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早课钟声响了三下,程子谦站在晓风书院正院的海棠斋门前,记录陆续走进书斋的学生。
最早到的是石明亮和葛范。
石明亮是大才子,清高孤傲目空一切,见到程子谦也没行礼,就这么昂首挺胸进了院。
葛范是船王之子,不过人倒不是很少爷的感觉,挺随和,对程子谦点了点头。
之后来的是三位姑娘。
走在最前边的是七公主唐月嫣,一见到程子谦,就笑眯眯给行了个礼,还甜丝丝叫了一声,“子谦夫子早。”
程子谦赶紧回礼,都说七公主人见人爱,果然讨喜。
唐月嫣身后,并肩走来的两个姑娘样貌都比较普通。
一个很素净,书卷气非十足,看到程子谦行礼也恭敬,是大才女夏敏。
另一个微胖,圆脸盘子长得有福气,是元宝宝,富家千金,看着就挺像个元宝,对子谦也是和善一礼。
紧接着来的是六皇子唐星治和他的好兄弟胡开。
唐星治年纪还轻,几个皇子里边他一定不是最能干的,但绝对最得宠的。程子谦其实对他印象还不错,不过唐星治可能因为昨晚上的事情还在尴尬,匆匆对程子谦点了点头就进书斋了。
胡开是小王爷,身份也很尊贵,看到程子谦后眉梢一挑,算是打了招呼,有些吊儿郎当。
之后进来的是唐月茹。
三公主不愧是皇朝第一美人,漂亮又端庄,子谦暗暗点头,从外型上她和白晓风其实最般配。只可惜……红颜薄命,如今在皇宫之中这位公主的地位极尴尬,后宫都容不下她了,一个人独居在皇城外边的别院里,若不是当今圣上念及旧情十分疼爱她,估计大家都不记得还有她这么个公主。
唐月茹给程子谦行了个礼,点点头就进去了,一贯的冷冰冰不说话。
程子谦摸了摸下巴——拿着纸笔继续记录。
“你这么一直写不会写到吐的么?”
和书院闲雅肃静完全不搭的腔调,说得程子谦叹了口气,仰起脸瞄一眼,正拿着个砚台边走边磨墨的索罗定。
程子谦赶紧凑上前,“哎,今早白晓月给你煮面了?”
索罗定被问得一愣,皱眉看着他,“你是有多闲,爷早晨吃什么都要管?”
“十万火急!”程子谦伸手做了个捂脖子的动作,“说啊!事关我身家性命”
索罗定想了想,一挑眉,“我自己做的。”
“哈?”程子谦歪头,“你自己做的?”
“对啊。”索罗定无所谓地一耸肩,“那丫头刚好进来而已。”说完,溜达走了。
程子谦半信半疑,不过还是拿笔记录,这会儿,后头白晓月急匆匆跑进来了,一眼瞧见前边索罗定已经进海棠斋了,松了口气,还好没迟到。
对程子谦眯眼一笑,也小跑着进去了。
早课正式开始前,书院外头又传开了。
“真相出来了知道么?”
“什么真相?”
“索罗定早上那碗面根本不是白晓月做的,是他自个儿整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就说呢,白晓月怎么可能看上那蛮子。”
“说不定是那蛮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到处显摆造谣。”
“也对!”
“嗡嗡嗡……”
海棠斋里,索罗定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就觉得手麻脚麻腰酸背痛,耳边还有一千只大小苍蝇在打转,搞得他头昏眼花。
据说每日早课之前都要晨读半个时辰,等读完了,白晓风才过来授课。
身边众人都自顾自念书,听得索罗定就想掀桌。
白晓月在他后头坐着,看到索罗定跟长虱子了似的抓耳挠腮动来动去,好半天一页书都没翻过。
最后见索罗定已经开始点头犯困了,白晓月赶忙伸出尖尖的手指头,戳了他一下。
索罗定伸手揉了揉背,晃晃头发现还在嗡嗡嗡,就低头继续打瞌睡。
白晓月这个急啊,这会儿,就看到海棠斋门口,白晓风慢悠悠地走进来了。
“夫子来了。”元宝宝小声说了一句,众人赶紧坐直,摆出认真姿态来,唯独索罗定还犯困呢。
白晓月那个恨啊,伸出两根指头,掐着索罗定后背的肉用力拧了一下。
“他娘的,蚊子!”
