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洲还在发呆, 就在这时,视线忽然被人影所遮挡,紧接着,一身黑衣的女人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看着陈月洲:“巧了。”
陈月洲扫了眼对面的人,是一张前不久刚见过的脸, 脏辫已经不在了, 换了狗啃的刘海款式的BOBO头。
陈月洲想了想:九九庄园西……九九综合医院……哦, 和九国会是一个集团旗下的产业, 她出现在这里好像也挺正常的。
“有点意外。”玖六七看着陈月洲道。
陈月洲又扫了眼她。
“我还以为你会寻死来着……”玖六七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陈月洲顿时脸色阴沉地看向她。
这个人难道出门随身带着保镖?
不然说话这么欠揍不怕被打吗?
“因为你找不到吧, 活下去的理由。”玖六七用管子戳着服务员端来的绿茶, 上面覆盖了至少超过平常四五倍的奶盖。
陈月洲沉默。
的确, 虽然现在的自己是活着的,但是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
非要说的话, 或许只是因为一瞬间变得怕死, 所以不得不就这么活着罢了。
玖六七又喝了几口奶茶, 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 打开优酷视频,翻到某知名动画的界面上, 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海报上的男主角。
“看过这个动画吗?”玖六七指了指画面上的男人。
陈月洲摇了摇头:“《进击的巨人》那种很火的偶尔才会看一下。”
“可惜了……”玖六七看着男主角的面庞,“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超喜欢这个男人……”
陈月洲没吱声。
玖六七絮絮叨叨着打开话匣子:“但是吧, 长大后忽然有一天我就在想,为什么小时候我会被这个奔三都没什么正经工作、天天赌博打老虎机、经常烂醉如泥、不讲卫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心情表达给重要的人、满口黄段子还总是色色的不正经的男人所吸引呢?难道真的是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玖六七想了想:“或者是因为长得帅又很强吗?呃……嗯……的确长得很帅又很强,好吧, 小时候中二的我喜欢一个男人的理由就这么简单,就是这么肤浅……”
她撑起下巴:“然后我就又在想,长大的我还喜欢他吗?毕竟这些习性放在现实生活中简直差劲到不能再差劲……可是吧,再看一遍发现……呃……好像还是不讨厌这个男人?甚至还是有点喜欢?话说这部剧里面的男人我好像基本都喜欢?就连这个……”
玖六七指了指某个老头:“就连这个明明有老婆却天天流连夜总会找漂亮姐姐谈心的男人我都觉得很酷。”
她道:“难道我天生就是一个喜欢差劲男人的类型?难道其实我是一个只要对方长得帅并且干架强赚钱多就会喜欢的超级肤浅的类型?”
玖六七狠狠吸了口绿茶:“我觉得吧,虽然我没什么内涵,但是应该还是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男人的原因是不是也太肤浅了?后来,我使劲琢磨琢磨琢磨,我发现了,大概——”
玖六七戳着屏幕:“因为里面的男人无论怎么堕落、无论怎么颓废、无论本性有多懒散、无论怎么好色、无论怎么变态、无论日常有多没用、无论怎么毒舌不会说话、无论怎么邪门歪道,无论多么冷漠、无论有多少缺点……
但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的时候就会奋不顾身、全身心相信自己的伙伴、会为了信仰、为了国家、为了仁义拼尽全力,是这样的精神、这样的灵魂吸引了我。”
说着,她再次指了指老头:“天天逛夜店把妹,但是当漂亮小姐姐勾引他做坏事的时候他又说……”
玖六七学着老头的腔调:“我的heart早就给了孩子的妈咪了!男人啊……是不会表达感情的生物,只需要默默站在背后支持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够了!你们这些小女人是不会懂的!”
陈月洲听到这里扫了眼自说自话的玖六七,实在有些无语,于是冷漠回复道:“现实中哪有那种人。”
他道:“世界上哪有那么戏剧化的人,虽然人性更复杂,但是人性没有那么潇洒,没有那么底线清晰,相反的,人性其实更加卑鄙,底线也更加模糊。”
陈月洲叹气:“你之所以觉得他帅,不过是因为剧情一直渲染他强的地方、他酷的地方、镜头也一直弄得很华丽,就像你喜欢的明星永远不会在你面前拉稀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是一样的。”
玖六七听罢笑了:“对啊。”
陈月洲:“那你还……”
“所以后来我明白了。”玖六七道,“这大概就是英雄主义吧。”
她道:“人人都喜欢英雄,喜欢英雄的不拘小节、喜欢英雄的大智若愚、喜欢英雄散漫随意甚至一身缺点却又优秀而强大地活着,那是我们所期待的身影。
他们虽然和我们一样一身缺点,但是却更加自由、更加潇洒、更加伟大并且更加有价值地活着。
英雄有使命感、英雄是顶天立地、英雄背对背时候的信任和坚定,他们对朋友、友情、家国的坚持……这种生而为这样的人的荡气回肠的感觉真好,不是吗?”
