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回,时间不息。
又是一日清晨。
熟悉的窗口,却是紧闭着,也没有那个美丽的人儿出现。
但余闲却没有丝毫失落之色,反而依旧乐呵呵地朝紧闭的窗户打着招呼。
他知道虞清会听见的。
“早上好啊,虞姑娘。”
“昨晚的月色很美,我想请你一起看来着,可是你房间的灯光却是灭了。真是可惜。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一起看到天上的月,水里的夜。”
余闲朝窗口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接着便转身离去。
后来,他每天都会来此,每一次都是熟悉的开场词。
“早上好啊,虞姑娘。”
“今天凌晨我打山间路过,露水打湿了我的衣摆,却让我瞧见了一朵漂亮的花。我很高兴,好吧,我不是路过,我去那儿想要找一束花。
我听说喜欢一个女人,就要送花给她。因为女人就像花儿一样。
我觉得这花很配你,便摘来了送你。”
……
“早上好啊,虞姑娘。”
“昨天我在外面钓了一天的鱼,你瞧见了嘛。你这儿的鱼可真狡猾,我一条都没钓着。不过我还是给你带了礼物。”
……
“早上好啊,虞姑娘。”
“昨天我过得挺无聊的,天气也不怎么好,阴沉沉的,还下起了小雨。我想让云散开,又怕扰了你看雨的心情。因为我听说你以前很喜欢雨天,还修了一个叫听雨亭的地方。
想到你会开心,我忽然就觉得这雨变得可爱起来。
我开始喜欢下雨了。”
……
“早上好啊,虞姑娘。”
自那日无意触动虞清的情绪,余闲并未故技重施,一味去打探她的喜好。
他只是像一个熟络的朋友,与她分享着自己每天的经历,让她有参与感。
偶尔虞清会出现,但大多数时会关闭窗户。
但没关系,以她的修为,该听到的都会听到的。
如果真的是和一个神经病一样对着墙角说话,那就是痴汉行为了。
余闲就像一个从容的棋手,在棋盘上一步步布下自己温柔的陷阱。
至于究竟能不能成。
余闲也不知道。
但他愿意挑战一下。
这种无伤大雅的未知,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
不知何时起。
虞清发现自己不太喜欢走出去了,就像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让她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都怪那家伙!”
虞清想起那双炽热,冲动,仿佛藏着一团火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要躲闪。
但与此同时,她的心口又传来一阵悸动,说不清对于明天的到来是期待还是仿惶。
她早已习惯了孤独。
但突然有这样一个人不讲道理的闯入了她的生活,在她人生最灰暗之时。
此时,她名义上还是天水虞家的女家主,但实际上早已成了一件讨好别人的礼物。
对于骄傲的她来说,这是一种多么让人难以承受的屈辱。
可理智让她平息了冲动。
求死固然容易,可活着才是她身为家主该承担的责任。
可她不是死板的傀儡,不会因为给自己下了指令就能坚定不移地持续下去。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没有将自己修炼成一块石头,她的心脏中流淌的是滚烫的热血,她的情感和所有人一样。
有些情绪就像活跃的火山口,越是压抑,爆发之时就越强。
余闲像天边的云,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于是她无聊的日子一下子多了几分色彩。
她让他离开,这是非之处绝不是什么良善地方,一旦叫人发现,他一定会死。
但她内心又不想他离开。
她喜欢余闲与她分享的生活。
很有趣,很开心。
仿佛他的生活中只有阳光,让内心充满阴郁的她不自觉向往。
对此,她贪婪又恐惧。
她能做的只有紧闭窗户,让其知难而退。
她是虞家家主,为了天水虞家,她还有自己最后一份责任,绝不能任性而为。
哪怕她同样颇为期待虞明阳知道自己的新娘子在婚礼前跟别人跑了的场景,那时候,不仅仅是虞明阳,还有大长老那些人,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但她也知道,一旦她这样做,为她承担后果的是整个天水虞家。
渊祖已死,后人不孝。
天水虞家已经没了任何反抗能力。
她不能再失了天水虞家最后的体面。
“左右不过半年而已,马上就要过去了,待我嫁入青阳虞家,他应当就死心了。我都说了让他赶紧离开,是他死皮赖脸不走。”
虞清仿佛鸵鸟一般想着,又有些埋怨。
“像他这样无拘无束的浪子,又岂能知晓我身上的责任。”
夜很漫长。
但心中有了期待,又不觉得那么无聊了。
这一日。
虞清早早醒来。
其实以她的修为早已不需要睡眠,当上家主之后,每日处理事务,兼顾修行,已经将她的时间占得满满的,偶尔小憩一番,便是一种奢侈了。
直到她自囚于此,睡觉反而成了她消磨时间的最好活动。
但这一天,直到日上三竿。
虞清仍是没有等到她想听到的话,那个该来的人也没有来。
“是放弃了嘛……”
她不禁有些失落,然后又想着。
“放弃了也好,几千岁的人还想着情情爱爱,真叫人笑掉大牙。”
忽的。
有脚步声传来。
虞清眉间一喜,但很快又是一沉。
因为来人并不是余闲,她早已熟悉了余闲的脚步声。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轻快。
但此刻来人更沉,更重。
她的神识毫不客气地扫荡而出。
果不其然,来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虞家大长老。
“家主大人,老夫虞弛求见。”
大长老朝阁楼拱手道。
“婚礼还有一段时间,大长老怎的就着急了吗?”
