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公共租界万国商团驻地。
路锋以力行社档案室主任的名义,进入了这座由一群肩上挂着“SVC”标志的白俄大汉们所驻守的军营。
作为上海滩租界的联合武装力量,万国商团的构成极其复杂,真的就是万国荟萃,世界各国的人都有,他们组建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各国在租界里面的利益。
毕竟战舰再厉害,那也只能在水里面耀武扬威的,又不能爬到岸上来。
地面部队的作用始终都是不可或缺的。
因为这支武装力量的最初发起者是带英,所以历任万国商团的司令、指挥官也都是由英国军人担任。
目前的话,万国商团的常驻武装力量,都是这些白俄时代的遗民,他们在十来年前来到上海滩之后,便以雇佣兵的名义,一直滞留在这里,拒不接受苏联的招降。
论战斗力而言,万国商团的武力甚至于比驻沪日军还要强不少,各种武器装备都很充足,这些白俄士兵更是经历过多次战争的精锐老兵。
走过停放了十多辆装甲车的院子以后,路锋进入到了办公楼之中,见到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格利安上校。
路锋礼貌的和对方打招呼见礼,作为一个常驻上海滩的英国军人,格利安上校的汉语讲的倒也不错。
而且有些意外的是,格利安上校对于振华武馆推出的那一套“飞云十八式”也是挺有兴趣的样子。
路锋当即表示,回去之后就印刷几套教程给格利安上校送来,格利安上校也是欣然接受了。
聊完私事,路锋便在格利安上校的带领下,准备前去见一见自己此行的目标:
范士白。或者说万斯白什么的,都行,反正都是个音译过来的名字。
双十节还没过完,路锋就按照徐百川叮嘱的,迅速的从南京返回了上海滩这边。
今天一大早的,路锋刚在力行社那边销完假,和王天风聊了聊这一次南京之行的见闻之后,他就马不停蹄的按照徐百川给自己的那份资料,找这个叫范士白的家伙来了。
根据资料里的内容,范士白在从东北逃跑到上海滩之后,就找到了上海滩白俄势力方面的领头人物格罗博夫寻求庇护。
而作为和国府有着密切合作关系的格罗博夫在接纳了范士白之后,也是迅速的把这个消息通报到了国府方面。
这才有了路锋今天的拜访。
只不过,路锋想起资料里面,范士白早期在东北的时候,好像就是靠着贩卖白俄女性起家来的?
现在他竟然来寻求白俄人的庇护?
而且那些竟然白俄人还答应了?还把他安排在万国商团这种保卫周密的地方?
光凭这一点,路锋就觉得,这个范士白或许并不只是自己从资料上看到的那个样子。
把自己带到一个有警卫值守的房间门口之后,格利安上校就离开了。
路锋在警卫的注视下,敲响了房门。
“请进。”
房间里响起的,是一句带着浓厚东北口音的汉语。
路锋推开门,进入房间。
这是个很紧凑的单间,里面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书桌,一个中年白人正坐在书桌前书写着什么。
在书桌上,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书稿。
见到路锋进来,中年人放下了手里的钢笔,起身抬头对着路锋说道:
“你应该就是力行社的马先生了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好,范先生。”
路锋和范士白握了握手,手心传来的粗糙感让路锋感觉自己握住的更像是一截干燥的枯木。
稍稍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范士白,这是个很标准的白人形象,五官十分的立体,面相里还带着点和善。
只不过范士白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是很好,双眼充血微红,愁眉苦脸的,似乎是有什么事情令他十分的担忧。
“请坐,马先生。条件不太好,就原谅我没办法用茶水招待你了。”
范士白将书桌清出了一小块空地之后,给两人都倒上了半杯白开水。
“没关系,范先生无需这么客气。”
简单的客套之后,路锋和范士白都坐下了,而范士白也是开门见山的对路锋说道:
“马先生,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和你绕什么圈子了,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我手里关于日本人的情报都可以交给你们。
但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被日本人扣押了,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把他们给解救出来。”
范士白的语气十分诚恳,焦急的神态就和一个普通的,妻儿被绑架的男人别无二致。
路锋没有直接回应范士白的请求,而是按照来之前,王天风交代的,开始询问起了范士白:
“范先生,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逃到上海来,以及,你又是如何逃到上海来的。”
作为档案记录里的专业间谍人物,力行社这边不可能说范士白说什么就信什么,路锋接到的的任务便是和范士白接触、沟通,至于获取到的情报,则会由王天风那边进行核实。
他首先要搞清楚的事情就是,范士白为什么要和日本人分道扬镳?
对于路锋的问题,范士白似乎也是早有预料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马先生,当初张大帅死后,日本人就曾经邀请过我为他们服务,但是被我给拒绝了。
几年后,满洲国成立,土肥圆机关长直接拿着一把枪放在我面前,要我为日本人效力。
我别无选择。”
说到这,范士白停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似乎是因为回想起来当初和土肥圆机关长的见面,范士白的神色变得难看了不少。
“在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是和以前在张大帅手底下一样,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而已。
所以虽然那个时候有些不太情愿,但我也没有拒绝什么的,并且还努力的把日本人安排下来的事情给做好。
可是慢慢的……”
范士白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
“……慢慢的,我知道了,日本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和张大帅,和曾经的白俄都不一样,他们的疯狂,他们残暴的兽性几乎令人不可置信。
马先生,我知道在你们的档案记录里,肯定是把我标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对此,我不会否认,我的双手确实肮脏且沾染了不少的血腥。我是个间谍、情报贩子、土匪、杀手,我还贩卖过人口、经营过妓院。
我的确是个坏人不假。”
范士白一脸坦然的承认着自己之前做下的种种恶行,随后又认真的对着路锋说道:
“但至少,我还自认为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