“……”
“可是,因为各种要说能说半小时的原因吧,从古代流传下来的英雄主义的潇洒主角基本都是男性,暴力美学似乎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酷,渐渐地,英雄主义就逐渐变成了‘男性英雄主义’的感觉了……”
玖六七道:“变成了一个性别的专属后,逐渐地,在人们潜移默化的认识中,男人就和英雄挂上了约等于号,提到‘男子汉’这三个字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各种各样英雄的词汇……”
说到这里,玖六七狠狠地吸了口奶盖:“这种意识会慢慢通过环境贯彻到人的骨子里,几千年了,男子汉、男人……这些词汇总觉得顶天立地英雄气概似的,于是,就会有生而为男的使命感和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壮烈雄伟感……甚至是荣誉感。
于是,男人们多多少少是有一种‘我是男人,我要怎么样,我不能怎样’的壮阔想法,虽然是一种束缚,会让力量不及这个词汇或者不愿意这样约束自己的无数男人挣扎和痛苦。
但是,也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束缚和痛苦,有时候某种束缚反倒让人感觉很荣幸甚至是悲壮的使命感,不是吗?”
玖六七道:“我是玖家唯一一个在祖父母身前长大的孩子,我的父母那一辈没有一个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生活,所以,家里三代人对我寄托了极高的期望,我从小被用极其苛刻的精英要求管束着……这种期望让我十分沉重和痛苦,但是,痛并快乐着,因为这份期望,不是别人想要就能拥有的,也是一份荣誉,不是吗?”
玖六七又吸了口奶盖:“所以,其实相比你这种受苦受难的女性,我更加能理解有些loser为什么仅仅生而为男都那么傲慢……因为那份傲慢,那份带着痛苦的傲慢,在我们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出现了。”
说到这里,玖六七忽然停止了絮絮叨叨,而是抬头看着陈月洲问:“但是,时代发展到了今天,你们女人有‘性别英雄主义’这种东西和这份傲慢吗?”
陈月洲扫了眼玖六七,皱眉。
玖六七翻了翻视频网站:“从古至今所渲染的和女人相关的英雌主义,也不过是为人母为孩子献上一切的这样的英雄主义……
所以我们医院中总是见到这样的女性患者,为人母亲,明明什么都没有为孩子做,甚至一厢情愿坑了孩子大半生,从头到尾自私自利,也依旧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母亲……
她道:“主流传媒依旧在渲染人母奉献英雄主义,而所谓的大女主剧……其实简单看下来、说白了,只是女主一个人在cool、cooler、coolest的个人英雄主义,又是个人英雄主义……唉,什么时候才愿意把男主的配置给女配们,并且让女主和女配们只是闺蜜,不搞百合呢?女人之间,也需要cool的纯友谊渲染啊……”
说完这些,玖六七看着陈月洲:“所以,你知道你缺失什么吗?”
陈月洲:“……”
玖六七戳了戳自己软绵绵的胸:“缺的是——这里,生而为女的自信心、使命感和荣誉感。
不是说你独立工作了就产生了的那种自豪感、也不是说你挣了多少钱产生了骄傲感、更不是说你当了大官产生的荣誉感……不是这种人人都会觉得成就的快感,而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这个人内核的骄傲。”
陈月洲冷笑:“那种东西可能有吗?”
“有啊。”玖六七继续继续戳着自己软绵绵的胸,“我就有很多啊。”
陈月洲没有回话。
就在这时,玖六七忽然问:“你知道政治上如何让一个形势落后的民族更加团建、更加骄傲、更加自信吗?”
陈月洲:“……”
玖六七伸出手指头:“一,树立外地,宣泄内部矛盾,形成对外团结;二,强大民族建设,科学、文化、经济、教育等努力逐步强盛;三,弘扬民族伟大精神,学习民族伟大历史,产生复兴民族荣誉的光荣感和使命感。”
玖六七道:“现阶段你们女人只有一,大概有二,三根本不存在,不是吗?”
陈月洲:“……”
这个人在说什么?