虞清并未出现,语气颇为冷淡。
大长老不以为意,笑眯眯道:“老夫没有催促家主的意思,只是最近这里有些不太平,老夫听说有外人时常来打扰家主,所以便自作主张将他处理了。
另外派了些护卫过来守护家主安全,免得什么宵小都敢来打扰家主清净。
离两家联姻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客人也来了七七八八,还是不要出现什么意外为好。”
吱呀!
房门大开,虞清从屋内走出。
“大长老,你是在警告我吗?”
大长老摇摇头道:“老夫岂敢警告家主,只是家主大人既然已经决定嫁给明阳家主,就不要在最后关头让我等难做。
毕竟两家亲事已经通告人族,到时候人族议会三百六十五席位,起码有近半席位会有代表到场。
若是闹出什么笑话,不仅虞家面上无光,损及的还有整个虞族的颜面。
到时候炎祖和泽祖怪罪下来,我等都难辞其咎。”
虞清淡淡道:“我既然答应了大长老,就不会反悔。至于护卫,就不必了。最后一点时间,我更想要清净。他们也保护不了我。”
大长老还想说什么,却被虞清挥手打断,眼神变得冷漠危险。
“如果你还当我算是家主的话,难道我现在连这点权力都没了吗?”
大长老沉默一会,点头道:
“家主明白就好,老夫便不打扰家主了。”
说罢,他拱手一礼,又很快离去。
但虞清却没有动静。
她目光有些呆滞地转动,不知怎的就看着墙角的一簇蔚蓝色兰花,正灿烂盛开着。
这是余闲那日清晨为她自山间采摘下的花,又移植此处。
原本还有些病怏怏的,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活力。
“他死了……”
想起大长老轻描淡写地说将那打扰她的人给处理了。
她的心仿佛停下了一拍。
明明那人才在她生活中出现了不到半年时间。
可不知怎的,却已经仿佛像一个陪伴她许久的朋友了。
她没有在大长老面前表现出任何不适来,也没有对那个连名字都没出现的人表现出任何关注。
因为她知道,如果余闲侥幸没死的话,她的任何关注都将化作一把利刃刺向他。
化神尊者虽强,在人族任何一块疆域中都不算弱者。
但对于天水虞家,哪怕是衰落至今的天水虞家来说,仍旧不过是一只大一点的蝼蚁而已。
那些以为突破了化神境界,就以为可以与虞家平起平坐的人,哪里知晓会懂得的底蕴。
当年的天水虞家,可是拥有连洞虚玄尊都忌惮的底牌。
“他真的死了吗?”
虞清忽的皱了皱眉,摸了摸胸口。
怎的会有些刺痛。
墙角的兰花随风摇曳,落下几瓣蔚蓝色的花瓣,虞清想起了余闲温暖的笑。
……
夜忽的又变得幽深漫长,连白天也是如此。
虞清失去了睡意。
她近乎煎熬地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一夜。
她看到明亮的光流入房间,她推开窗户,就见到了天上圆润明亮的月。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大地。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月亮,是否也如今夜一般?”
虞清喃喃自语,却又很快摇头苦笑。
“我真是昏了头,不过一过客罢了。”
“虞姑娘,你这样说,可真叫我难过,不过谁让我喜欢你呢。这天底下也没有我喜欢的那人必须要喜欢我的道理。所以我原谅你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虞清惊喜地看到月光下,一个俊朗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眼神明亮清澈,依旧拥有如火一般的热情。
原本不觉得怎么惊艳的面孔此刻也仿佛在发着光一样,深深映入她的眼底。
“你没死?!”
闻言,余闲嘴角一拉,无奈道:
“虞姑娘,虽然我有几天没来,但也不必咒我死了吧。”
虞清面露欢喜,但又很快掩盖下去。
“我之前听说有人被处理了,又见你没来,还以为你被弄死了呢。没来也好,免得每天大早上来扰我清梦。”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哪怕自己极力掩饰,但还是不免透露出几分娇嗔之意。
闻言,余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道:
“是差一点被弄死了,还好,我说过的嘛,我擅长逃命。不过那老家伙下手可真重,我养了好一阵时间伤,你这外面的布防也加多了,我费了不少功夫才进来。
要不是伤势未愈……”
虞清这才注意到,余闲脖颈上有一条浅浅的伤口,很细也很长,像是什么利刃缠绕,她感知到了上面还残留着大长老的法则气息。
这是大长老的灵宝银蛟鞭造成的伤势。
只是一个简单的伤口,虞清已经能够想象出一场生死边缘的战斗。
“你……没事吧?”
