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路上,轿子明明四平八稳,苏言却感觉不太对劲。
脑袋的晕乎劲儿根本不像是喝了几杯果酒的效果,她虽然酒量不大,却也不至于被这种淡酒迷了脑袋,而且身上隐隐有种低烧的疲惫。
但低烧的症状不会来得如此迅疾,更别说今日无事发生。
不是发热,也不是醉酒……
苏言想到方才自请先行离开时,李钰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心底顿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谢明允看在一旁,眉头紧锁,转头掀开帘子催促轿夫:“麻烦快一点。”
迷迷糊糊间,苏言心想即使是催促的话语,谢明允也是有那份世家公子的礼节在的。
轿夫步伐加速,踩在宫城灰石板上声音沉闷。
忽然,一片琳琅声响,紧接着苏言倏地睁开眼睛——轿子一个急刹车,停了。
“小姐……”外头一个轿夫为难道。
苏言撑起身,心说这样子似乎是遇上了什么路障,可宫内道路平坦怎会如此,倒不如说是……遇上了人障。
“大胆,惊扰了太女圣驾,还不赶快磕头认罪?”车外侍女掐着嗓子大喊,那声音又尖又滑,不似个正常女人,刺啦啦地仿佛刮着人的耳膜钻进去,顺带着撩起一片鸡皮疙瘩。
苏言悚然,登时醒了一半,脑子也不那么晕乎了。
谢明允欲起身,被她横过手拦下。
苏言拢了拢袖袍,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神色无比平静地下了轿子。
她拱了手道:“太女殿下安好。”
帘中传来悠悠的讽刺,不像方才宴席上那般,就算暗地里递过冷眼表面上也是一派无波澜的湖水。
这位久居人上的太女殿下意味不明地道:“你怎知我安好?”
苏言压下脑中地震惊和眩晕,已经隐隐有些猜测,自己这不正常的感受,联系上此番李钰突然拦路,再傻的人应该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她还没到那个地步。
她也懒得绕弯子,现下也没有第三者旁观。索性直接道:“太女殿下,您有这个心思给我使绊子,想来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李钰冷哼一声,却故作无辜:“什么使绊子,大殿堂堂,苏小姐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是被谁在酒水中下了什么药,大可向皇帝禀报,自有专司为你讨回公道。”
苏言心底冷笑一声,缓缓开口:“太女殿下自然好算计,想来用的也不是什么猛药,无非就是让人发热,极似醉酒的状态,旁人只会认为苏某喝多了。”
果然瞧见上方人身形一僵,她一挥衣袖,语气不无嘲讽:“太女殿下费尽心思,让我提前离席,好叫你有机会与我私下见一面,总得告诉苏某,所为何事吧。”
李钰果真一愣,按耐不住似的下了辇。
与此同时,苏言才发现谢明允竟然悄无声息地也下来了。
语气不由得带了点急切,她摸了摸谢明允的手,果真一片冰凉,偏过头低声耳语:“你下来干什么,外边风大,快回去,嗯?”
那一声细小微末的转音轻柔而九转回肠般,在谢明允耳畔,撩起一点不容忽视的酥,他下意识偏离一点,又不自在的清咳一声道:“无妨,等会儿我们解决完她就回去。”
李钰见二人窃窃私语亲密无间,怒火攻心,走进两步:“明允,你为何对她如此亲密,竟连我们多年情谊都不顾。”
谢明允心道不好,若李钰再多说什么,可就坏了他先前圆的谎。
他眉头一皱:“若非你紧紧相逼,我也不至于此。”
这话说的含糊,在苏言和李钰二人耳中截然是两种意思。
李钰目光阴沉却又暗含执念:“我紧紧相逼?数月前分明是你……”
苏言见她似乎要往谢明允身上泼脏水,自然见不惯,眉头一压,厉声道:“太女殿下。”
“我敬你是一国太女,位高权重,却不料你肖想她人夫郎,甚至因此对她人下药,你当真无所畏惧?”
一旁,谢明允陡然一惊,顿时联系上方才苏言一系列不对劲,心底泛上丝丝的酸,促使他急切地握住苏言的手:“你被下了什么药?有事吗?我们赶快回去……”
苏言摇头打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无碍,她不敢来大的,不是什么厉害的药。”
闻言,谢明允却仍然眉心紧蹙,并未放松。
苏言对药倒不算很关心,倒并非她不在意性命,而是,李钰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宫中害她这个丞相嫡女,彻查下来就算是她皇太女也不能逃脱罪责,或者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
她没有这个胆。
“你仍然畏惧苏府权势,毕竟来日登基,若无丞相支持,你在朝政实行上将寸步难行,但你又不甘,不甘被老臣子掌权,迫不及待地想扶持自己的势力,但也很可惜,你身边并无那么多可用之人。”
李钰面色一僵,瞳孔骤然紧缩:“你!”
“妄议本殿,放肆!”
谢明允立在一旁,微愣地看着她,眼前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仿佛说着世上最逆反的话。
苏言嗤笑一声:“我说太女殿下,做人要‘厚道’,你给我下药,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恼羞成怒岂不更丢了太女的面子?”
