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成长速度用光速形容有些夸张,音速又差点味儿,于是小七便把它界定在两者之间。
出生半个月后,恒哥儿便彻底摆脱了小老鼠这种形容词,大跨步跃进了白胖娃儿的行列,让她娘一直担心的没有睫毛这事老早就不再被提起,这小子的睫毛长得比他爹都长,跟他娘一样,完美演绎了何为自带眼妆。
唯一让小七忌惮的是他那源自父系基因的神奇体能,闹起来,她和乳母,外加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差点敌不过他,得亏是出身在这样的人家,有人伺候,有人哄着,换普通人家还不给他扔地上,任他闹去。
在小家伙出生二十天后,王嬷嬷从京城赶了过来,看孩子的同时,正好也帮着打理恒哥儿的满月宴。
老太太是从小把李楚带大的人,与李楚之间早就超越了主仆之情,如今看到恒哥儿,与自己的孙子也没什么区别,小家伙又生的好,养的也好,自然讨人喜欢,老太太恨不得一天到晚抱着不放手。
“当年秦川来教规矩的几个嬷嬷私下跟我说,你是个有福相的,果不其然。”老太太边与小七话家常,边逗着围栏里的恒哥儿,“瞧我们哥儿,比京城哪家的哥儿差?是吧?”对着半大的娃儿兀自夸赞。
围栏里的小家伙也捧场,“啊啊呀呀”的随着她的逗弄张牙舞爪,就喜欢人家陪他玩,偏偏他娘每回都中途撤退,弄得人怪没趣的。
小七正平躺在床上,让红拂帮她绑腹带,是刘老太医从宫里带出来的收宫平腹的法子,小七当下听了目瞪口呆,原来这东西不是后世才有,前人早就形成了一套理论,引用刘太医的原话:产褥期,精气外泄,五脏异位,需外力导正,配以食疗之法,养精蓄锐方能复原。
不愧是大内专给娘娘们看病的!没点歪门邪道还真混不到退休。
“嬷嬷,秦川大太太的人到了。”外头有丫头如此回禀。
王嬷嬷赶紧招来乳母交代几句,并嘱咐小七千万不能到外头去,这才急匆匆往前边迎接大太太的人。
她一走,乳母也抱了孩子到西厢喂奶,红拂整理一下内室的帘子,顺手从梳妆台上拿来一条红狐毛的抹额给小七戴上,“刚我到厨房嘱咐她们熬燕窝,正巧碰上了梅铃。”看她的脸色,不再是从前那般白嫩细致了,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变了样子,“听说在庄子里过得不大好,求了嬷嬷又回府里伺候去了。”
“她婆家也愿意?”梅铃的事,嬷嬷来那天,小七就知道了。
“嬷嬷一句话的事儿,那边也说不着什么。”手指绕几下,把抹额带子系好,又从衣柜里取了件夹袄给小七披上。
“那丫头就是太固执,做事不知道转弯。”再加上嬷嬷的骄纵,反倒害了一生幸福。
“瞅着也是,这过日子还是得求稳。”红拂从梅铃身上悟出了一些道理,“趁这会儿安静的功夫,我给夫人修修指甲吧?明儿客人就到了,总要弄得齐整些。”
小七看看四下,难得这么安静,点头应下。
红拂兴冲冲从床头柜里寻出一只小盒,这是万文秀从京城带回来的,送了小七一套,里边有各种打造精巧的裁刀、锥子、刮脸刀等,其中就有一种专门用来修指甲的刀具,可以剪,也可以修。
“菡萏院那两个怎么样了?”红拂已经回来三四天了,她一直忙着照顾孩子,也没空过问这事儿。
“跟夫人之前预料的差不多,那个梅婉玉不是省油的灯,撺掇着赵厢绮在前头闹腾,她在后头捡名声,到把菡萏院上下的丫鬟婆子抹的滑溜顺当,连杨嬷嬷身边的人都给她说话。”红拂边修指甲,边叙述道。
“看来梅家这回到是选对了人。”小七摇头笑笑。
“听樊姨娘说,这梅婉玉原是给千叶峰大公子选的人,大奶奶没点头,也就给耽误了,正巧咱们这边有空当,就给塞了进来。”
红拂转述樊姨娘的原话。
“大嫂子这回倒是脑子不糊涂。”小七想了想梅氏这些年做的事,抬了两房姨娘,愣是没往屋里塞自家女孩,从这一点来看,她也不是全然糊涂,“那个杨嬷嬷可堪用?”