虞清的语气一弱。
余闲眼前一亮,嘴角藏不住的笑,仿佛偷着鸡的狐狸,一点点的小心机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虞姑娘,你是在关心我吗?哈哈,看来我也不全是单相思,虞姑娘,有你这一句话,便是再来一次,我也值得了。”
虞家大长老自然是他让人引来的。
否则凭他的技术,哪里会翻车,还受了伤。
一个区区大长老能破他防,以后能吹一万年的牛逼。
但苦肉计嘛,自然越危险越好。
酝酿小半年的情绪,在生死的牵挂下瞬间爆发。
但凡虞清对他有半点情愫,这一场苦肉计就足以再度破开她的心防。
很多女孩子为何更爱渣男不爱暖男。
因为她为渣男付出的更多。
所以很多渣男祸祸好女孩的套路,就是一开始对她无微不至的好,等到她习惯了又突然抽身离去,接着用一件小事来引起女孩的愧疚,觉得是自己之前要求太多。
然后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女孩子就一步步抛下了自己的底限,落入情感的陷阱。
其实那时候,她早已分不清,自己爱的究竟是那个男人,还是那个为了爱付出更多的自己。
当然,这个套路的前提是对好女孩,有不错的教养,会感恩,知廉耻。
对于那种不知感恩的家伙,投入再多都是打水漂。
这年头,总是好人受委屈,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果不其然,虞清见到余闲的得意,反驳道:
“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出于朋友间的关心。”
余闲举起亮起黑光的獬豸之角,笑得十分可恶道:
“我可是能分辨真假的哦。”
虞清不禁有种隐私被撞破了的羞耻感,没好气道:
“你真的以为自己每次都能拥有这种好运吗?”
但这一次余闲没有说话,只是傻笑的看着虞清。
虞清被余闲盯得有些窘迫,却没有回避。
她看着月光下一脸傻笑的余闲,第一次朝他露出笑容。
“走吧。”
这一次她没有冷漠,就像神女从高高的云端走下,变成了邻家女孩,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的两个人而已。”
“不错,我对你的确有些好感,但这只是因为我太过寂寞。你身上的阳光,你脸上的微笑,你眼中的勇敢都是我缺少的东西。但那也只是现在,是我作为阶下囚的时候。
如果我还是虞家家主,哪怕你为我做得再多,我也不会有丝毫心动。
但我马上就要嫁入另一个大家族,我会成为他们的主母,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会有无数人费尽心机来讨好我。
到那时候,你的好又算得了什么。”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现实。”
虞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余闲面前,这是她与余闲第一次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两人隔得很近,但又好像离得很远。
余闲愣了下,却没有任何失落之情,他笑道:
“我说过的,这天下没有我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我的道理。我只管喜欢你。至于你的心意,我不会勉强。何况在此时此刻,起码你对我是动心的。
一瞬间的心动,便胜过万年的羁绊。”
他朝虞清张开双手,笑道:
“能够抱一抱你吗?就当我们之间的告别。”
虞清怔了怔,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余闲,脑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轻轻抱在了他的腰上。
就如她曾料想过的一样。
这个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和火热。
耳边传来余闲的笑声。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你的身子该是多么的柔软和香甜。果然是很软很甜。不过我要和你说一声抱歉,因为这不是离别的拥抱,反而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虞清想要推开余闲,却发现余闲的双手好似铁箍一样抱紧了她的身子。
她推了一下,没推动,便再没动弹了。
“你想干什么?”
虞清趴在余闲的怀中,轻声问道。
余闲嗅着虞清发间的清香,平淡的声音中蕴含着无比坚定的决心。
“我可以祝福你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因为我想见到你开心的模样,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但我无法忍受你作为一件礼物送给别人。
我曾想带你私奔,因为那时候的我只想给你自由。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你的责任。
所以今天晚上我不会逼着你随我走。”
他扶住虞清的双肩,真挚的眼神直视着她。
“等着我,我会在万众瞩目之下,踏着七彩祥云,成为一个盖世英雄,走到你的面前,然后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我不会让你抛弃你的责任,但也不能拒绝我的爱。”
虞清看着獬豸之角上亮起的白光,忽的发现它的光芒在此刻竟是如此的动人。
她再次抱紧了他。
“那就多谢你了,我的盖世英雄,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到时候,我就是你的女人。”
哪怕是一个梦,但的确是个很美的梦。
她如此想到。
与此同时,獬豸之角上再度亮起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