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府城,曲府。
城中众人皆知,当年楚府主被天城委派而来后不久,便入乡随俗,在府城中挑选了两家姻亲。
分别是曲家,尤家。
这两家都是当地大家族,族中拥有数位金丹真人,与楚府主联合之后,正是强强联合。
这些年楚府主的无为而治,这两家都是出了大力,也吃下了大部分好处。
当然,自从楚嫣然出生之后,原本并驾齐驱的两家便渐渐有了高低。
曲家隐隐成为望舒府的第一世家。
这些年,大同会横空出世,在城主府的背书下,将城中大部分的赚钱生意都抢了去。
毕竟一个城市在总体发展情况不变下,市场蛋糕就只有那么大。
有的人多吃一口,就有的人要少吃一口。
从这方面看,曲家其实也是利益受损的一方。
只不过曲家这些年族中修士跟着楚府主在除妖军赚了不少,总体算下来比之前还略有小赚,因此才没有什么意见。
否则大同会这么搞下来,楚府主早就后院失火。
但如今除妖军面临解散,曲家财源被断,心中也就有了其他想法。
于是楚嫣然带着楚府主的命令一到,便是一拍即合。
议事厅中。
城中各家齐聚一堂,气氛有些凝重。
修士并不清高。
相反,连玄阳宗这般实力强大的宗门还得广撒弟子,以八大天城镇压一境,搜刮资源。
他们这些族中最强者不过金丹境界的家族又有什么资格清高。
族中进项减少,就得削减平日的修行资源,家族后辈得不到良好的培养。
久而久之,家族就会衰败,最终消弭于历史尘埃之中。
所以当曲家通知他们共商大事之时,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大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都是各家的重要人物。
“曲兄,你既然把大家伙叫来,总不能是让我们过来干坐着的吧。”
“府主大人这事做得不地道,他自己吃饱了,难道就不管我们这些人了?
这些年我们大伙也算尽心尽力,没有给他老人家添麻烦吧。
现在大同会欺人太甚,城主府又百般推脱,总得有人站出来说句话。”
有人带头,堂中便响起了众人的抱怨声。
“之前我还说大同会那位白会长懂做人,外道金丹这种好宝贝也是说送就送。
我们章家靠着倒卖资格也赚了不少灵石。
但这些年我们中签的几率越来越低,反倒是我们章家的丹房生意全被大同会抢了去。
如今但是丹房一年就得亏个二三十万灵石。
我们丹房养的那些炼丹师干脆被大同会挖走了大半。
乃乃的,关键是我们还打不过他。
大同会这些年资助了太多假丹修士,虽然单个来说不值一提,但十个八个的站在一起,连我们老祖都不敢轻易动手。”
“没错,大同会简直是不当人子,那个大爱园一开始说好的稳赚不赔,我们才投钱入场,买了他们大部分房子。
结果倒好,房子价格倒是涨上天去,却根本没多少人买。
非但如此,有人卖了,我们还得接盘,否则这房价就得跟着腰斩下去。
现在我们都硬撑着,就只有大同会吃得满嘴流油。”
“也不知道大同会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鬼蜮招数,老子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明明是老老实实在家种田,每年靠着收租就能维持生活。
现在欠了一屁股债,灵田都得抵押给别人。
那里面还有上宗长老的份额呢,要是被人拿了,老子也别活了。”
一众人议论纷纷,都是掬起一把辛酸泪。
别看他们个个修行百年,看起来老谋深算。
但思维模式反而因为多年经验而僵化,在大同会娴熟的韭菜战法面前,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以前遇到这种近乎诈骗的手段,他们大可以掀了桌子不玩。
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嘛。
偏偏本该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城主府这次屁股都歪到姥姥家去了。
来硬的打不过,软的也说不过。
曲鸣作为曲家当代家主,此刻见群情激愤,不禁揉了揉眉头,暗暗庆幸。
幸好这次叫他们过来是好事,否则真当场打起来也不一定。
“诸位稍安勿躁。”
“曲某请诸位前来,自然是要给大家一个解决办法,望舒府城能有现在的模样,全赖我等世家年复一年的辛勤建设。
大同会到底根基浅薄,又怎么能和大众的意见作对。”
“所以曲某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想必大家也知道就在前些日子,楚府主回来后特意请了那位白会长上门一叙。
情况似乎十分不乐观。
