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武馆,大门口。
当戴春风一行人的车驾开过来的时候,这里简直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比之于昨天人山人海的盛况,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汽车靠边停好,王天风他们下了车,准备等戴春风下车的时候,戴春风突然摇下了车窗。
他看向振华武馆。
中门大开。
似乎是家主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拜访一般。
但是门口却看不到一个迎客的人。
空旷的门洞里面,明明是一副风和日丽的情景,可偏偏戴春风却无端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天风,你代我进去吧。”
“是,戴老板。”
王天风没有多问,直接带着郭骑云就走进了敞开的大门里。
戴春风坐在车里,摇起车窗之后就没了动作。
王天风和郭骑云直接跨进了武馆大门,走到了前堂。
出乎王天风意料之外的是,他在这里并没有看到金山找,而是看到了路锋。
而且,这个路锋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是的,路锋生病了,他感冒了。
作为杀人如麻,凶名赫赫的白虎杀星,他竟然感冒了,这话说出去你敢信?
至于原因嘛,还是昨晚那场雨下的。
前半夜的那一场雨,虽说给路锋和金山找提供了不少的便利,让他们得以更加顺利的绕过了监视的眼线不说,路上也没遭遇到什么行人之类的。
可问题是,路锋他们是奔着杀人去的。
只带了刀,没带伞。
所以,昨夜他和金山找都是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在上海滩夜奔了好长一段路,忙活了大半夜的。
着凉、出汗,再加上吹冷风。
金山找因为一直以来坚持练武带来的强壮体格,所以根本没啥事。可路锋不过是才锻炼了没多久的社畜,这么一出下来,直接就感冒了。
于是当王天风和郭骑云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路锋坐在上位擦鼻涕的场面。
然后,他的目光就被路锋身边摆着的另一件东西给吸引住了。
大刀。
金山找的那把大刀。
此时此刻,它正被摆放在一旁的武器架上,看上去刚刚清洗过,上了一层油防锈。
这说明,它在不久之前被使用过。
王天风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一丝无法掩盖的血腥味。
一想到这把刀在昨夜收割了几十条人命的事情,王天风甚至感觉这个死物的身上,竟然有一股冲天的煞气。
摄人心魄。
“王站长,你怎么来了?”
路锋用一种明知故问的态度对着王天风问道。
“这个,马先生,金馆长在吗?”
“你说金大哥啊,他不在,出去了,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行。”
路锋一边擦着鼻涕一边说道。
路锋也不知道自己摇了桌脚之后会引起什么反应,所以昨晚他们回来之后,就让金山找带着马六他们几个离开了武馆,找了个地方先藏起来。
只留下自己在武馆里,一方面继续监督叠甲进度,一方面应对接下来的各种情况。
反正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的话,他一个人也能应付的过来。
至于说郑树森父子?
他们昨晚就被路锋安排着送回了霞光里。
所以,现如今这个偌大的振华武馆里,就剩下了路锋一个人留守。
“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王站长你不是在外面安排了那么多眼线的吗?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啊?”
“我……”
王天风看着面前的路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自己来是来找金山找的,现在正主不在,自己还能说什么?
“怎么了?王站长你怎么不说话?”
“请问金馆长在吗?”
门口,又是两个人走了进来。
“在下许衍年,是这公共租界的华人探长,此来是来拜访金馆长的。”
来人穿着一身制服,但他的姿态却摆的极低,上来就是自我介绍了一番。
说实话,许衍年不想来的。
菊野武道社的案子,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日本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没看到他们连驻军都开始动起来了吗?要不是被其他几国的部队给挡着,只怕这时候日军都已经开进租界里面来了。
可问题是,案子终归是发生在租界里面。南田洋子虽然走了,日本领事馆那边却是对着巡捕房施加了极大压力的。
要求巡捕房一定要就这件事情给出一个说法来。
最后,这个任务一层压一层的,还是落到了身为华人探长的许衍年身上。
气的许探长直骂娘。
但是上级的压力摆在那里,许探长又不能真的说就撂挑子不干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是亲自登门,来拜访一下金山找了。
然而刚到振华武馆门口,许探长就后悔了。
能当上探长,许衍年的眼力自然不差,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力行社的车子,以及身为情报科科长的顾慎言。
顾慎言都得站在车边上待着,车里的人那除了那位戴老板之外,还能有谁?
想到传言中的,金山找和戴春风是拜把子兄弟的说法,许探长的脑子里冒出了转头回去的想法。
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了。
但自己人都到门口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许探长,你好,我叫马宇。金大哥不在,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不在啊?”
“是的,不过没关系,有什么事情你找我也是一样的。”
能一样吗?
许探长忍不住暗自吐槽道。
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随便问两句回去交差算了。
于是许探长开口说道: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呢,在租界的一家日本武道社里发生了很严重的凶杀案,所以呢,我这个呢……”
“发生了凶杀案?这和金大哥有什么关系吗?”