玖六七道:“虽然说一天到晚树立外敌、明白要摆脱现状是个好事,但是,如果只是一味地在树立外敌,民族荣誉感是不会产生的。”
她叹:“相反的,树立太多的外敌,反而只会让老百姓焦躁不安、觉得我们民族只是真的无能、软弱、弱势罢了,而且还会产生大量抱着‘热爱民族’宣泄自己生活不顺的喷子罢了。
而且吧,树立了外敌后,仅仅是提高民族经济文化实力,大家都会产生一种‘我有本事是我的事,和落后的民族没什么关系的——个人英雄主义。
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大家的能力所带来的强大是没有用在民族团结上的,是不会拧成一股绳的,反而会形成内部剥削和打压。”
玖六七指着陈月洲的胸口认真道: “你要知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无法阻拦每个人的想法,但是——”
她道:“想要某一个民族强大,就不能让这个民族群体在根基意识上有那么多哈梅雷特——”
玖六七微笑着:“人类,是需要精神洗脑的……人类,是需要被统治的。”
她道:“虽然这么说和所谓的‘自由论’背道而驰,但是想要获得权力的人类是无法拥有真正的自由的,只有捆绑、团结和约束来形成钢铁般的组织,才能够获得力量。”
她又喝了口奶茶:“只有精神洗脑达到基本意识的统一和荣誉感的统一,才能够做到真正的根源性团结,在此的基础上才能谈百家争鸣,思想齐放。”
陈月洲听着对面滔滔不绝的言论,露出了有些惊悚的表情——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玖六七忽视陈月洲脸上的表情继续滔滔不绝道:“这个世界有太多‘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女性在呐喊着自己的人权,但是,很可惜,正是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反而会被遮蔽双目,越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历史上被剥削最惨的就是农民,可是农民起义却总是屡战屡败,虽然这么说话很难听,但是这不是我做的总结,是搞历史的自称教授们的家伙做的总结:真正受着某种剥削的人,是无法从这种剥削中真正自救的。”
玖六七道:“所以,这个时代女性可能更需要一个可能根本就称不上好人、可能从头到尾只是旁观了所有惨痛、却压根都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在外人眼中来说只是抱着圣母心隔岸观火或者想要普度众生、但却有强大手腕和思想觉悟的精神领袖。
在这个众说纷纭、人人都喊着我要人权的‘战国’时代,这个人来洗脑、这个人来传教、这个人来完成‘女性英雄主义’的精神统一。”
玖六七:“春秋的百家争鸣对后世来说是思想文化的盛世,却不是时代的盛世,历史一个阶段进程的结束靠的不是百家争鸣这种各式各样思想的齐放。”
她道:“战国的终结、新时代的开始、从一开始,靠的就是某个人的一统天下,不是吗?”
陈月洲脸上的惊悚逐渐转化为错愕——
从刚才自己就想说了,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战争贩子?
不,不但是战争贩子,还是个□□分子?
“陈月洲。”玖六七道,“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男女关系就像是两个偏科的课代表,时代更需要谁的课业成绩,谁就理所应当占上风……”
陈月洲:“……”
“为什么这个时代开始变得这么躁动了呢?”玖六七笑着看着他,“因为,时代又开始变动了,通往新时代的路上,体力劳动力的重要性逐渐被科技剥夺,时代对男女需求的评分又开始波动了,所以,人类也就开始跟着躁动了,你们现在才会越来越觉得不公平,觉得越来越委屈…………”
玖六七道:“第一次工业革命带来了蒸汽时代,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了电气时代……你没有发现吗?相比人类早期的石器时代、铁器时代和青铜器时代等等时代的过渡,时代和时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现在虽然距离电气时代不过百年,但是你应该发现了,人类的科技开始像无法刹车的车轮一样,拼命赶向下一个时代……该说下一个时代叫什么呢?电子时代?不不,总觉得有点复古,AI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甚至……新人类时代?毕竟人类现在已经有一定编写基因的的能力了呢。”
玖六七摊手:“不过,下一个时代到底属于谁,男人?女人?还是其他人?我想以你们这些古代人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说着,她喝干净了最后一滴奶茶,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陈月洲抬头——
“你说的那种生而为女的荣誉感,你有吗?”陈月洲问。
“有啊。”玖六七应着。
“从哪儿来的?”
“你自己去寻找吧。”玖六七莞尔。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陈月洲问。
“因为这种远古旧人类纪实类电视作品演到高潮部分,如果你不好好表现出足够爆点让大家看着爽的话,收视率是上不去的。”玖六七答。
“什么?你在说什么?”陈月洲一脸疑惑。
“你是听不明白的,你也不需要听明白。”玖六七应着。
“那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你觉得下个时代,是谁的时代?”陈月洲问。
“哈哈……”玖六七闻声笑了起来,片刻后,转过头,留下一个冷漠戏谑的笑容,“废话,当然是——我们的时代。”
陈月洲没有再说话,目送着玖六七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隐隐觉得,玖六七说的这个“我们”,并非她身上这幅皮囊的“我们”,并非女人。
不,岂止是并非女人,那一瞬间的冷漠和俯视,还有她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说话态度,还有那种带有挑拨性质的□□态度,让他一瞬间觉得玖六七说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
那会是什么?
难不成眼前的这个家伙不是人?
陈月洲被自己一瞬间产生的这个无聊想法逗笑了,便不再去思考,低头安心喝着奶茶。
……
陈月洲在店里从天亮坐到天黑,他全程都在发呆,直到朱媛打来了电话:“发生了点事,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处理。”
陈月洲:“现在我身边还有什么大事能发生吗?”
死的死,亡的亡,连任务都没了,天塌下来他现在都不怕了。
“你还记得那个开枪打伤了你的那个女人吗?”朱媛问。
陈月洲一怔。
赵世风的案件结束这一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不知道在赵世风死后,李薇的女儿过得如何?李薇又被判了几年?在监狱里面学习得怎么样?
朱媛叹了一声:“她死了。”
陈月洲眨了眨眼:“死了?”