索罗定嗓门响啊,白晓风刚好踏进门槛,就听到他这句话。
晓月红着脸瞪那人的后背,其他人都忍笑。
索罗定可算醒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转脸看到了门口的白晓风,望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可算来了,扭回头继续揉脖子。
众学生面面相觑,都等着看好戏——白晓风会不会恼了?
可白晓风好似没瞧见,径直往里走。
索罗定还动弹呢,就感觉身后又被人拧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回头。
晓月瞪了他一眼,“坐好,不准动!”
索罗定嘴角抽了抽——连动都不让动啊?比军规还严……不就几个书生么,装什么大瓣儿蒜。
“咳。”白晓风往最前边一站,背着手看了看众人。
每个学生都坐的很正,只有索罗定歪着半边身子,单手托着下巴,还架着腿,一手慢悠悠地磨墨,身后白晓月就急得直撅嘴!
白晓风微微笑了笑,“今日第一堂,你们自个儿写点儿东西,我看看你们的底。”
众人都点头。
“嗯……”白晓风伸手轻轻摸了摸下巴,伸手优雅一指满园盛开的海棠,“就以这海棠为题,随便写点吧,诗词可、文章亦可。”
索罗定听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他娘的书呆子就是撑得慌,满院子海棠花有什么好写的?话又说回来,原来海棠花长这样啊……以前总听人说海棠海棠,没分清楚过。
“你们慢慢写,我半个时辰后回来。”白晓风还挺不负责任,扔下个题,就晃悠出去了。
等夫子一走,众人就悉悉索索讨论开。
元宝宝拿着纸笔跑过去和夏敏一块儿坐,“敏敏,怎么写啊?”
夏敏似乎和她交情不错,就小声教起她来。
唐月嫣托着下巴歪着头在想要怎样写,唐月茹默默低着头已经开始动笔了。
男生那边,唐星治、胡开和葛范都将自己眼前的宣纸递给了石明亮,石明亮刷刷写得飞快,看来文思泉涌。
索罗定打了个哈欠,感觉身后有人戳自己,就回头看。
白晓月拿着毛笔,挺担心地问他,“你准备写什么?”
索罗定眨眨眼,“什么?”
“你不是还没睡醒吧?”白晓月皱眉,“我哥出的题啊!”
“哦……”索罗定点头,“不就海棠么。”
“你准备写什么?五言还是七绝?散文还是词赋?”
索罗定就觉得那一群苍蝇又回来了,张了张嘴,“写个对子成不成?”
晓月一惊,张大嘴,“对子?”
“不是写什么都行的么?就写个满园海棠红又红……”索罗定就要下笔。
“不准!”白晓月一把揪住他,眯着眼睛瞪他,“好歹五言来一篇!”
“五言?这个更容易了!”索罗定似乎信心满满,大笔一挥,写完!
“写完了?”白晓月纳闷。
“嗯。”索罗定伸懒腰,“我能不能出去溜一圈半个时辰后再回来,这么坐下去非坐出痔疮来不可。
白晓月拿毛笔抽他,“粗俗!”
索罗定张大嘴,心说痔疮有什么粗俗的?“
“我看看你写的。”晓月伸手。
索罗定将刚写的“五言”藏起来。
“我是你夫子!”晓月板起脸。
索罗定一脸不赞成,“你不是教礼仪的么?”
晓月生气,拽住他袖子,“给我看!”
索罗定就不给。
两人这边厢闹,一旁唐星治可看得磨牙。
胡开凑过去低声说,“听说今早索罗定还让晓月给他煮面。”
唐星治眉头又皱起了几分。
最后,晓月总算抢到了那张纸,打开一看,就见里边写着五个很丑的字——海棠花不错。
晓月眨眨眼,翻来覆去看半天,“五言呢?”
索罗定戳戳那句话,“正好五言!”
晓月卷起宣纸就抽他,“起码四句,你就一句算什么五言绝句!”
“绝句不是一句要几句?”索罗定还不服气。
“笨死了你!”晓月跟他说不清楚,“再想三句,还有啊,什么叫海棠花不错?句式都没有!”
索罗定拿着纸一头雾水,回头,就看到四周围好些人都在笑他。
唐星治等人刚才听到他一句“海棠花不错”都喷了,元宝宝捂着嘴笑得直颤,门外程子谦低着头坐在一个石头墩子上,摇头——索罗定那个文盲啊!