“倒是不糊涂,她也看出些端倪,猜到是梅婉玉在后头捣鬼,但是碍于背后的梅家,千叶峰的大奶奶又隔三差五派人到菡萏院嘘寒问暖,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杨嬷嬷的原话,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
“怪不得她,连我都躲着梅家,何况是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又嘱咐她小心伺候菡萏院那边。”想罢,红拂颇为心疼的叹口气,“就是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看着心疼,那么几个人,衣食住行竟比咱们屋都多,一个月大几十两的花销,我瞧着那几个大丫头的衣食住行,比万家两位姐儿都像千金小姐。本来还想给她们定个章程,樊姨娘劝着,说先叫她们花着,不过几两银子,花的越多,将来夫人越好拿捏她们。我就没再吱声,只把菡萏院几个人赶了出去,又按夫人吩咐,给梅、赵两家各送了一份礼,说是两位姑娘在菡萏院受苦了,将军和夫人在千里之外没法照顾到,算作赔礼了,赵家那边,我跟那位赵家大嫂子多说了几句,那不像是个笨的,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所谓御下之术,首要的便是不能让下边人抱成团儿,需将他们各执一端,你争我夺才可保上位者的安全,这是夫人看书时读给她听的一段,原文艰涩难懂,她只记得夫人的这段讲解,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简单点来说,就是让梅、赵二人内讧,相互制约。
小七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心里却没闲着,他这样的家世,后院之争在所难免,既然如此,就尽量把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风暴再大,扣在茶碗里,不过是个景罢了,就让她们先在碗里闹着吧。
可能红拂的摆弄太舒服,一个没注意,小七就这么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正见他打开衣柜,身上的衣服像是被淋湿了。
“外头下雨了?”半爬起身问他。
“下雪。”他纠正道。
看一眼他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服,赶紧喊停,“那是明天见客穿得。”孩子没出生之前,她亲手做得,就是为了让他在孩子满月宴上穿的。
他看一眼手上的衣服,确实是新的,而且针脚细密,像是出自她的手,便放了回去,重新找了一身换上。
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声,乳母把孩子抱了过来,小家伙也是刚睡醒,一双眼睛雪亮雪亮的。
“你先去歇着吧。”小七交代乳母道,这小子闹腾人,难为乳母带的如此精细。
这乳母本就是个话不多的,男主人在时,就更没话了,听小七这么说,点头下去。
目送乳母退下,回头就见床上的父子俩正闹得欢。
“怎么还把被子解开了?”倒不是怕孩子冻着,屋里暖和的很,主要是这小子爱动,每回给他包襁褓,都能把人累出一身汗。
“绑着这东西不舒坦。”还是亲爹理解儿子的感受,把被窝扯到一边,拿起儿子的小脚就亲,这可把那个小的乐坏了,好不容易逃脱束缚,还有个这么好玩的亲爹,兴奋的手脚并用的扑通,“看看,这小子的力气多大。”把手掌放到儿子的脚前,让他踹着玩。
小七叹口气,“把他引起来,一会儿等你走了,他又得闹人,净跟着添乱。”
“男孩子本来就该多哭多闹,身体好,长大了也聪明。”边说边把儿子的小脚含在嘴里。
小七都没眼看他们,只找了条薄被褥盖到儿子肚子上,“红拂这趟回去,暂时把菡萏院那两个安抚住了,下回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听樊姨娘那边的消息,梅家在东北线上刚死了两个子弟,大嫂子在伯父跟前哭了好几回,大哥哥都不得不示弱,那个梅婉玉进石院怕怕是想挡也挡不住了。”到底他才是家里的老大,很多事都得过他这边。
“你愿意?”他不改初衷的继续跟儿子玩闹,像是随意这么一问。
“说得跟我要纳妾似的。”她才是受害者。
瞥她一眼,不带什么情绪,“随你,愿意让她在石院呆着,就呆着吧。”
小七有些生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她愿意让人在石院呆着?“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跟我置什么气?”她要是能决定,他一个妾侍也别想有,这现实吗?
