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端琰的视线重回平静,他笑了:“另一个名字?一张明信片都能让你想这么多?我姐的书里的明信片就一定要是我姐的?”
“可是你刚才一瞬间的反应告诉我这张明信片上的名字应该不止这么简单。”赵天喻看着端琰,“怎么,非要让我掘地三尺挖出真相你才愿意对我坦白?”
端琰冷笑:“那你去挖吧。”
看到端琰的反应,赵天喻收回明信片:“看来有些事情藏得很深不说, 连我的力量和资源都无法涉及, 啧啧, 不得了, 你们家每个人还真是不得了。”
“你想太多。”
“我想的多还是不多, 挖挖看就知道了。”
端琰扫了眼赵天喻, 蹙眉:“这些事跟你有关系?”
赵天喻:“没关系, 但是我好奇,其实和你不联系这几年本来我的好奇心都淡了, 可是当你再出现的时候, 陈月洲也来到我弟弟身边, 我弟弟紧接着出了事……只要靠近你这个人, 我的世界就会从平凡变得诡异,我的内心深处在告诉我:我想知道答案, 想知道你身上的秘密。”
端琰没说话。
赵天喻:“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都觉得你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直到这几天从施工队那里知道你做事的方法,我越发觉得你给我的奇怪感清晰。”
端琰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天喻:“我看不出来你对洗清你父亲冤屈或者伸张正义的执着,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你对你现在生活的反感而选择用挖掘真相来转移注意力或者寻找突破点一样的感觉。”
端琰胸口“咯噔”一下。
“你拼命挖掘真相的目的不像是为了报仇雪恨或者还父亲一个清白, 更像是被冤枉了的孩子,拼命挖出事实,然后对大人道:快看,快看,真相是这个样子的,你们冤枉我了,这跟我没有关系。”赵天喻道。
“你说的这两者有区别?”
“有。”
“……”
“一心想要报仇雪恨的人,目的性极强,方向性和原则性也比较高,比较主动;而你不是,你一直都是飘的,给人一种你自身对于挖掘真相这个行为都很迷茫的感觉,有时候的冲动更像是一种怄气,时常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我很难形容具体的差别,但是,就是不一样,所以——”赵天喻看向端琰,“你让我不由地怀疑,你挖掘真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端琰:“有功夫好好做你的奸商,别在别的事情上瞎操心。”
赵天喻一脸无所谓地笑:“我对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我是一个月薪五千就有月薪五千的过法,月薪五百万也有月薪五百万过法的人。我投资学校也不是为了钱,只是我觉得既然学了教育学的专业,从事了教育学的事业,又有足够的家底,人生在世年轻一回,总想攀高,总得追求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学习过、存在过的价值,于是做了现在的事业。”
他道:“收获了自己对自己认可的同时,还顺带着创造了经济效益,得到了外界的认可,过着自我满足也能满足别人的生活,这是一种幸福,端琰——”
赵天喻看向身侧的男人:“你觉得你目前的人生谈得上幸福吗?”
端琰沉默。
“人要为幸福活着,而不要为了怄气而活着。”赵天喻道,“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幸福,而且那份幸福不局限于挖掘真相这一件事。”
端琰没说话,赵天喻低头看了看钱包中的明信片,随后将钱包收了起来,笑:“看你这副样子,该不会连什么是幸福感都不知道吧?”
端琰瞪了眼赵天喻。
“幸福感其实很简单。”赵天喻看向端琰,“就是在某个一瞬间,你希望这一瞬间的生活能够长长久久,人所追求的幸福感不会只有一个,希望你能多抓住几个。”
就在这时,赵天喻的手机响了起来,对面是温柔知性的女声:“天喻,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有些公事。”赵天喻看了眼表。
“晚上约好去我爸妈家吃饭的事你没忘吧?”女方道。
“嗯。”赵天喻点头,“今天雪大,你下班了别等我,自己小心开车回去,我之后就过去。”
“好。”女方挂断电话后,赵天喻放下手机,看着结束的通话记录出神。
许久后,他道,“她父亲是铁路局的某个部门的小领导,母亲是会计事务所的会计,独生女,自身是北川师范大学的德语讲师,在德国学了三年教育心理学,温柔好强。”
端琰扫了眼赵天喻。
说话间,对方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结婚前我会发你请帖,记得来,我有事先走了。”
望着赵天喻离开的背影,端琰背靠车后座,委顿的身子陷入柔软的座椅之中,望着车顶发呆。
许久后,手机响了起来,捞起来一看,来电人:吕博。
端琰接起手机,对面是父亲熟悉的声音:“听物业说你回过九九庄园西了?怎么?在外面玩够了?闹够了?”