“年初的时候因为心脏问题保外就医离开了女子监狱,上个月身体已经衰弱到了极限,过逝了。”朱媛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孩子,我都不会想起来她这个人。”
“她的孩子?”
“你可能不知道。”朱媛解释,“她服刑后,因为孩子没有其他亲属,她也没有其他亲属,孩子又是黑户,所以按照监护人顺序排下来,最后能负责暂时保护她孩子的只有福利机构,当时安排的刚好是咱们学校附属医院的附属福利育儿院。”
“哦……”陈月洲应着。
“现在李薇过逝了,这个孩子就是彻底意义上的孤儿了。”朱媛道,“最近院里正在打算把她送去北川市儿童福利院。”
“送就送呗。”陈月洲答。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个女人的话,那这个孩子可是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她妈还开枪打了自己,非要说起来,只有仇。
“但是,那个赵世风死后不是留下来一套小产权房吗?赵世风死后被法院拍卖了,大部分钱用来补偿你还有另外的什么人、还有赌债和一堆负债,剩了几十万,上完税后本来是划到李薇名下的,结果李薇也死了,就划到这个黑户的孩子手中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朱媛叹气,“之前联系李薇的父母一家,对方说李薇是收养的跟他们没有关系,所以李薇的孩子和他们没有关系,拒绝和孩子孩子扯上任何关系,可是现在突然知道这个孩子名下有几十万,就从好远的乡下跑了过来,嚷嚷着要把孩子接走,说孩子是自己的孙女……”
“这多正常……”陈月洲应着。
“说实话,院里护士和都不太希望孩子被这家人带走,对面那一家人很明显就是为了钱来的……”朱媛叹气,“而且这个孩子身体素质很不好,总是生病,我担心……”
“担心被接走后没多久就被抛弃了?”陈月洲问。
“嗯……”朱媛应着。
“可是和我们有关系吗?”陈月洲掏了掏耳朵,“她自己亲妈作孽生下了她,活该呗……”
“陈月洲!”朱媛有些生气了。
“干嘛?”陈月洲蹙眉,“怎么?你别告诉我你圣母病发作想收养她?我告诉你,你不符合收养条件。”
“不需要收养手续就可以。”朱媛道,“她本来一直被安排在附属医院的福利院,只要附属医院不送走她,我就可以把她接回来……”
“你疯了吧?”陈月洲一听顿时头大,“等这小鬼上小学了,问你爸爸去哪儿了,你怎么回答?告诉她真相,还是编一串理由?我告诉你,收养小孩没问题,但将来……”
“在她发现自己真实身份之前,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朱媛道。
“哈?”
“附属医院福利院里面的工人主要是外聘的,而且附属医院的家属院和学校的家属院又不在一起,如果我不说你不说,基本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来的,我才当上硕导,分到这套房也没几年,没多少人认识我,多个孩子也不会有人问。”朱媛道,“如果孩子问起来我是谁,我就说是妈妈,你的话,你说是小姨也可以。”
“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要孩子,出国去找愿意代你生的代一个不就得了?”陈月洲觉得头疼,“没必要非要收养别人的……”
“我其实挺想要个孩子,但是不想自己生,也不支持别人替我生,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孩子一个健全的人生和健全的未来,毕竟雪悠说过,我是个内心状态很糟糕的人。”朱媛道,“所以,我没有让一个新生命降生的勇气,但是,面对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面对这个即将面临可怕命运的孩子,我至少是信心让她过得比现在好,至少能让她不再面临过去那些可怕的东西。”
陈月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你随便吧,你既然这么喜欢抱团取暖我也管不着你,再说了,你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很明显已经下定决心要养了,你们家三室,只要我能一个人一间卧室,你想当单亲妈妈没人管得了你。”
朱媛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一周后,孩子就被接到了家里。
据说是给了李薇“家里人”五万元,还又威胁恐吓了一番,对方才服了软。
面对生活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鬼,陈月洲很严肃地表示:“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在前面——既然她叫你妈,那么你来负责她的一切开销,我顶多是作为小姨偶尔出出小钱,你可别把她和我扯上关系。”
朱媛面对陈月洲这种抠门到就怕自己吃亏的性格只是冷漠地翻了几个白眼,也算是默认了。
后来,孩子被朱媛取了个仿佛脑袋被驴踢了的名字:厚朴,其实就是英语的hope的发音,翻译过来是希望的意思。
不过,再加上朱媛的朱字,就变成了朱厚朴,总觉得和猪肉脯发音差不了多少。
所以,朱媛没打算给孩子添姓氏。
厚朴因为年纪还小,被朱媛送到了职工托儿所。
朱媛白天工作,晚上休息的时候会顺便接她回家。