“……”看一眼她气呼呼的脸,低头对儿子道,“你娘的脾气见长啊。”
小七觉得他这话断句很有问题,像是在说她,又像是在骂人,“你——不许在孩子跟前说脏话!”
他一副我说什么了的表情。
见她秀眉皱的死紧,想她到底还在月子里,不想惹她不高兴,便起身,并把儿子竖着抱起来,让他的小下巴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扶着小家伙的后颈,一手托着屁股,打算父子俩先到外间玩一会儿。
这是恒哥儿出生以来头一回竖着看这个世界,惊奇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四下打量,超乎想象的安静。
小七见他话没说完就抱着孩子出去,心下更是生气,但又找不到理由跟他发脾气,想来想去只能拿儿子当借口,“你别抱他出去!”
人家父子俩根本不搭理她。
“不要竖着抱!”脖子受不了。
“哇喔——”帘穗抚着小家伙的脸轻轻扫过,小家伙发出小奶虎般的叫声,接着便咧嘴咯咯的笑起来,这还是他自学会笑以来,头一次笑这么大声。
当父亲的一看他喜欢玩这个,便开始在内室的门口来回穿梭,视线却始终落在床上那女人的脸上,有种挑衅的意味——我出去了,我不出去,奈我何?
小七看他这样子,起先还有些生气,气着气着又笑了。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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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后的头一天,因为要见客,一大早起身后,丫鬟婆子就开始给小七洗漱。
小七感觉浑身洗下来的脏东西能有二斤重,洗完身体轻了起码一半!
因为月子里养的好,什么贵重药材都先挑着给她用,又有刘太医这个活宝在旁指导,小七被养的红光满面,那些脱发,掉眉毛的毛病,在她这儿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唯一让人郁闷的是肚皮还没有恢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七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还是照旧帮着腹带。另外,樊姨娘着人送来的学肌之物,她也毫不留情的用着,怕用光了,老早就让红拂照着方子找大夫配。
当她满面红光的出现在羊城夫人圈里时,大伙都夸她养的好,万夫人还偷偷拉她到一旁询问细节。
小七刚开始还有些纳闷,万夫人的孙儿已经两岁了——如今正跟儿子住在京城,难不成她打算再生一个?一问才知道是件喜事——文秀前两天诊出了喜脉。小七让她放心,自己用过觉得好的东西,都会给文秀留一份。
这是热闹的一天,小七并不是最受瞩目的,最受瞩目的是今天的主角——恒哥儿。
小家伙先是被一群妇人围着点评,收获了一堆金银手串,以及各种打造精巧的金玉饰品后,又被抱到前院接受叔伯们的逗弄,又得了一堆东西回来。
“瞧着咱们恒哥儿怕是连娶媳妇的银子都给赚回来了。”芳碧一边往妆匣里收东西,一边叮嘱芳瑶登记造册。
“这才到哪儿。”青莲和乳母轻轻从内室退出来,拐进耳房时,接了二人的话茬,“咱们恒哥儿是正统嫡出的大哥儿,将来娶媳妇那可得往大了操办的,这点东西,怕是连茶水钱都不够。”
芳碧看了看桌上小山似的金银珠宝,叹口气,“那将来得花多少钱?”
芳瑶插嘴道,“不说夫人名下的庄子和店铺,就是将军在京城的东西也不老少,给恒哥儿娶媳妇有什么难的?”