“没,没什么,只是,只是一点例行的询问罢了。”
许探长生怕自己的话引起路锋的误会什么的。
“哦,昨天晚上的话,金大哥确实一个晚上都在武馆里面没出去,不相信的话,许探长可以问一问王站长,他在外面安排了七八双眼睛盯着的,我要是出去了,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的。
对不对啊,王站长?”
“啊这……”
突然被路锋问到头上的王天风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要说是的话,那就相当于是在帮着金山找做证,要说不是的话,他又圆不过来。
人家连你监视的人数都点出来了,再说什么骗人的鬼话还有什么意义?
许探长也听出了路锋话里的意思,合着这位还是在力行社的监视之下,摸出去干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情的?
这能耐更可怕了好不好?
“王站长,你怎么不说话了啊?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啊。
许探长,你看,有王站长替我们作证呢,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这个……没了,谢谢马先生的配合。”
许探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很清楚,这件事完全就不是他一个小探长能管得了的,既然有了个差不多能交差的回话就行。
该头疼的交给上面头疼去。
说着,许探长就准备告辞,离开这个让他浑身难受的地方。
就在这时,路锋站起了身,拿着手边的一张旧报纸走到了王天风身边。
“王站长,金大哥出门之前呢,交代了我几件事情。
原本这事情呢,是跟金大哥的结拜大哥戴老板说的,既然戴老板不在,就麻烦你转达一下了。
金大哥说,他呢,就是一介武夫,没什么大的目标,不喜欢搞什么拉帮结派的东西。只想开个武馆,发扬国术而已。
金大哥这个人呢,也一直信奉的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可要是有人惹到了他头上,他也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犯怵。
金大哥说了,他一直都记得戴老板的情义,也一直都很想要面见领袖,好好谈心。”
王天风和旁边的许探长听完路锋的话,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当王天风接过路锋手里的旧报纸的时候,目光更是一缩。
上面记载的,正是当初王亚桥刺杀日军指挥官白川将军的报道。
“麻烦王站长了,恕我抱恙在身,不能送二位了。”
交代完,路锋直接送客。
王天风和许探长自然也就知趣的离开了。
走到大门口,王天风把旧报纸和路锋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戴春风。
听完,戴春风眉头紧锁。
“人,真的不在里面?”
“不知道。”
“让人去查,尽快把人找出来。”
“是。”
王天风直接安排人手去了。
戴春风看了看手里那张老旧的报纸,当初王亚桥刺杀白川将军成功,国内军心士气大振,各方报纸都是头版头条登载的,许多人更是特意保存了不少留作纪念。
现在自己手里的这份,就明显是别人有意保存下来的,字迹工整,图片清楚。
戴春风自然明白路锋把这么一张报纸拿出来的意思,这是在警告自己,也是要借自己的口,去警告日本人:
要是你们再搞事,那我可就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搞事了!
戴春风很头疼。
他不觉得这样一句警告能吓得住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日本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把这话带给日本人之后,日方震怒之下直接开战的场面了。
但是他能不带这个话吗?
不能。
戴春风仿佛又重新感受到当初委员长叫他去对付王亚桥时,那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
“唉~”
叹了一口气之后,戴春风随手招呼了一个手下过来。
“去,给日本人那边通个气。”
……
虹桥口,日本领事馆。
看着现场拍回来的照片,会议桌旁的藤冈中佐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自己昨天才刚对井上真太郎说要杀了金山找,再把振华武馆给烧成白地。
这才没过去多久,井上真太郎就死了,菊野武道社也被烧成了白地。
这算怎么个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一说吧,藤冈中佐。”
上座的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志村秀夫开口问道。
“嗨咿,总领事阁下,事情是这样的……”
藤冈中佐站起身,简单的把金山找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这种规格的会议,南田洋子是没资格参与的,所以介绍金山找情况的任务只能交给藤冈中佐。
至于池田隆一?
他在今天早上就以有重要生意要谈为理由,登上了飞往满洲的航班。
与之相类似的,许多日本驻华商会的高级成员,都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或是去满洲,或是直接回本土的。
跑的那叫一个快!
听完藤冈中佐的介绍之后,志村秀夫和另外几人都是眉头紧锁。
关于白虎杀星的事情,志村秀夫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却并没有过多的进行关注。
毕竟这终归只是一个武夫而已,还不值得进入他们的眼界,只要交给特务机关去处理就好了。
可是现在,这个白虎杀星却以一种出乎他们意料的方式,硬生生的走入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特务机关在对付他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对方可能的应对和报复吗?”
志村秀夫的语气之中满是责备。
“这是我的失职。”
藤冈中佐直接低头认错。
一次死了这么多日本人,还有井上真太郎这个军部的成员,他藤冈中佐难辞其咎。
不过藤冈中佐也真的是没有想到,这个金山找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于用如此凶残的手段报复他们。
他就不怕把天给捅破了吗?