陈月洲虽然不喜欢孩子,但是毕竟自己还是朱媛的学生,将来做项目发工资还是得靠导师。
虽然两人如今的关系铁了不少,但再好的关系都不能忘记了“上下级”的身份,领导最讨厌的就是下属仗着关系好无时无刻不以朋友相称……所以,舔狗还是偶尔得做做的。
于是,陈月洲偶尔会接送厚朴回家,并且陪她玩一个小时玩具——当然,一定是赶在朱媛回家前的半个小时,不然就没什么意义了。
后来,这个孩子终于先学会叫了妈咪,再没过多久学会叫了小姨,再然后,就到了该上学前班的年纪。
陈月洲忙着考博,朱媛便主要负责带孩子。
在此期间,陈语轩和陈晴都毕业了。
陈语轩不想和陈月洲分开,就考来了北川综合医科学院读研;陈晴压根不想学医……不,不仅仅是不想学医,她是什么都不想学,也不想工作,也没什么人生理想,就是想混吃等死顺便追星,陈蕊看出了她的尿性,也没对她有过多要求,下血本买了间商铺给她,让她收收房租就这么苟命一辈子拉倒了。
等陈月洲考试结束成功本校升博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做科研的天赋,各方面成绩和影响因子都不够,最终,他选择了做个代课老师,期待毕业后能够留校。
平时在课堂上和学生插科打诨,下课了就疲倦地回家。
朱媛拉着陈月洲去上了育儿教育课程,老师说了:“从省事的角度讲,一胎生女儿最好,因为女儿青春期发育来得早,能帮上父母忙;但从育儿教育角度讲,女孩发育过早,四五岁左右必须开始加强女儿的心理建设,这个时期一定要高度关注女孩子,注意心理成长的呵护,千万不要这个阶段让她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否则对以后的性格塑造会有很大影响。”
育儿老师还说:“孩子不能溺爱,但也不能忽视,建议鞭子和糖一并使用,如果家长不会这么做,那就由父母其中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比较好。”
于是,朱媛便规定陈月洲来当黑脸坏人,自己当红脸好人,无论每天再忙,两个人都必须腾出一个小时陪孩子,听听她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和她说说话。
陈月洲虽然和朱媛相处融洽,朱媛也希望两人一直住在一起,但是毕竟是寄人篱下,有时候拗不过朱媛,只能照办。
结果,四五岁的小孩的心事真不是大人能搞明白的——
比如,厚朴新买的文具盒是电动的,而同班另一个同学也是电动的,她觉得那个同学是在模仿她,害得她在班里不是最酷的,于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哇哇大哭。
陈月洲:“……”
要不要这样,文具盒而已……
你上学去了还是攀比文具盒去了?
虽然心底吐槽了无数遍“区区文具盒”,但是抱着“在孩子眼里这就是天大的事,不能让孩子觉得我敷衍她或者不关心她,最关键的是我还得靠她妈朱媛的推荐信才能留校”,这样极其不单纯的心思,于是,陈月洲只能跟着厚朴一起吐槽另一个同学的文具盒,并在厚朴痛快了后才指出她抨击别的同学长相、身高之类地方的行为,并严厉警告她:“如果下次再对别人的长相身高说三道四,小姨就不会再跟你讨论心事了,别人这么说你你开心吗?小姨我现在说你丑兮兮的你开心吗?”
厚朴一听,嚎啕大哭了起来。
陈月洲也不哄,就坐在她身边等着她哭完,而自己默默翻起了教案。
育儿老师说了:“人首先是靠动物的直觉判断生存的动物,不必要的情况下其实压根不想动脑子。”
孩子闹腾的时候其实是有表现欲和倾诉欲的,家长这时候如果贸然离开等待孩子认错,或者说出:“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之类的话,反而不会促进孩子思考,只会让孩子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平等,这之后的道歉也不是来自大脑的思考,而是来自求生欲对家长的讨好。
说白了,养孩子惯用的那些手段,比如拿着孩子和邻居对比、拿着孩子和兄弟姐妹对比、说着“你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你再不听话我就再生一个”之类的强效的手段,就像药物一样,效果越强,副作用就越大,从育儿学上讲,统统不能用。
陈月洲顿时就蒙了:卧槽,想正儿八经养大个孩子好难啊!我就扮演的是小姨而已,要不要让我这么费劲?
可是,实际中应用到后,陈月洲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了。
其实不需要太多的呵护和过度的关注,只需要她在做作业的时候,自己安安静静坐在她身后的方向写教案,让她知道你在她身边、你不忽视她、你守护着她就够了。
于是,直到厚朴哭得嗓子都哑了,再也发不出声了,陈月洲才道:“哭完了?那你说说,我说你是个丑小鸭,你开心吗?”
厚朴一听,又开始哭。
陈月洲也不急。
孩子这种生物,也不知道自尊心是怎么长的,明明为了吃一包零食能够躺在大街上打滚让父母买给他们,可是有时候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却就是能够一直哭都不承认自己错了。
不过,不承认无所谓,陈月洲依旧坐着等,对付小鬼他陈月洲还是蛮擅长的。
半个小时后,厚朴终于再也哭不出来了,并且嗓子很痛,想喝吸吸果奶,但是不敢说。
“丑小鸭丑小鸭,你开心吗?”陈月洲再次问。
厚朴这才瘪着嘴:“我不是丑小鸭,你不能说我丑小鸭……”
“为什么?”