青莲送一个你想的真简单的神情,“夫人这么年轻,将来肯定还有哥儿、姐儿,不都得考虑啊?”
“可咱们府里的产业也不少啊?”乳母在一旁插话。
“将军名下的产业是不少,可只有京城那些能动,秦川那头只有下放的一个庄子有点收成,其他产业都是垫在秦川军中的,分不出来,每年的四季节礼,朝中打点,三栋宅子的花销,哪里不得用钱?再说如今又多了菡萏院那两个花钱的祖宗,自己的份例不够,到要叫咱们这边省出来去贴补她们。”青莲气恼道。
“这二人真是不醒事。”芳瑶也跟着同仇敌忾,“听红拂姐姐身边的小丫头说,她们房里的丫头,吃喝用度都快撵上夫人了,这叫什么事儿?”
青莲冷哼一声,“在菡萏院她们是客,可一旦进了石院,就得跟着咱们家的规矩来。”
“真要进石院了?”芳瑶瞧瞧门口,低声问。
“没十成也有八成了,昨日大太太的人来送礼,跟王嬷嬷在屋里头聊了半天,回头嬷嬷就去夫人屋里坐了许久,怕是想不认都不行了,人家那边到底在秦川是有脸面的人家。”想到这些,青莲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们夫人当年进府时什么待遇,那两个如今什么待遇?“老天保佑,一辈子让她们待在秦川才好!”
屋里几人非常赞同她的观点。
红拂在外头听着眉头直皱,伸手挑开帘子,冲屋里训斥道,“这样的话,今后不许再说,咱们几个是跟夫人亲近的,听了就听了,万一让有心人听了传出去,还道咱们夫人容不得人呢,况且又是大太太捎来的话,真传出去也是打大太太的脸。夫人如今的日子好不容易顺心了点,你们要是嫌□□稳,大可回了夫人奔外头去,保准没人拦着。”
包括青莲在内,屋里几人都吓得不敢吱声。
“红拂姐姐,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这回别告诉夫人行不行?”芳碧、芳瑶最是害怕,她们在外头可都没什么亲人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这个地步,眼瞅着再过几年,恒哥儿单独分了院落,她们就是内房大丫头了,每月吃喝不算,还有一两银子的月例,主人家又都不是刻薄的人,到外头哪有这样的好日子,死都要死在里边。
红拂的眉头稍稍松开些,“平时说些闲磕牙的话,我也不管你们,可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往后得警醒点。菡萏院那两个,将来进了老宅,也是姨娘,半个主子,面子上,该敬还得敬着。”
青莲咬唇点点头,见红拂给她使眼色,小老鼠似的跟了出来。
二人进了正堂,红拂才小声数落她:“这种心里话,你在我和夫人面前说说就是了,在外头说什么?她们几个虽也是咱们的人,可到底人多嘴杂,说出去有碍夫人的脸面。”
“红拂姐,我知错了,再不敢了。”扁着嘴道。
红拂从荷包里取了包东西递给她,“你一直念着的七月阁的杏脯子,夫人特地让人多买了些,留给你一份。”手指点一下她的脑门,“这么大人了,光长个儿,不长心眼。”
青莲笑笑,塞一颗杏脯入口,道,“我就是觉得憋的慌,咱们夫人怎么熬过来的?站规矩,陪笑脸,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她们两个要进门,夹风带雨的,找这多人给开道,明摆着以势压人。”
“那能怎么办?夫人原就是这样的出身,吴老太爷如今又不在了,背后也没个撑腰的人,若非将军有羊城大捷那么大的功劳,亲自去找太爷求情,秦川那边也不会同意把夫人扶正,你当婚嫁这事是他俩自己做得了主的?”红拂服侍过两任夫人,自然知道其中的门道,“好在夫人如今有了恒哥儿,将军又压着不让秦川那两个进门,给夫人腾点时间收拾家里的产业,等收拾完了,就算她们进门来,也由不得她们作妖。”
这便是他们两口子眼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