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是个散修,练气后期的修为加上符师的职业让他在底层中混得颇为滋润。
人的幸福就是对比出来的。
他自然比不过那些筑基修士,更别说真人真君了,那都是在天上的人物。
但相比住在同一条街上,中年丧子,七老八十为了小孙子的修行,还在冒着生命危险去野外搏命的老修士;那个全家举债修行,却连续三年落选道馆弟子选拔的小年轻;怀揣梦想,想要进城拜师学艺,却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去,只能露宿街头的乡下小修,为了维持生计,不时要主动接收男人接济的隔壁寡妇邻居……
没有妻儿,却小有积蓄,又在城里有自己房子,不时还能接济隔壁邻居的他,日子自然快活。
但那一日,什么都变了。
无数妖兽从四面八方涌来,城墙像豆腐渣一样不堪一击,坚不可摧,据说能够抵挡元婴真君的护城大阵只坚持了三个呼吸就被撕破,然后……没有人出来抵挡。
后来的他才知道那些城中的高层早就得到了兽潮的消息。
但他们封锁了这一切。
所以他们跑了,自己这样的底层则被留了下来,作为妖兽的口粮来拖延兽潮的时间。
他生存了数十年,本以为会过完一辈子的家园在一瞬间被摧毁。
昨日还在与他温存,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搭伙过日子的隔壁寡妇冲出来找他,就被一只从角落里跳出来的妖兽扑倒在地,他甚至能够清晰看到那畜生张开的大嘴里,那条像蛇一样的舌头。
他呼吸一滞,而后疯了一样地掏出了一张原本用来保命的二阶符箓,以比当年十八岁还要快的反应速度将妖兽轰杀至渣,而后拉起受了轻伤的寡妇,一同加入逃亡的队伍。
但哪里可以逃?
他眼看着大队伍不断减员,终于决定脱离队伍,带着寡妇返回了曾经居住的地方。
家里他挖了一条地道,联通着他家和隔壁。
本是为了和寡妇偷偷见面挖的。
地道很深,保证不会让上面察觉到半点动静。
如果再加上敛息符,足以阻拦二阶妖兽的感知。
至于更高级别的妖兽,大概也不会对他们这样的蝼蚁感兴趣。
就这样,他一步步将地道改造成了地下室,昼伏夜出,躲着城中游荡的妖兽,蚂蚁搬家一样将原本地上屋子里的东西用储物袋一点点带入地下。
原本孤苦的生活,有着寡妇的陪伴,竟也显得颇为滋味。
还是那句话,幸福是对比出来的。
相比那些丢了性命的邻居们,他们两人起码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而且他和寡妇成亲了,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红蜡烛,简单的拜堂成亲。
寡妇,这个名叫念秀的女人,成了他的妻子,他人生的另一半。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馋对方身子,但当念秀差点丧命妖兽之口之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明白它的珍贵。
转眼间,他们在地下室生活已经两年多时间了。
廖一发现自己都快想不起白日的天空是什么模样,仿佛它生来就是黑的,一切都是昏沉的,没有多少活力。
这一日。
廖一带着搜集到的食物返回地下室。
如往常一样,念秀守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盏油灯,让她的影子在墙壁后显得虚幻又庞大。
“你现在怀着身孕,要多休息,下次不要等我了。”
廖一从念秀手上接过油灯,顺着走道,手牵着手往内室走去。
原本笔直的地道被他一天天的扩宽,有了卧室,储粮室,杂物室,制符室,厨房,茅房等等不同功能的房间。
“我又不是什么弱女子,你别忘了,我也是有修为在身的。”
念秀白了廖一一眼。
廖一嘀咕道:“练气三层算什么修为。”
但在念秀的手摸上了他的腰时,他又连忙改口道: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美,待会我带你上去看看吧。”
在现在这种生存环境下,就连出去看看天空的样子,都属于一种奢侈的行为。
可念秀却未曾如以往般兴奋,而是忽然摸了摸略显圆润的肚子,说道:
“一哥,今天孩子踢我了。”
廖一面色一喜:“真的吗?这小家伙,在肚子里还不安分,等过两天,我再去给你们娘俩找些好吃的,今天我打王大娘家过的时候,看到她家后院种的几颗小番茄快熟了。
还有牛大爷家,我去摸摸上次那只妖鸡有没有再下蛋,还有还有……”
他如数家珍般说着附近的资源点。
但见到念秀仍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也停了下来,问道:
“你今天怎么了?”