索罗定抱着胳膊更闹心,还要三句?
想了想,他又见院子里几棵粉色的小花沾了露水挺新鲜的,就加了句,“野花也挺好。”
晓月在后头扶额,一旁胡开看到了,笑着捶桌。
这会儿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写自己的了,好奇索罗定第三句要写什么。
索罗定托着下巴想了半天,第三句写什么好呢?
这时候,俊俊不知何时溜达到了海棠斋的院子里,大概是喜欢热闹,就趴在程子谦脚边,晃着尾巴看书房里的晓月,似乎也有看索罗定,还摇尾巴了。
索罗定一看,诗兴大发,写了第三句,“狗儿尾巴摇。”
白晓月捂脸,其他人都已经忍不住笑了,都迫不及待想看等一会儿白晓风看到这诗后时的反应,估计索罗定要从三字经开始背起来了。
第四句么……
索罗定托着下巴,抖着膝盖半靠在书桌边打着瞌睡,反正还半个时辰呢,总会想到的。
这时,石明亮已经写完了四份,将其他三分分给他的三个兄弟,唐星治他们就开始抄。
石明亮见索罗定瞧着他们,就微微一笑,问,“要不要帮你也写一份?”
索罗定身后,白晓月皱着眉。
索罗定打了个哈欠,出人意料地一摆手,“免了吧。”
胡开笑了一声,“索将军没文人的才情,倒是有文人的清高。”
一旁唐星治和葛范都笑。
索罗定托着下巴瞧了瞧他们四个,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后来又懒得说了,继续打哈欠。
白晓月在后头听着不高兴,这时候,坐在索罗定前边的夏敏回头看了唐星治他们几人一眼,“文人除了清高还要诚实,你们三个都是代笔,还笑别人?索将军起码比你们诚实。”
元宝宝轻轻拽了拽夏敏,那意思——不要跟他们吵架。
唐星治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噗嗤一声笑开。
石明亮托着下巴看夏敏,“夏才女不是喜欢才子么,怎么口味变了?还是知道自己没胜算,先找个下家?”
夏敏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旁的唐月嫣转回头看热闹,一脸天真的甜甜笑容。
前排唐月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低头继续慢慢写。
元宝宝瞪了石明亮一眼,“胡说什么呢你!”
石明亮说完,看了索罗定一眼,“索将军,清高不能当饭吃,这诗词晾出去,可叫人笑掉大牙。”
索罗定突然点了点头,“想到第四句了。”
众人都一愣,就见索罗定捏着笔丑丑地写了一行,“鸡鸭喳喳跳。”
众人面面相觑,索罗定的五言写的是:
海棠花不错,
野花也挺好。
狗儿尾巴摇,
鸡鸭喳喳跳。
念着倒是挺顺,虽然没句式,这时候,就听门口有人问了句,“这诗什么名儿?”
众人回头,就见白晓风背着手走进来了,唐星治等人交换了个眼色,心照不宣等着看索罗定挨骂。
不料索罗定却一抬手,大笔一挥写上诗名——早课真热闹。
诗名一写,身后白晓月忍不住笑了一声,前边夏敏也抿了抿嘴,石明亮就臭了一张脸,憋出一句,“文不对题。”
索罗定一笑,“不对题么?可是应景啊。”
石明亮皱眉,“狗屁不通。”
索罗定笑得更欢实,“你咋知道狗屁不通呢?它告诉你的?”边说,边指门口的俊俊。
夏敏和元宝宝相视一笑——说得好!
石明亮气不顺,跟索罗定吵架有失身份,他是流氓自己可是才子!
白晓风伸手拿过索罗定的诗看了看,又放下,走到前边问,“都写完了么?”
“唐月茹和唐月嫣都放下笔,刚好写完。
白晓月可慌了,光顾着担心索罗定,自己什么都没写,赶紧匆匆赶了篇词。
唐星治等人也都抄完了,将石明亮的原文藏进袖子里,抄好的摆在桌面上。
白晓风收了众人的卷子,道,“我一会儿详细看过,今天早堂暂时到这儿。”
众人都高兴,下堂这么早?!