但真实情况却不是这样,实际上是在楚府主的劝说下,白会长答应了楚府主愿意将大同会的产业拿出来同大家共享。
灵石得大家一起赚才开心嘛。”
曲鸣拍了拍手,以一副胜利者的姿势朝后堂说道:
“白会长,还请你亲自来向诸位说两句吧。”
过了一会儿。
胡子拉渣,看起来颇为憔悴的余闲从后堂走了出来,朝着众人拱手一礼。
“白古见过诸位道友。”
在场之人基本上都在大同会手上吃了亏,这会儿见余闲这副模样,非但没有同情,反而有种解气的感觉。
到底是外来人,楚府主还是站在自家人一边的。
他们以前错怪了府主大人啊。
余闲苦笑一声,说道:“按照楚府主的意见,大同会打算将除大爱项目之外的所有产业进行拆分拍卖。
诸位若是感兴趣,可于一月之后到大同会参加拍卖会。”
“竟是要拆分拍卖大同会。”
一众人顿时摩拳擦掌,来了兴趣。
他们都是吃过大同会的亏,知道大同会除了那个大爱项目之外,其他项目可都是下金蛋的鸡。
他们但凡得到一个,哪怕什么都不用改,就按以前的模式做下去,都能赚上不少。
至于那个大爱项目,给他们都不要。
做好事往外贴钱,他们天大的家业也败不起。
不过……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们前脚刚传出告状的消息,后脚这位白会长就出来安抚。
莫非楚府主和白会长私下里还有其他协议,现在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一些人心中出现疑虑。
但总得来说,余闲的表现的确是安抚住了他们。
就如当初秋风城颜县令的顾虑一样,请神容易送神难。
宗门监察一旦下场,就必须带着功劳回去。
而且负责府城一级的监察修士已经是元婴真君,想要让这等人物满足,他们付出的代价足以伤筋动骨。
要不是之前大同会和城主府沆瀣一气,逼急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于是待到众人从曲府半兴奋半疑惑地散去,便各自动用关系打听起来。
顺理成章,好巧不巧的就听到楚府主在外除妖时重伤。
如今楚大小姐和她娘,也就是曲家曾经的大小姐一起私下来出售楚家产业。
但奇怪的是她们只要灵石。
有人打着探病的名义拜访楚府主,却又被人挡住说不便见客。
种种行为让人心生疑窦。
直到有小道消息传出,楚府主曾在万宝商会向燕主管打听化婴丹,并且确定了此次万宝商会在玄阳境的总部举行的拍卖会上会有化婴丹出售。
好事之人赶紧到万宝商会打听。
虽然原则上万宝商会是不允许泄露客人隐私,但这些打听的人都是城中权贵,商会的主要客源。
所以燕主管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点头承认拍卖会上确实会出现化婴丹。
就这样,聪明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楚府主托病养伤,实则是准备突破元婴,如今变卖名下产业,只要灵石就是佐证。
而白会长之所以对楚府主妥协,大概也是暗中与楚府主达成了协议。
或者干脆受到了楚府主的威胁,他们拍卖的灵石都将成为支持楚府主突破的资源。
经过重重调查取证,大同会本身反而被人忽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楚府主可能突破元婴的事情上。
金丹境界和元婴境界只相差一个大境界。
但一个境界之差就是天与地的区别。
当然,元婴境界不是这么好突破的,否则楚府主也不会如此低调了。
太过高调不仅容易招来嫉恨,还可能横生变故,失败了还会沦为笑柄。
一些人自以为得到了正确答案,反而默契地将这个消息隐瞒,小小的卖了楚府主一个人情。
至于告状,傻子才告状。
现在大家都忙着瓜分大同会的蛋糕呢,时不时就有几家私下约出来商量一番。
毕竟各家虽然资产不少,但现金流不多,还得合力才能吃下。
……
城主府中。
楚嫣然将最近城中风云变幻一一对楚府主诉说,同时安慰道:
“爹,你放心,白会长已经答应了我,只要女儿把灵石交给他,他就不会对你动手。”
“是啊,爹,有我和嫣然在,白会长敢对你不利,我们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也绝不让他好过。”
气息萎靡,脸色苍白的段宏在一旁鼓劲。
楚府主淡淡看了一眼段宏,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段宏十有八九就是大同会的人,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连暗示都不能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陷入这个男人的温柔陷阱之中。