“我不是丑小鸭……”
“可是我觉得你就是丑小鸭啊……你看,你都觉得别人是丑小鸭呢……”
“我不是丑小鸭……我不是……”
“你都不愿意自己被说丑小鸭,你觉得别人开心吗?”
“可是她就是丑……”
陈月洲:“……”
这孩子,如果现在不教育她“评价别人天生的东西是没教养”的话,以后长大怕就是学校里那些公然讨论别人相貌还张口闭口:“我就是实话实说啊?怎么?这年头只能听赞美,实话都不能说了吗”的人了吧……
下课坐地铁回家总能见到一些年轻的男孩女孩对别人外貌或者穿着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虽然他们总是一副自己超有理的样子,可是对于上了年纪的自己看来……这些人很丑、特别丑,虽然一个人灵魂的美外人看不见,但是一个人灵魂的丑却是能通过只言片语表达出来。
陈月洲想了想,翻出了厚朴吐槽的那个小女孩的照片,发现的确不大好看……
厚朴已经不怎么好看了,这个女孩比厚朴还要难看……
虽然如此,但是作为大人是不能这么教孩子的。
于是,陈月洲找出班上另外一个较漂亮的女孩的照片,指给厚朴:“哦,原来你是这么分小天鹅和丑小鸭的啊?那你觉得你和她比,你是不是丑小鸭呢?”
“……”厚朴顿时憋红了脸。
这时候朱媛走了进来,夺过陈月洲手上的照片:“不要单独拿一个女孩的照片出来给她看,要拿拿一群女孩的照片,你这样会让她对这个女孩产生敌对意识,万一这个女孩在学校还有别人看不惯,她们这些小鬼一拍即合,很容易形容校园暴力的开端。”
陈月洲一听顿时头大:“你养孩子的素质再高,想的再多,别人的家长比不上你,校园暴力不还是会有?”
陈月洲说着走上前,蹲下身子抓住厚朴的双肩道:“厚朴,听着,你妈妈和小姨都不喜欢听到你评价别人的长相,理由已经告诉了你……人这一生,都是在和自己欲望里的贪婪和恶意作斗争。释放自己的欲望和恶意会过得很随意,但是,有时候自己看着自己都会恶心,会越来越消极、看不起自己却又非常自负……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你记住,不要说,不许说,不能说,明白了吗?”
厚朴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说完,陈月洲拉着朱媛离开了房间。
望着这样强硬的陈月洲,朱媛刚想开口说话,陈月洲先一步道:“她这个年龄段,能隐隐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所以道理讲给她就够了,没必要非要逼着她给你一个答案……”
说着,陈月洲回头看向朱媛:“教育孩子其实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世界上有很多人格健全的孩子也不是父母谨慎小心养大的……孩子不服管教很多时候是因为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只是一味地命令自己,觉得父母不配做父母罢了。”
陈月洲道:“独生子女不牵扯需要平衡孩子心理这种复杂的操作,所以,对待厚朴,只需要让她明白你爱着她,让她明白你是真的简单地爱着她,就够了。”
那天之后,厚朴虽然没有为自己评价别人长相的事情道过歉,但也没有再当着二人的面评价过同学的长相。
等之后的某天清晨,陈月洲被朱媛逼迫带着厚朴去学校参加运动会时,看着那个奔跑在操场上欢快的小女孩的背影时,才忽然恍惚发现——
等等,这小鬼什么时候会跑了?不是昨天还是个小婴儿不会说话吗?
等等,自己怎么都当上大学老师了?不是说好的走上人生巅峰搞科研吗?
等等,时间怎么说没就没了?他好像昨天还在为做任务焦头烂额吧?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生活的内容变得过分饱和了起来,每天的时间日复一日地被做教案、备课、上课、维持办公室人际关系和陪孩子、教孩子所填满。
别说什么笼络大量人际关系、什么努力向上攀爬、什么走上科研巅峰……从正式成为老师后,每天光是活着、完成当天的任务,维持简单的办公室人际关系,就已经让人疲惫不堪。
原本昨天好像还在悲观地思考着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苟活于世,今天就这么按部就班地送着孩子上学仿佛变得理所应当。
时间没有告诉自己答案,却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运动会结束,朱媛也赶了过来参加运动会闭幕式,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忽然对厚朴说:“你是不是没爸爸?你是个孤儿!”
说完,厚朴眼圈就红了,男孩嘻嘻哈哈笑了起来,陪在男孩身边的父母一听,笑嘻嘻地拍着男孩肩膀:“不可以这么随便说别人啦……”
陈月洲见状,上前一步想去找对方家长理论,朱媛却及时拦住了他:“你脾气大,我去,我就和他理论理论。”
陈月洲:“你确定咱俩之间是我脾气大?”
说话间,朱媛已经上前拦住了对方的父母,双方说话间就争执了起来,对方父母破口大骂:“小孩子随便说两句不行了?小孩子的话还那么斤斤计较?再说了我儿子有说错吗?你什么家长什么玩意!”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朱媛一记左勾拳,将对方的父亲拍倒在地,对方母亲一见,上来阻拦朱媛,可朱媛就像磕了药似的,转身一拳将对方母亲也拍在地上。
陈月洲:“……”
大姐,说好的理论理论呢?