念秀轻声问道:“我们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吗?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每一次你出去,我都是提心吊胆,害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我真的好怕,哪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可孩子却还没长大。
我更怕孩子习惯了在地下生活,习惯了像个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我们是人,能够光明正大享受阳光雨露的人啊。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黑乎乎的世界,我们的孩子不该是这样活着的。”
她流下泪来,情绪陷入崩溃当中。
廖一紧紧抱住念秀,脸上满是心疼。
他因为时不时要到地上找食物,所以还能享受自由的空气,看一看无垠的星空。
虽然会有危险,但他的世界却是广阔的,自由的。
但念秀却要日夜守候在地下,待在这压抑狭小的空间,尤其是怀孕之后,出去放风的次数更是骤减。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地上生活了。等孩子出生,我们一定能给他正常人的生活。”
“真的吗?”
念秀眼前一亮。
“真的,都是真的。”
廖一满脸憧憬道:“最近我出去遇见的妖兽越来越少了,看起来它们似乎打算迁徙离开了,等到它们走了,我们就回到地上,到时候大家都会回来的。
我们还会过以前的生活。”
念秀情绪慢慢稳定下来,道歉道:
“对不起,一哥,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廖一抱着妻子的身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情绪很是稳定。
“我不会怪你,这几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早就活成了一个野人,又或者哪一天承受不住冲进妖兽群里送死。是你和孩子给了我希望。
是我太自私,想要个孩子,想要和你生个孩子。
是我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要照顾好他,还有你。”
两人静静相拥着,在静谧的地下世界。
直到一声巨响将两人吵醒。
自从昼伏夜出后,他们早已习惯了白天里休息。
“发生了什么事?”
念秀紧握着丈夫的手。
巨响不断响起,连他们在地下深处都能清晰感知到。
“没事的,待会动静听了,我再出去看看,大概又是哪个妖王过境了吧。”
廖一安抚着妻子。
但从两人都在颤抖的身子,可以看出他们并不平静。
“等一下,我好想听到有人在说话?”
念秀忽的面色一喜。
“真的有人在说话。”
廖一按住妻子,说道:“你别动,我听听在说。”
他御器而起,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竹筒贴在天花板上,耳朵侧听过去。
好一会儿后。
念秀见丈夫迟迟不说话,赶紧问道:
“怎么了?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廖一转过头来,眼眶已然发红,泪珠憋在眼眶里打转。
“秀儿,我们能回到地上去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一抹眼泪,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沉声道:
“你先等着,我现在出去看看。”
念秀脸上喜色一顿:“现在上去?”
廖一重重点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为了你和孩子。”
廖一并不拖沓,直接爬出了地下室,小心地探出了脑袋。
强烈的阳光让他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好在他的修为不错,很快就适应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天上的两颗太阳。
还有天穹上那一道道让他心生颤抖的遁光,不时就有一道灵光落下,曾让他瑟瑟发抖的妖兽在灵光下化作焦炭,碎块,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奉大爱尊者令,复我人族疆域!妖族退避!不退者死!”
随着口号一遍遍响起。
廖一惊讶发现,原来城中活着的人并不止他和妻子,不时有零星的人自角落中冒出,他们看着天上的遁光,明知道天上大修士听不见,但还是一遍遍呐喊,摇手。
就仿佛全城都响起了人声。
散修如野草,即便长在石头缝里,仍旧会汲取了微薄的营养,生存下来。
廖一爬上屋顶,站在废墟之上,感受着阳光亲吻肌肤,闭上眼,耳边传来的鼎沸人声,仿佛让他回到了热闹的往日。
也是自今天,他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号——大爱尊者!
是这个人给予了他们新生和希望。
这一幕,发生在所有沦陷的妖兽区。
只有失去过,才明白寻常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