端琰没有回话。
“玩够了就回来,今天你妈在家,你姐也在家,咱们四个人吃个午饭。”吕博道,“你妈已经拜托了熟人,很快就会让你复职,大家碍于你和江陈辉的关系,也不会太难为你,等复职之后好好工作,明白吗?”
端琰:“……”
“孩子。”吕博叹气,“爸爸我现在也不想跟你吵,之前是我跟你说话语气冲了点,一会儿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行吗?你体谅体谅我们,行吗?”
“……”
“你小小年纪能在北川市局混个一官半职的,你不明白你为什么能比别人轻松走到今天吗?你当这升迁跟电视剧一样嗖嗖嗖的吗?你也该懂事了,好好工作,咱们一家其乐融融的,珍惜现在平稳的幸福吧。”
端琰呢喃:“幸福……”
自己现在幸福吗?
端琰沉默了许久,应了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发了许久的呆,端琰才发动车子离开。
端溪和吕博至今都住在北川国际教师家属院里,因为北川国际中学的富裕,这座小区不断地被翻新,公共设施比外面普通的商品房好太多。
久违地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家,端琰将车子开到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
摁下门铃,前来开门的是吕佳音,抬头一见端琰,先是愣住,随后顷刻间热泪盈眶:“小琰……”
下一秒转头疯狂大叫:“爸爸妈妈!小琰回来了!小琰回来了!小琰他回来了!”
闻声,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包饺子的端溪和吕博顾不得穿好拖鞋,匆匆奔了过来。
一见端琰,端吕夫妻二人瞬间红了眼眶,端溪一拳锤在端琰胸口:“你干什么你?你还知道回家?你还知道你还有我和你爸爸?”
这一拳砸过来的时候虽然用力,但落在胸口时却是轻轻的,下一秒,已经年近五十、端庄干练的端溪趴在端琰胸口哭得泣不成声。
端琰低下头,看着母亲,心中有无数种感觉搅合在一起,最终全部汇成了悲伤的情绪。
那一瞬间,赵天喻的话在他耳畔重复着——
人所追求的幸福感不会只有一个,幸福感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某个一瞬间,你希望这一瞬间的生活能够长长久久。
——那么,自己在这一瞬间希望这样的生活长长久久吗?
“你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吕博在一旁使劲抹眼泪。
端琰看向父亲,再一次问自己:
——那么,自己在这一瞬间希望这样的生活长长久久吗?
不知道,不清楚。
内心像是一潭死水。
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所渴求的。
但是至少在这一瞬间,他并未期待过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
也许就像赵天喻所说的,自己的神经被麻痹得太久,已经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意思了。
进了家门,吕佳音已经替端琰拿来了围裙:“今天包饺子,既然你回来了,和爸妈一起包吧,刚好趁机会多和爸妈说说话,他们想你都想疯了。”
端琰见状,去厨房洗了手,沉默地跟着吕佳音到客厅坐下,看着电视,也一起包饺子。
等饺子包好下锅后,吕佳音吃了几个就接到了事务所打来的电话,有些遗憾道:“爸妈,我的饺子你们别吃啊,晚上回来我吃,我现在去事务所见个客户。”
“外面雪大,路上小心。”吕博忙帮吕佳音拿了毛呢外套替她披上,“你们事务所也真是的,不是说好今天休假吗?你开车小心点,下雪天注意观察路面情况,很多司机开车疯狂,现在越是嚣张的老司机,反而越是容易出事,遇到那种人就避着点,别跟他们斗气。”
“知道了,爸你放心吧。”吕佳音披上外衣后开门离开。
这下,家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端溪夹了枚饺子咬破了吞掉后看向端琰:“你这次回来,能继续好好工作吗?”
端琰没说话。
吕博走过来,端了两碗油豆腐线粉汤,一碗推给端溪,一碗推给端琰:“你要是能好好工作,就好好干,你要是还找不到状态,就先别回去。”
端琰伸手去接汤,端溪的目光瞬间落在端琰的戒指上,脱口道:“你戒指怎么戴在那个位置?”
吕博一听,视线本能地落在端琰的手上,顿时露出吃惊的表情:“你和上次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陈……陈月洲……对,陈月洲!”
听到这三个字,端琰指尖轻颤,下意识握拳。
“你该不会……”吕博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你……”
“小琰?”端溪看着端琰,“你难道要结婚吗?”