拿拳头理论啊?
你好歹是个硕导啊,咱们以德服人行不行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拳击手呢……
于是,陈月洲立刻掏出电话报警,警察赶到现场后将双方家长控制住。
事后,两家都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朱媛赔了对方5000块钱,并且要求对方的儿子当面对厚朴道歉。
小男孩向来是骄纵惯了的,头一次见父母因为自己嘴贱挨了揍,吓得全程泪眼婆娑,道歉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过,事情结束后,厚朴并没有很开心,相反,心情差极了。
因为,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她妈妈打架的事情了,也知道厚朴没有爸爸的事,大家对她议论纷纷,小男孩回到学校后更是煽风点火地说着厚朴的坏话,一时之间,厚朴像是被班级孤立了一般。
无奈之下,陈月洲只能带着厚朴转学。
厚朴也是第一次开口询问:“我爸爸是谁?为什么妈妈总和小姨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家没有一个男人?”
陈月洲想了想,只能道:“你爸爸……在边疆。”
其实陈月洲想过说实话,但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走一步骗一步,以后瞒不下去了再说瞒不下去的话。
“边疆……什么边疆?”
“就是……”陈月洲指着电视,“就是电视上你看总有解放军叔叔在满都是沙子的地方守着,保卫国家,保护我们,他们是回不来的,而且你爸爸身上还守护着国家机密,所以……”
陈月洲望着厚朴认真道:“厚朴,我们要为你爸爸骄傲对不对?”
其实强迫孩子认同“家国大义”大于“家庭欢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因为对于孩子而言,什么国家荣誉、什么民族荣耀和什么高大上的内容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就是坐在井底的青蛙,眼里只有自己的家。
可是,眼下除了这么对孩子说来堵住她的嘴,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至少让这个孩子觉得难过的时候,可以忍住眼泪插着腰对同学说:“我爸爸不在家是为了国家!”
但是,孩子成长的速度是很快的。
不知不觉中,厚朴就已经到了能分辨大人谎言的年纪,可是大人们却还以为她是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
上了中学后,厚朴开始叛逆,还经常和朱媛发生言语冲突,有时候吵架会丢下一句:“反正我爸爸也不要我了!”
然后,厚朴会哭着跑了出去。
该做的教育从小都做了、该教的教的东西也都教了、该给的爱也都给了……朱媛也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个孩子,又不想给孩子太多压力,就只能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默默地等着厚朴回家。
再后来,厚朴的叛逆期到了尾声,她上了大学,因为不想给人一种自己仗着家里关系的感觉,选择念了北川医科大学。
大学毕业的那天,部分优秀毕业生申请了去非洲援助饥荒儿童,学校邀请这批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并邀请了每位优秀毕业生的家长到现场听讲,陈月洲和朱媛都去了。
厚朴上台时,她昂头挺胸地看着前方,端正地拿着讲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自己的自白。
她说:“其实,高中二年级开始,我就怀疑过我其实是没有父亲的,当时的我觉得很难过,别人都有,而我没有。”
她说:“那时候我想过离家出走,想过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我甚至和妈妈还有小姨闹矛盾,我想尽了办法去寻找自己的身世,结果,在大一那年,我意外找到了妈妈所在学校的附属福利院,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她说:“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不光没有爸爸,我的亲生妈妈也死了,而且我的亲生妈妈居然是犯人……”
她说:“我想过去死,可是当我爬上天台的时候我却哭得停不下来……我想起了高中的时候面对哭着出去找爸爸时只能默默坐在楼下长椅等我回家的妈妈,我想起了小姨面对我询问爸爸的话题时总是胆战心惊害怕伤害我的模样,我想起了身边所有对我好的阿姨们……”
说到这里,厚朴落泪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没有爸爸是一件让我很惋惜的事情,可是,惋惜就够了,这份惋惜并不应该使我痛苦,因为我的生活……非常幸福。”
她说:“我的妈妈是大学硕士生导师,带出来了很多优秀的学生,虽然做饭超级难吃,而且经常糖醋不分,而且总是容易脾气上头,而且总是很忙……有时候抽空陪我看书的时候,看着看着就开始呼呼大睡……但是,她做课题的样子非常的认真和专注,她在辅导我功课的时候非常仔细和认真,就算再忙她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伴我。”
她说:“我的小姨是我妈妈的学生,博士毕业后留校做了老师,做饭比妈妈做的还要难吃,说实话,如果不是小区有食堂外加我自己是个天才自己会做饭,我真怕我会被毒死或者饿死。而且,我的小姨是个寡妇,丈夫死了之后就没有再婚,虽然说没有再婚,但是却总是喜欢逛夜总会,总是喜欢挑逗小男生,总是一脸猥琐的笑容,这个女人真是一把年纪都改不了好色的习惯……”
台下的陈月洲:“……”
妈的,臭丫头,这可是毕业演讲啊,你有毒吧你!