因为那位魔君前辈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一旦他露出什么破绽,就是满城皆亡的下场。
说起来他也算是荣幸了,居然能让一位元婴真君如此慎重对待。
同时他对白会长的身份更加忌惮,竟能令一个元婴真君言听计从。
恐怕就是宗门最后抓住了他,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也不太敢真的处死他。
否则真的招来一位化神魔尊的雷霆之怒,便是九阳仙宗也护不住他们。
他之前的想法有些太过美好。
“爹在这里很好,你好好听白会长的命令行事,凡事多和段宏商量,他虽然修为上不如你,但比你聪明多了。”
楚府主淡淡道。
“嗯,女儿知道,这些日子要不是有段郎陪着女儿,女儿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楚嫣然紧紧握着段宏的手,一脸幸福笑意。
楚府主:“……”
“可以了,你们该走了。”
光头大汉面无表情道。
楚嫣然不舍地看着楚府主道:“爹,女儿会常来看你的,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楚府主微微颌首,已然是不太想和自家蠢女儿说话了。
待到楚嫣然和段宏离去不久。
余闲就准时出现在楚府主面前。
“楚府主,多谢配合,不然我还真有些为难。”
楚府主冷哼道:“白会长才是好手段,翻手云覆手雨,如今满城都在猜想楚某何时会突破。
恐怕根本想不到楚某已经是阁下的阶下囚。”
余闲笑道:“彼此彼此,楚府主不也没有告诉我还有宗门监察这一回事嘛。
要是玄阳宗的监察修士来了,我只得落荒而逃。
而楚府主绝境翻盘,到时足以传成一番佳话。
可惜楚府主恐怕不知道,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打算真正告状请来宗门监察。
之前的消息都是他们故意放出来吓唬你我的。”
楚府主摇头道:“只怪他们被你抛出的小利吸引目光,利令智昏,目光短浅,做大事犹豫不决,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余闲却道:“我反倒觉得这事该怪你们。”
楚府主疑惑道:“何解?”
余闲感慨道:“如果不是你们的宗门监察对下搜刮太狠,出动必有所得。
使得他们连告状都得小心翼翼,又怎么会让你失算。
不过我也理解你们的宗门监察,毕竟如果有谁请我做事,哪怕没做成,我也得收一半好处。”
楚府主愣了一下,忽的笑道:“白会长真是个妙人。”
余闲道:“楚府主过奖了,前些日子你还骂我魔头呢。”
“楚府主,我无心杀你,只要你好好配合,等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你到时候还是你的府主大人。
甚至大同会仍旧能够和你合作。”
楚府主惊诧道:“你就不怕我事后报复?”
余闲哈哈一笑,神情十分自信。
“我一直相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我又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生死大仇。
况且除了在下的大同会,又有谁能再给楚府主你再一次的凝婴机会?”
楚府主沉默片刻,问道: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事?”
余闲想了想,一脸阳光笑容。
“这是个秘密,但我自认为应该算是好事吧。”
“楚府主,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憔悴,让你女儿瞧见,可是要心疼的。”
余闲摆摆手,告辞离去。
楚府主看了眼自余闲来后就站在一侧如同雕塑般的光头大汉,暗自叹息。
“一念错,便满盘皆输。”
回想当年,他早已放弃突破的想法,突破与否,可有可无,整日寄情于山水之中,连城主府的政务都是曲尤两家代为处理。
只是如何会走到今天这步?
大概……
楚府主想起与余闲初见那日,推杯换盏间,突破元婴的念头就如同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果真是个魔头。”
若不是魔头,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他的欲望生根发芽,不可自拔。
他一直强撑的身子瘫坐下来,一瞬间苍老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