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124正在平稳地飞行中。
它在重型运输机里也能算得上是大块头,机舱截面呈梨型,分为上下两层,下层庞大的椭圆形货舱能够装进一整节地铁车厢,较小的上层是客舱,设置有厕所、洗澡间、厨房和2个休息间,可供远程飞行时的机组人员轮番休息,还有六十个舒适的座位,特供给有兴趣或者有必要坐坐运输机的乘客们——不是那种网兜式,靠钩子和纤维带固定在舱壁上的,坐上一刻钟就免不了浑身酸痛的临时椅子,而是正正规规的,18英寸宽的客舱座椅,包着天然皮革,配备可调式头靠垫、电动腰靠垫、可调式充气座垫以及可升降座椅扶手。
在此次航程中,愿意尝试一番重型运输机的只有三十六名客人,霍普金斯父子也在其中,和他们一起的,是彼得神父——他是应一个好友的邀请前往奥尔洛萨的,他的好友如今正在东部正教会中担任修士司祭一职,距离主教仅有一步之遥;佩皮,比桑地家族的铁榔头,家族继承人的义父与教父,带着别西卜;还有一个八人组的青年旅行团,来自海神岛——他们和其他乘客一样,都只是为想要领略一番重型运输机的与众不同之处,才正儿八经地买了昂贵的机票才上了飞机的。对于下面的货舱里装了什么,他们一无所知,也与他们毫无干系。
这当然是说谎,在大型航空运输金属箱和木箱被送入集装箱之前,佩皮,彼得神父,还有他们的主子,切加勒ꔷ比桑地,别西卜与撒沙都曾经亲自打开过箱子,检查过里面的货物。
一万三千枚82毫米迫击炮炮弹、五千发反坦克火箭、一千支科尔特点四五口径自动步枪,三百具火箭发射器和两千万发子弹。以及装着奇形怪状组件的箱子,粗壮无缝带螺口的钛钢合金钢管,撑脚或支架,管路、泵和阀门。闸门,履带,轮胎,只有在这行浸淫已久的人才能一眼看出这些东西能组装出什么来——五部203毫米口径的自行榴弹炮。
货物信息上它们通通都是「农业与化工机械设备」,负责运输它们的安-124属于一家飞机租赁与贸易公司,公司的老板是个西大陆人。但他和他麾下的诸多西大陆员工一样,是为切加勒ꔷ比桑地服务的。
飞机从大陆南部的一个大型机场起飞,到达几乎是最北边的奥尔洛萨需要十一个小时,横跨整个联邦。起飞时间是上午十二点。到达奥尔洛萨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但乘客们被告知,飞机已经进入奥尔洛萨上空的时候,外面的天空依然是明亮而柔和的鹅卵青色。
“奥尔洛萨的极昼。”别西卜说,驾驶舱内光线充足。很难让人感觉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这样的极昼将会持续两个月左右。”撒沙说:“在这段时间里,奥尔洛萨将是个不夜之城。”他从驾驶舱的侧舷窗往下看,飞机下方的云层异常稀薄,空气洁净,奥尔洛萨的城市轮廓清晰可见,它是个规整的长方形,同样形状。白色与黄色的房子密密麻麻地一幢紧挨着一幢,中间没有大片的绿色,也没有蓝色,道路就像是作业本上的网格线,横平竖直,它们框出来的每块地方都是差不多大小的。
紧挨着这座城市的。是一个螺旋形的灰黑色巨坑,几乎有五分之一个城市那么大。在它的中心,有着一道由旋转的气流带起的灰尘柱,细而笔直。
“我们回去吧。”撒沙说:“他们就要降落了。”
两个大男孩离开后,飞机工程师之一立刻站起来,尽量不显得那么迫切地关上了驾驶舱的门——在任何一架飞机上,乘客们都是不被允许进入驾驶舱的,必要的时候,有责任和权利阻止他们的人甚至可以动用武力。但在飞机还没起飞的时候,他们就接到了通知或说警告,这两个男孩。尤其是黑头发的那个,他要做什么都随意。正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在他们走进来的那一刻绷紧了脊背,他们在考虑如果这两个孩子要求坐到他们的位置上他们该怎么办——虽然他们看起来很漂亮,很懂事,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着一种无法无法兼无所不能的劲儿——谁也猜不到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飞上火星,还是钻进下水道?
