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莫名其妙就成了国公夫人——李楚亲爹早就不在了,就李楚一个子嗣,显然这爵位非他莫属啊,感觉跟做梦似的,直出了皇宫她的思绪还在空中飘着。
“怎么了?出宫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坐进马车,放下帘子后,李楚终于可以不再装什么目不斜视,凑到媳妇脸前,“高兴过头了?”
小七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扒着小手对他道:“封爵是不是要宴请?是不是要往宫里谢礼?是不是还要各种打赏?”
李楚颔首,这些是惯例。
“可是……”扁嘴,“咱家没钱了。”她接手时账上只有不到五千两,回到京城后,各个府里一圈下来,再加上这回办寿礼,账上那点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三个宅子近百口子下人的月例,以及日常衣食住行,都伸手朝她要,她去哪里找钱给他们?“你还笑?回头就把你那些刀吖枪吖压出去,不行再把乌/尔/青也压出去。”据说乌/尔青是西域宝马,千金难得的,他平时照顾的比自己都好,回头给他卖了,看他急不急。
李楚失笑,“那些都不值钱,你把我压出去吧,兴许还能换点银子回来。”
“把你压出去咱家以后怎么办?”压谁都不能压他,“吴家给的那些庄子和店铺到是有些盈余,宴请的银子应该不用担心,就是宫里的谢礼有些愁人。”
听到她要把吴家的私房钱拿出来,他掩去了些许笑意,“那是你的私房钱,轻易不要乱动,不过一点银子,这有何难?”他一向都不认为银子有多重要。
“可别再向秦川要了。”又给了梅赵两家借口,烦都烦死了。
“当你夫君就只有跟家里伸手的本事?”眉梢一挑。
她当然知道他的本事,别说现在头上有爵位,就是之前,多少人倒贴银子都想跟他搭上关系,她本人不就是吴家死皮赖脸送进来给他暖床的?“不济我还可以拿东西压些银子来用,等庄上的银钱来了,赎回来就是,你可别去沾那些脏东西。”让脏钱沾了手,想甩可甩不掉,他们还没到贪污赃款的地步。
捏一把她的小下巴,“倒是个清廉的,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点黄白之物脏手。”
听他这么说,小七放心不少,忽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哎呀,刚才光顾着恍神,忘了仔细看圣主长什么样了。”那么好的机会,她竟然错过了,只依稀记得龙位上的人皮肤白皙,手指很长,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老态龙钟。
李楚被这丫头跳跃的思维逗的不轻。
“瞧着圣主身体康健,不像是急需立储的。”今日寿宴上并没有宣布东宫之主,但是皇三子赵王的一应仪仗和排场全是照东宫之例,眼睛再瞎也看的明白怎么回事。
“所以我说这京城咱们一时半刻走不掉。”他与赵王并无交情,为何这个时候被暂时调回内府?可见皇储之争并没有真正落下帷幕,相反却是刚刚开始,“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此次封爵袭爵怕是会一块颁诏,袭爵后,咱们还需要抽空往秦川一趟,去祭奠祖父和父亲。”
一说要去秦川,小七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那边的事比京城还繁琐,再加上有梅、赵二人在,估计有的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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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追封爵位的事,李楚最近常需要各处跑,总算在中秋之后把一应程序办妥,连带吴家的袭爵也一块批复下来。早先吴朝英也在京城活动过,虽然名分定了下来,但一直没有落到明处,此次李楚顺手一块给办了。
得到消息后,吴家举家从榆州赶赴京城,这让小七始料未及,与吴少君商量后,两边各拨了几个人往吴家在京城的宅子里打扫、布置。
待到八月底时,吴家人抵达京城,李楚和莫长孟特地告假,往吴宅接风洗尘。
三年前,小七离开榆州时,不过是吴家一个小小的宗室之女,做着内房大丫头的活计。三年后却一跃成为了国公夫人,连吴少君都没她的风光。
再见到她时,吴家人内心百感交集,尤其大太太马氏,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一番小七,只见她穿一件玄底金丝牡丹镶边的绯红长褙子,下身一条芙蓉色罗裙,头上发饰不多,只一支凤头衔珠钗,一朵拇指大小的点翠发扣,耳朵上是一对粉珠坠子,左腕上一圈纤巧的嵌珠镯。面色红晕,眼含娇媚,眉眼流转间,未见丝毫小家子气,与少君站在一处,不但不落下风,反倒多了几分福相。
马氏一口气便堵在了肺管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这原都是成君的福气啊!