她幽幽的道:“太女殿下,为何你如此经不得不如意。”
李钰拳头紧攥,面上青筋暴露,她身为太女,自幼被万人捧在手心,就算母皇对她不甚亲近也改变不了立她为太女的事实,故而在她心里,几乎一切都是顺着她来。
所以她可以为了让谢明允早日回京,不惜败坏谢明允名声,也能在大殿上吩咐下人给苏言下点药以“略施”惩戒,更能公然在宫内大道上拦截苏言。
而在眼前这个抢了她心爱之人的女人面前,却被堂而皇之地告知——“你受不得半点不如意,你心思脆弱。”
李钰如何能忍!
但她咬咬牙,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她抽丝剥茧,分离苏家权力,登基后便能一举罢黜苏家九族,只要等登基之后……她转念一想,只等母皇退位。
李钰长袖一扫,目光阴翳:“本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不如意,也不容许有不如我意之事,若有,除去便是。”
苏言投以一个神经病的眼神。
“……”
她并非随意批判旁人,除非似李钰这般手伸到了自己身上,触犯了她的利益,更……伤到了她身边的人。
但这不妨碍此刻苏言对李钰这番话的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中二。
她搂过谢明允的手,与他一同转身。
“回家吧。”苏言说。
“嗯。”谢明允应了一声。
随后他又补充道
“回家。”
……
几乎无人知晓
群宴散后,沉修殿内殿,当今天子、苏丞相,进行了一番秘密谈话,殿外侍女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偶有争执声起,陛下震怒,良久,复又平息。
……
外边风很大,几乎是一回了房间,苏言就赶紧关上门,把谢明允往里屋炭火最暖的地方推。
“哪有那么……”谢明允“娇气”二字尚未出口,却已经感觉自己这语气过分亲昵,自行住了嘴。
苏言笑了笑:“知道啦。”
她虽然是笑着,但语气却有点疲软,不似方才宫内与李钰对抗时铿锵有力,也不像平日里气息沉稳。
谢明允听出了不对,立马转身将苏言拉到床上坐着。
“是不是药仍有余毒,我去叫大夫。”
他见苏言唇色苍白,虽然心知药效不会很重,仍然像被揪了心挖了骨,面色竟比苏言这个“病人”还要白上几分。
苏言:“不必……”
她本想说不用去了,但触及谢明允担忧的目光,心下不忍,于是话风一转:“你就不必亲自去了,叫山药去一趟就行,外面风大。”
山药毕竟是女子,出府采办也多,认路且熟练,的确让她去更为合适,谢明允不再多说,出去吩咐了。
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半炷□□夫,山药就请来了大夫,一进屋就忙不迭将那一个肩膀宽的药箱放下,脚步匆忙甚至哭丧着脸,看起来就像是苏言得了什么绝症不久于世一样。
直到山药和大夫一同站在了床边,看着面色已然回暖的苏言。
山药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山楂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两人几乎是同时擦了擦眼角的泪。
山楂毕竟是男子,情感细腻一点,直接道:“小姐你,你不是那什么啊。”
苏言:“……”
合着一个两个当她身患绝症了是吧!
“出去吧你们,”苏言十分头疼的挥了挥手,“我这屋子太小,实在是装不下这么多‘大夫’,还是未经‘望闻问切’就能猜测我病情的那种。”
此刻,真正的大夫高深一笑,动作有条不紊地打开了药箱,取出垫布。
苏言顺着她的动作,任由人家专业的诊脉——她倒也不是自己不行,但医者不自医,自己上手总有种坏了规矩的别扭劲儿,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干脆就让人家大夫诊断吧。
谢明允在一旁,神色比她这个病人还紧张,苏言不由得失笑,颇为放松地问:“大夫,应当无大碍吧。”
大夫沉着脸,不知道是职业习惯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谢明允看得神色一紧。
大夫点了点头:“药效不强,本身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会暂时紊乱血脉,几炷香时间就好了。”
谢明允松了一口气。
却听那大夫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苏言和谢明允几乎同时开口。
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可否请令夫郎回避一下。”
苏言:?
谢明允一愣,心里登时一紧,似乎生怕是什么坏事,不能跟自己透露。
苏言没想太多,也并不觉得以她自己对身体症状的感受,这点药会有什么大问题,没什么不能在谢明允面前说的。
于是她说了有史以来让她最后悔的一句话
“大夫,你有话直说吧,在他面前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顺带绕过大夫,抬头向床边的谢明允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仿佛在说:“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谢明允难得的不去注意苏言在干什么,而是将心底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急切地说:“大夫,她怎么了?”
大夫沉吟片刻,心说人家小两口感情这么好,应当不会在意这点事情,更何况妻主也让自己直言。
于是他咳了一声,道:“切记,此后半月,你们妻夫二人不可同房……”
苏言:“……”
刷的一下,微红血色仿佛呼啸大雪,顷刻间就铺满了谢明允白净的脸。
仿佛毫未察觉屋中气氛,那大夫又“添油加醋”般一本正经道:“不过,亲吻是没问题的,舌头相缠也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苏言:?
什么相缠?
舌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