幸好他们只是满怀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驾驶舱内的布置,然后站在侧面的舷窗看了看地面的风景。
“一切顺利。”正驾驶员说。
“一切顺利。”副驾驶员说。
他们在起飞与降落之前总爱这么说一句。既是祝福也是祈祷,特别是这次,除了长时间的飞行中人为及天灾可能带来的种种祸患之外,还有飞机肚子里沉甸甸的货物,他们没有被隐瞒。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架飞机会像那架不走运的伊尔76运输机那样。因为机身故障而不得不紧急迫降,当时它带着三十八吨的军火,被联邦调查局抓了个正着——而他们的安-124,带着的危险物品是三十八吨的两倍。
奥尔洛萨空中交通管制中心里,一位高级管理员正注视着面前的屏幕,午夜时分,降落和起飞的飞机很少,一只代表着飞机的绿色方块正在缓缓向这里移动。
“他们来了,”他拿起身边的移动电话说:“还有半小时。”
这个消息马上被转给了康斯坦丁ꔷ克洛文。
他和他的下属在前一天已经等待在距离奥尔洛萨机场最近的一家酒店里,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们立刻赶往机场,穿过候机楼的时候,康斯坦丁看到安-124正在降落,发动机后面喷着黑烟,着陆的时候轮子摩擦着地面,两道白色的烟拖向半空,和黑色的烟混在一起。
安-124完全停稳后,牵引车拖着这座庞然大物进入停机坪。
以液压装置来控制的前后舱门分别在七分钟和三分钟内打开,里面数量惊人的货物在货舱顶部那两个起重能力为十吨的吊车和地板上两部牵引力为三吨的绞盘车的通力合作下,很快被送出了安-124的肚子——大概有上百名工人沉默地忙碌着,有着三十英尺长度的蓝白相间的集装箱卡车一部连着一部地开过来,再一部接着一部地载着巨大的集装箱开走。
别西卜ꔷ比桑地和康斯坦丁ꔷ克洛文握了握手,他们暂时没有交谈的心思,其他人也一样。
货物和人在一所外表破旧的建筑内碰了头,建筑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很窄的气窗,开的很高,白晃晃的日光灯管被铝合金链子拴着,悬挂在半空,工人熟练地操作着叉车将集装箱里的金属箱与木箱挨个卸下来,摆在空地上。
克洛文家族的人一个个地打开箱子,清点数量,康斯坦丁从箱子里取出一支黑黝黝的步枪,啪地打开弹夹,他身边的人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一盒子弹,他向别西卜看了一眼。
子弹在墙壁和柱子之间乱窜,水泥块扑簌簌地往下掉,一颗流弹打中了日光灯管,灯管的碎片就像下雪前的冰粒子那样掉了满地。
康斯坦丁ꔷ克洛文卸掉剩下的子弹,把步枪放回原来的位置:“很不错的枪。”
“都是好枪,”别西卜说:“每一把。您还需要试试其他的吗?”
“会有人去试的。”康斯坦丁说:“这真是一份既珍贵又巨大的礼物哪。”
“我们只负责转交,”彼得神父说:“值得感谢的另有其人。”
“我还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那位慷慨的先生呢,”克洛文说,他注视着别西卜,然后转向撒沙:“不管怎么说,把它交到我们手里的是您们,亲爱的朋友。没有意外,也没有差错,您们值得我们付出最真挚的谢意。”他说,一边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然后别西卜闻到了一股子粗糙浓烈的麦子香气。
一个体型与安-124的横截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克洛文的家族成员走了上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银盘,银盘上铺着雪白的棉布,棉布托着一只有着整条猪肘那么大的麸皮面包,浅褐色的表皮,上面用刀子豁开了口,口子里是乳黄色的,撒着晶莹的细盐。
“请吧,朋友,”康斯坦丁说:“希望您不要怪罪我们的迎接来得太晚。”
别西卜拿起面包,当他发现这只面包还是滚烫的时候不免有点小小的惊讶。
他将整只面包一分为二,给了撒沙一半。
面包新鲜,而且结实,他们在飞机上已经用过晚餐了。但要把它们全部吃掉不管是对于别西卜还是撒沙都不会是件困难的事情,就是有点干。
康斯坦丁ꔷ克洛文看着他们,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