在莫长孟和吴少君上前拜过之后,李楚携小七也来到堂上,分别向吴家老太太和吴朝英夫妇,吴朝杰夫妇行礼。
吴家老太太开心的嘴都合不拢,忙让孙媪给两对小夫妻打赏,银子不多,就是长辈的一点疼爱之心。
见也见了,拜也拜了,老太太让两个儿子领着两个孙女婿自去消遣,又打发了两个儿媳和一众孙媳后,一边一个领着少君和小七来到后堂。
孙媪和红芍老早就把后堂的长榻收拾好,铺上软垫,放上靠枕,供三人坐着舒服。
“你们俩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如今见你们夫妻美满,我心里也十分欣慰。”老太太轻轻抓住两人的手,“咱们家在京里没根基,也不像别人富甲一方,往后能给你们的支撑怕也不多,你们俩能相互援手,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事。”小七帮少君的事,老太太早已知晓,这件事让老太太重新认识了小七,原本以为这丫头只是有些小聪明,想不到有如此见识,知道吴家是她的根基,尽管心有怨言,表面上却丝毫未露,不但在羊城与家印、家戟相处融洽,来了京城更与少君守望相助,倒是很有些远见,难怪李家那小子能将她扶正,“往后的路还长,你们俩须谨记,宠不骄,辱不馁,行事一定要端正,不可存苟且,脏恶之心,大家主母最惧这些,这是败家之相,与你们自己,与你们夫家和子女都是大忌。”拍拍两个女孩的手,“阴谋诡计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能不用尽量不用,用也是阳谋,可听懂了?”
“……”吴少君和小七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老太太的视线在远处的紫檀屏风上停驻一会儿,缓缓道,“至于咱们吴家子孙……能用的那几个如今都出去了,不能用的,我盯着你们父亲也都安在了榆州,再祸害也有限,有你们爹爹在榆州看着,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事。将来我跟你们的爹爹不在了,家印、家骏掌家,他们俩自小由你们祖父亲自教导,都是安分守己的,外事上也上得了场面,将来等你们在各自家里站稳了脚跟,能帮的尽量帮衬一二,娘家稳固,与你们自己也是助益。”
二女自然懂得这个道理,默默应下。
“还有两件事,我要跟你们分别交代。”老太太先转脸看孙女少君,“我知你们母女连心,也不说你母亲坏话,只是你不该全然忘了我自小到大对你的教养!做人认亲,行事认理,你一个正头夫人,与一个通房起家的较什么劲儿?她糊涂你也糊涂不成?竟为了拈酸吃醋把自个的正事都忘到了脑后,你与她拼个死活又能如何?把她弄走了,将来你婆婆再放来三个五个的,你还能继续拼死?”叹口气,“我知道你心仪孟哥儿,容不得他沾别个女人的身,可你这法子……跟一个通房拼个你死我活就能跟他心意相通?”
吴少君低垂着额头,羞的满脸通红。
“这世道对咱们女子不公,祖母何从不知?祖母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对妾侍的想法,可怎么办呢?提刀去跟男人说理?你提得动么?既提不动刀,那就按他们的理来办他们的事!从今往后,别再听你母亲那套,好好收心,掌好后院才是正理。将来等后院在你手里,哪个不知死的敢在你面前蹦跶?慢慢收拾岂不更好?”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一指孙女的额头。
吴少君扭一扭身子,嗔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还是疼小孙女,舍不得再说什么更严厉的话,只瞅着她叹口气,又转脸摸摸小七的头发,“你这丫头,将你送到李宅时,我原也是昧着心的,知道你一直想跟元壬出去,可那个时候,咱们家真是……我知道你在李宅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吴家欠你的。”
小七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坦白,果然,诚实是最大的阳谋,她一时竟无力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我和哥哥原就是宅子里长大的,蒙老公爷和老太太不弃,将我们兄妹当公子、小姐养这么大,早就是家里人了,何来欠不欠的?”