然而,一想到金山找的身份资料之后,藤冈中佐有些无奈了。
他好像还真的不怕。
这种人,最难对付。
因为你只要想动他的话,就必须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岂可修,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只能说对方那一副要学习霍大侠的姿态,把藤冈中佐给麻痹住了,还以为这是个可以用小手段来对付的普通武师而已。
“接下来,该怎么办?租界里面,其他国家不允许我们进去,指望他们去抓这个金山找的话,只怕是没什么希望的。”
志村秀夫开口问道。
这个金山找一出手,就杀了这么多人,依着租界巡捕的德行,指望他们去对付这样的凶人?
那是在做梦。
“你说,他的枪法也很好?”
驻沪日军指挥官渡边纯一郎开口问道。
“嗨咿,他在飞鹰堂事件中,表现出过极佳的射击水平。”
“菊野武道社里面,是有火器存放的吧?”
“嗨咿。”
“数目呢?”
“美制汤普森两支,手枪二十支,弹药总量两千发左右。”
“这些东西,在火场找到了吗?”
“没……没有。”
藤冈中佐顿时脸色大变。
与会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两千发子弹。
这个数目听起来似乎挺多的,可是你要知道一个日军士兵配备的基础子弹就有一百五十到两百发。
这样算起来,两千发子弹也就是一个班的弹药基数而已。
但问题是,枪这个东西是要看什么人用的。
根据统计,二战时期战场上,平均一千多发子弹才打死一个人。
虽说这个数据有欧洲大区太过富裕以至于极大的拉开了平均值的缘故。
但这也充分说明了,一把枪放在普通人手里,打死自己比打死敌人的几率还要高。
再来看看高手的数据:
众所周知的张桃芳,在朝鲜创下了400多发子弹打死200余人的光辉战绩。
平均下来两枪一个。
这就是高手和菜鸟的差距。
藤冈中佐深知这一点。
资料里,金山找就是一个枪法高手。他很清楚,这一批军火在白虎杀星手上,能发挥出多么可怕的杀伤力。
一时间,他都想把井上真太郎给挫骨扬灰了。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报告,力行社的人传过来的消息。”
警务员的到来,打断了会议的进程。
志村秀夫接过警务员手中的情报,略微看过之后就是脸色一沉。
随后,他把情报转手交给了渡边纯一郎。
渡边纯一郎看完,脸色也是黑的跟锅底一样。
剩下的几人逐一传阅过后,藤冈中佐才算是看到了情报的内容。
“八嘎!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大日本帝国!”
“收敛你的情绪。”
“嗨咿。”
志村秀夫如何能不知道,力行社传过来的,金山找的话是什么意思。
作为驻上海滩的日本总领事,类似的各种死亡威胁,志村秀夫一年能接到不下几百次,但他基本都是当做笑料来看待的。
可是面对金山找的威胁,他笑不出来。
因为金山找真的可以做到。
这就是强者和弱者之间的差别。弱者的声嘶力竭,都没什么会去理会。可强者的轻言细语,都深入人心。
面对一个能够悄无声息的杀死数十名浪人武士,还手握大量火器,枪法精准的武林高手。
志村秀夫不敢不重视。
他不认为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座驾能够抵挡得住.45口径子弹的扫射。
志村秀夫看向了渡边纯一郎。
“派部队强行突袭振华武馆,可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就意味着和国府,还有租界其他国家发生武力冲突,甚至还有可能会引发战争。
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法确保可以杀死他。”
“战争啊。”
志村秀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几年前,日本政府借口“日僧事件”,发动了第一次淞沪会战,最终双方休战。
为了那一次的战争,日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调动军队、物资,撤离日侨,动员军队。
整件事看起来是突然发生的,然而后面却是军部、政府部门等多方联合谋划之后的结果。
即便如此,结果也是不尽如人意的。
精心谋划的尚且如此,要是突然间挑起战争的话,那后果就更难说了。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没有利益,且无法确保胜利的战争,只有蠢货才会去打。
“军部的话,可以应对突然开战的局面吗?”
“有点困难,目前军部的重心都放在绥远和华北一带,尤其是华北,为了应对军部的秋季军演,我们这边的舰队、陆战队都抽调了一部分过去。”
“也就是说,一旦现在开战,我们将无法应对十九路军的攻势?”
“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
志村秀夫察觉到,渡边纯一郎说的是“我们”,也就是指驻沪日军,而非整个日本军部。
志村秀夫知道,如果现在开战的话,国军肯定是扛不住后面的日军主力的。
可问题是,他们这一小波的驻沪日军也肯定会被国军给吃掉。
日本现在盛行军国主义教育不假,但那都是对着中下层的,到了志村秀夫这一级别,哪里还会去相信那种东西?
要不然,日本战败后,那些主要的战犯里头怎么看不到什么切腹自尽的?而是一个个想尽办法的逃避审判,苟且偷生?
他志村秀夫是怎么坐上这个总领事位置的?
还不是因为他的前任被王亚桥给送去见了天照大神?
如果说用金山找威胁的是他的手下人,志村秀夫肯定会让手下发扬为帝国尽忠的精神,去和金山找拼死到底。
可要是说用自己的命去换大日本帝国的辉煌前程的话……
志村秀夫觉得吧,这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商量的余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