白晓风拿着卷子往外走,到门口,回头跟兴匆匆站起来捶麻了的腿,准备一会儿跑回军营去的索罗定说,“索将军,下午让晓月好好给你补个课,还有啊,今天背出三字经,明日上早课前,背给我听。”
索罗定一惊,身边众人都哄笑,白晓风说完就没事儿人一样地走了。
石明亮站起来,幸灾乐祸看了索罗定一眼,和葛范胡开一起往外走,唐星治走在最后面,回头看着白晓月。
索罗定有些扫兴地往桌子上一坐,回头问白晓月,“那三字经,好像不止三个字,是吧……”
晓月拿眼前的宣纸卷了个纸筒,敲了索罗定好几下,“今天不准睡觉,给我背书!”
“那骑马呢?”索罗定苦哈哈,白晓月一把揪住他衣领子,将人拽走了。
唐星治在一旁看着,有些酸溜溜,晓月也真热心,干嘛帮那蛮子补课,给他本三字经让他自己背去不就得了么。
晌午的时候,全皇城的人都在拿索罗定取乐。
“听说了么,白晓风让索罗定背三字经!”
“这么大人了,连三字经都没背过?”
“你没听说啊?那索罗定根本就不识字,知道他今天写诗写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
“他写啊,海棠花儿俏,我把野花采,鸡鸭鱼肉好,喝酒课不上。”
“噗!”
“有辱斯文啊!”
“看来这索罗定不仅粗鲁,还很蠢!”
“那可不,野人养大的么,跟那些公子哥儿自然没得比。”
晓风书院里。
索罗定摇头晃脑背三字经,白晓月拿着戒尺站在一旁死盯着他,一偷懒就打手心。
门口,程子谦摇着头写手稿。
这时候,元宝宝和夏敏过来探晓月和索罗定。
走到门口,见书房里索罗定正专心背书呢,二人也不打扰,在外头等着。
元宝宝拿了桃子给程子谦吃。
夏敏拿着程子谦的手稿看了看,微微不解,“子谦大人,为何外界传的跟你写的都不一样?”
程子谦咬着咬着桃子,不答,反问了句不相干的,“夏姑娘怎么看‘蠢人’这称呼?”
元宝宝好奇,“蠢人是讲人笨么?”
“有人就觉得蠢人是讲人笨,不过当下有不少老实人也被称作蠢人,看话是谁讲的,听的人又是怎么想的。”程子谦咬着桃子,发现有个蛀洞,就眯着眼睛找里头有没有虫子。
元宝宝听得似懂非懂。
夏敏想了想,“子谦大人想说,世人是因为想听到的才去八卦,或者想说什么,才去传言?”
“啧啧。”程子谦摇了摇头,“夏敏姑娘才智过人,不过想反了。”
夏敏不解。
“不是想听什么才去八卦,八卦的精髓一直都是,你想听到什么,八卦就会说什么给你听。”程子谦没找到虫子,就又咬了一口桃子,收起纸稿,“老索不蠢不坏不流氓,怎么对得起期盼他蠢他坏他流氓的芸芸众生。”
说完,拿着吃剩下的桃核儿,溜溜达达出门去了。
傍晚的时候,索罗定那“狗屁不通”的五言绝句已经传出了十几个版本,全皇城的人以无限的热情投入到五言绝句的创作当中,各个精神饱满,油光满面。
更离谱的是,有一家正在造房子,搭房梁的两位仁兄手一松,梁柱掉下来砸死了三个人,虽然这里头没索罗定什么事儿,可传到皇宫里,就变成了——索罗定一首歪诗,笑死三个人。
……
而此时晓风书院里,索罗定托着下巴觉得头昏脑胀,满脑子都是三字经。
正烦着呢,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牛腩面放在了手边。
索罗定低头,白晓月蹲在一旁抱着膝盖,“看你背那么辛苦,赏你的。”
索罗定端起面碗,“顺便的啊?”
“是啊!”晓月点头,抱着一旁的俊俊揉毛,“可顺便了呢!”
索罗定呼噜呼噜吃面,突然开口,“哎呀,刚刚背的好像忘记了!”
晓月立刻抢碗,“不准吃!”
“我又想起来了!”索罗定捧着面碗满院子跑,“人之初心不善,新巷近西巷远,狗不叫熊乃迁,脚趾大过你一圈!”
“索罗定,我打死你!”白晓月拿着戒尺满院子追,俊俊摇着尾巴,吃着索罗定抽空扔给它的牛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