听到“结婚”二字,端琰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镜头——
穿着粉色长裙的陈月洲,一头柔顺的披肩长发,转过身对自己伸出戴着戒指手,脸上挂着浅淡却甜美无比的笑容。
“小琰?”吕博一把抓住儿子的手,看着戒指高声道,“你不在的日子都跟人家姑娘怎么了?该不会有孩……”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找我们商量?”端溪大声质问。
父母一高一低的询问声将端琰的视线拉回现实,他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目光有些呆滞。
他和陈月洲并没有订婚。
订婚戒指存在的目的,只是一道枷锁,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替唐僧画的那个圈,用来禁锢陈月洲的同时,防止其他男人的靠近。
可是,当他背叛陈月洲的那一刻,这道禁锢早就不存在了。
可他却不想摘下来。
为什么?
也许是对陈月洲的惭愧?也许是心中还有些喜欢陈月洲?也许是对自己行为的谴责?
都是吧,也许都是……
他的内心深处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卸下戒指,因为不想忘记。
“小琰!到底是怎么回事!”端溪一拍桌子道。
母亲的呵斥声将端琰的思绪再次拉回现实,看着眼前纷纷有些动怒的父母,端琰本能地笑了,脱口讽刺道:“怎么,你们就这么希望我和吕佳音结婚,照顾她一生?”
端溪顿时气得欲哭无泪:“这跟你姐没有关系!你姐的事你如果不愿意,没人强求你!我和你妈会照顾你姐一辈子!不需要你操心!但是!你要理解,我们希望你和佳音结婚,是因为这孩子是我们从小带大的,她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她对你是真好啊!你跟她结婚,咱们一家人理所应当地不分开……”
吕博道:“就算你实在和佳音没有缘分,我也不能接受你选那种非独生子女,特别是农村家庭的!”
他道:“我这么说可能一巴掌拍死一群人,但现在不少农村家庭生一窝孩子,有女儿的,特别是下面还有个弟弟的那种,根本就是把女儿当赚钱工具,你跟那种女孩结婚,结婚前她们家要这要那,结婚后他们一家人都会跳出来通过他们的女儿吸你的血,间接性吸咱们家的,今天她弟弟要这个,明天她哥哥要那个,后天她父母可怎么了……你妈现在还有个一官半职,人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那种家庭就适合找个情况差不多的一起打拼,否则咱们家这种有点钱的迟早得被那种亲家拖累死!”
端琰扫了眼父母:“只是一枚戒指,你们是不是联想太多了?”
“小琰,我和你妈是希望你和佳音在一起,但是如果不在,我们也能承受住,可是唯独这种一看就有吸血虫潜质的家庭的孩子万万不能要。”吕博道,“现在防就防什么‘凤凰男’和‘吸血女’!这都是潜在的炸弹你知道吗?”
端琰不想再说话,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洗干净后回了房间。
久违地回家,他倒在床上,看着手上的戒指,视线落在那被手紧紧抓住的心脏上,看着它耀人的光泽发呆,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因为睡得早,端琰第二天醒得也很早。
起床洗漱后,端琰扫了眼手机,发现有一条系统信息:[您所关注的手机SIM卡已被移除。]
他一怔,旋即明白:陈月洲换手机了。
本能地打微信,想看看陈月洲这几天过得怎么样,结果刚翻开朋友圈,就看到了陈月洲的九宫格连拍——
[出发!北川美术用品中心,天龙百货商厦!从今天开始请叫我陈·毕加索·月洲。]
下面是配图。
陈月洲长长的头发被卷成了一个丸子头盘在头顶,上面戴了一朵米白色的小花,身着奶白色的呢大衣,戴着米白粽三色相间的格子围巾,脚上是一双漂亮的过膝长靴。
整个人元气可爱,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她披着头发软萌却又熟女的样子。
在她身侧,坐着同样穿着奶白色呢子大衣的年轻男孩的,配着同款的格子围巾,视线正懒散地看着镜头的方向。
端琰感觉胸口猛然一刺。
他们……和好了……
即使知道陈月洲有本事和赵天喻的堂弟重修旧好,可是真的看见陈月洲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胸口顿时压抑得快要窒息。
端琰猛地将手机丢在床上,捏着眉心,许久后,低头看向左手上的戒指,一把摘了下来,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不能动摇,不能再被动摇。
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路既然已经选了,就不能被陈月洲这么轻易左右。
没错,陈月洲不过是自己任务路上的一颗棋子。
有过感情的一颗棋子。
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