“你能这么想,可见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摩挲着小七葱段似的手指,“你是个聪明的,更有福气,将来咱们家的前程说不准就在你身上,刚才那些话,你且记牢了,李家这种手握重权的大族,本就是由阴谋诡计交织而成,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如今身置其中,能走多远,取决于你的心胸,而非那些鸡鸣狗盗的手段,除了后院那一亩三分地,平时也该多看看外头的事,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家不好参与,但是你不能心里没数,没数你就没办法帮他趋吉避凶,没办法趋吉避凶,你就没法子了解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更别说心意相通。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小七细品之后,微微颔首。
老太太深深吸口气,“我出自长宁莫家,当年嫁与你们祖父时,按理是低嫁了,原因是你们的外曾祖觉得你们祖父是个可造之材,而且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所以将我嫁过来,你们祖父的确有治国□□之才,可惜,运气差点。”欣赏他的皇帝早逝,年纪轻轻就被调离权力中心,“我也难过,沮丧,为他不值,可是没有办法,世上的事,本就无常。我陪他在榆州待了整整三十年,看他垂垂老矣,却不得不为儿孙的前程拼掉最后一丝力气,我心中不馁,更不服气,我吴家子孙若论忠君体国、文治武艺,行事心术比谁家子孙差?不该碌碌无为,为此……狠心把你们姊妹嫁出去,对吴家我问心无愧,对你们姊妹几个……”摇头。
平心而论,小七对当年被突然送到李宅的事一直难以释怀,但她却明白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公平,吴家抚养她们兄妹多年,并没有刻意薄待,衣食住行都是随吴家印和吴少君一道,能养得这么细皮嫩肉,都是人家的功劳,有得必然有失,这才叫公平,因此她对吴家并没有介怀到恨得程度,顶多就是心理上的疏远。但她同时又明白,身在这样的世道,尤其又嫁进那样的夫家,娘家对她和孩子都是很重要的一环,为了将来考虑,她不但不能跟吴家撇清关系,以后的日子里还得多帮他们一些,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他们算是一个利益整体,跟私人感情没多大关系。
老太太似有私密话要与小七说,让少君先去寻孙媪,说是有东西要给文哥儿和恒哥儿。
少君去了后,老太太才转脸问小七道:“听说秦川那边多了两个姨娘?”
就知道老太太是要问这事,小七微微颔首,“是大房大嫂和三嫂的娘家女儿。”出身都不比她差。
老太太蹙眉想了一会儿,“不是说王家还有个表妹要送过来么?”这事是从家印媳妇嘴里传到榆州的。
这些事小七都跟吴家几个嫂子说过,老太太知道,她也不惊讶,“延初怕委屈表妹,给回了,如今已经寻了人家,再过两个月便要出嫁了。”
老太太松口气,“你能把这尊佛送出去,到是好事,至于梅赵二人……”想了想,“他们两家已经在秦川得意了太久,又逢秦川人丁单薄,多事之秋,他们这么如狼似虎的,怕早晚要出事。你留下她们这两个,到是极好,既堵了其他人的路,李家又不敢轻易让她们沾身,毕竟什么都比不上子嗣重要。”眼神灼灼的看着小七,这丫头可比她那个傻孙女会打算,知道以丈夫的身份背景,绝不可能只有一房妻室,先让两个轻易碰不得的女子占了位置,堵了其他女子的路,就是冲着梅赵两家女子的名声,李家那小子怕也轻易不敢把她们弄到身边,毕竟恒哥儿还太小,“少君若是有你一半的心思,我也放心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她这点小九九居然一眼就让人看穿了,小七感觉自己的段位还是太低了。
老太太看小七脸色有异,笑盈盈道,“趋吉避凶本就是人的本能,不是什么坏事,不必心存芥蒂,你且记住,你如今是正房夫人,李宅正经的女主人,行事要正大光明,她们……”哼笑,没再说下去,“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康健。”只有康健了,才能养育出健康的子嗣。
小七一一应了。
这时前头来人回话,问老太太可准备开宴了。
二人便没再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