

别西卜对仅存于思想中的诽谤毫不知情,他盯着电脑屏幕,几分钟敲一个单词,经过两个多小时,才磕磕绊绊地写出了一首味如嚼蜡的所谓诗歌,里面该带着不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属于圣经某段某节的切割物。但他确实尽力了,而且这是一首宗教诗。

艾弗里在这段时间里也忙着做自己的作业,他是十年级生,功课更加繁重,在完成一个科目后他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霍普金斯。霍普金斯从来不会被作业和考试纠缠住,他甚至很少使用电脑通过网络查阅文档和资料,他的大脑里就像是有个世界性的大型图书馆,他只要坐在那儿,双手放上键盘,论文和习题就会如同自行增生的病毒那样飞快地出现在白色的屏幕上。他在两小时前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业,现在正细细翻看着一本大八开的彩色图册,从艾弗里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封面和封底,封面是深红色的。用黑色的字写着佩特鲁?坎波尔,艾弗里记得这本书,他选择的美术课上教师曾经提到并要求他们详细阅读——佩特鲁是个画家和解剖学家。他发明出从侧面像来测量人面部角度的方法,这种方法称为第一个被广泛使用的面部比例度量系统,它可以用来及鉴定不同人种之间的颅骨差别。不过这种方法的原意确实为了量化美的性质,佩特鲁理所当然地将希腊雕像视为了人类美的理想典范——角度越大。就越美。

他的测量结果中,非洲人距离「美」最远,而欧洲人最近。

现在霍普金斯就正在用编写者提供的简要方法来测量他的面部角度,他在面孔前面竖起手掌,大拇指按着下巴,而食指抵着前额。他收拢了着两根指头,翻转手掌,改去碰触自己的耳朵和嘴唇。兴致勃勃,情趣盎然——他的样子和四年前大有不同,雌雄莫辩的魅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应该属于书里或者画上男性人物的美,但因为他仍然在成长的缘故。这种美反而显得有点迷蒙不清,人们注视着他。却很难想象他真正长成的模样,别西卜紧挨着霍普金斯坐着。就像我们上次说过的,海神岛未来的「唐」要比一年前白皙了很多,他如今的肤色呈橄榄色,深褐色的眼睛,自然蜷曲的头发修剪的很短,颧骨突出,下颚的肌肉格外发达,他要比艾弗里和撒沙高,也更为强壮,力气大的出奇,当他在「烤肉架」上奔跑的时候会令人联想到一头被刺激发怒的公牛。

橄榄球队的教练正在向校方提出申请,让这个九年级生成为橄榄球队的正式队员,这可真让人嫉妒,艾弗里是在十年级的上半年成为正式队员的,已经算得上特殊,为此艾弗里的父母还特别开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庆祝会。

在此之前,就有好几个高年级女孩盯住了这个据说来自于偏远海岛的男孩,他没宝儿和霍普金斯那么完美无缺。但他野性十足,身体结实,非常符合……她们的幻想——沉默寡言,有点孤僻——这点尤其让人觉得安全,女孩们极其厌恶将约会的每个细节津津乐道于同伴的男孩,偏偏很多人都会忍不住那么做。

在他们的比对下,艾弗里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他不是没收到过巧克力。但里面也只有黑乎乎的小方块,没有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的彩色卡片。遑论表述爱意的小纸条与约会的请求。

艾弗里长的不丑,而且进入橄榄球队后也已经锻炼的肌肉紧实,四肢修长,可惜他的脸始终圆乎乎的,看上去很可爱——女孩很少愿意和「可爱」的男孩约会。

她们的视线更多地落在别西卜ꔷ比桑地,撒沙ꔷ霍普金斯以及宝儿ꔷ道格拉斯的身上。

宝儿ꔷ道格拉斯和几个抱着书本和便携式电脑的学生走了过来。

格兰德的图书馆面积广阔,一层的左右边缘各被茶色的吸音隔断与透明玻璃分割成十来个小块,这样正在做一个课题的小组或是几个愿意凑在一块儿写作业的学生就可以聚在一起自由自在的讨论、分析与思考。既不会打搅到别人也不会被别人打搅。

别西卜ꔷ撒沙和艾弗里占据着其中的一间,宝儿ꔷ道格拉斯看到了他们,他冷淡而又傲慢地微微一笑,带着他的拥簇者走开了,艾弗里松了口气。

他可真是有点怕了这个和他同级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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