厚朴继续说着:“可是,小姨学习能力真得特别强,妈妈教不会我的时候,小姨站出来立刻就教会我了,小姨教过的学生各个都很优秀,经常来我们家的几个姐姐都是小姨的学生,大家都很优秀……小姨总是给我讲一些大道理,说实话,那些大道理她自己都没有遵守过,但是她就是喜欢讲给别人听,但是,也正是因为小姨总是絮絮叨叨废话说不完,还有些神经质,才是我的闺中好友,才能尽情地给她分享很多心事。”
她说:“妈妈和小姨三天两头就会吵架,吵架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时候甚至冷战很久,但是,只要我去劝他们的话,她们还是会服软的,到最后,我们一家人总是能开心地笑出来。”
厚朴合上演讲稿:“我,因为自己是一个孤儿,一直觉得是一件惋惜的事情,但是——”
她露出了笃定且自信的笑容道:“每个孩子童年最开始的英雄就是自己的父母,孩子的骄傲、孩子的荣誉、孩子的价值观……都来自于他们的父母。
我的家人也许满身都是缺点,也许不符合很多人心中的好人形象,但是,他们总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团结并且……守护着这个家……还有我。
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孩子、作为厚朴,我打心底的骄傲并为此幸福着,因为我的家人足够优秀,因为我的家人……非常爱我。
她们,就是我的英雄。”
厚朴望向观众席:“所以,我不再怨恨生下我的亲生父母,我学会了放过自己,才能让我遇到这么好的家人、才能让我珍惜眼前的家人,我——生而为人的每一天,都万分幸福着、感恩着。
所以我想要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不再悔恨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再残酷的生活也会开出幸福的话,我希望他们和我一样,学会幸福并且学会感恩。”
演讲结束,台下响起了惯例的掌声。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陈月洲的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落。
从端琰死后这迷茫的二十多年,生活的琐碎填满了他的一切,让他无暇顾及和思考自己这么活下来的原因。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趴在床上,睁大双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心底的空洞一天比一天放大。
可是,就在这一刻,就在这孩子说出生而为人感觉到幸福的这一刻,他忽然就感觉到了救赎,忽然就感觉到压抑在自己身上二十多年的痛苦和无助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救赎,连带着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仿佛得到了救赎。
……
从学校出来后,朱媛回学校处理要事,陈月洲有些困,就在路边的咖啡厅坐了下来,要了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喝了起来。
咖啡厅的店长是个陈月洲的同龄人,店里面放着二十多年前流行过的歌,男人的声音轻缓而又抒情,像是在讲述着一个平凡的故事。
陈月洲望向窗外,又是一年春来,万物复苏,绿芽新生,又到了该去樱花园看端琰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陈月洲低下头,从胸口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枚圆形的结婚戒指。
陈月洲将戒指来来回回在手中翻弄着,忽然就红了眼眶。
回想起个端琰最后一次共进午餐的那一晚,回想起为了任务毒害端琰的那一晚,回想起端琰没有求助的那一晚……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端琰刚刚离开的那一年多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做法是一箭双雕——一来完成了任务,二来如了端琰的心愿。
可是随着每多一天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再怎么痛苦、再怎么迷茫、再怎么辛劳……只要感觉到少许快乐微笑的那一刻,他便觉得身上的十字架重了几分。
直到通过厚朴得到自我救赎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一个人对世界绝望求死的那一刻,其实或许在绝望的内心深处,是希望谁能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人能渡人,却就是不能渡己。
端琰给了自己寻找被救赎的机会,而自己却偏执地认为死亡就是对他的一种救赎。
到最后,苟命于世被救赎的,只有自己。
以为是自己救赎了端琰,后来发现,是端琰救赎了自己。
陈月洲仰头看向天空,滚烫的眼泪簌簌直流。
……
半个月后,厚朴出发离开了中国。
再过了半年,陈月洲觉得身体不适,于是去医院检查,被发现了恶性肿瘤。
看到这个检查结果,陈月洲顿时就笑了:“你说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巧?又要让我死于肿瘤吗?”
这一次,陈月洲不想和肿瘤做抗争,于是早早写了遗嘱,把自己手上的财产多半都给了厚朴,剩下的一小部分给了朱媛,希望以后万一其他人有什么困难她能去帮帮忙。
之后,陈月洲便拿着手上最后的零钱,报名了云南的旅行团,开始了人生最后一场的旅行。
朱媛想陪同,却被婉言拒绝了。
故地重游,陈月洲对这些山山水水依旧没什么兴趣,只是睹物思人,一路上总是泪流满面罢了。
直到某天,他忽然晕厥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朱媛赶来,不由分说将他接回了北川。
当然,也尊重了他的意见,没有选择化疗,而是让他在家里静养,就这么默默等着死神降临的那一刻。
等待死神的每一天都是无比痛苦的。
肿瘤的晚期,无论多么强效的镇痛药都无法缓解全身带来的痛苦,可是国家又不允许安乐死,陈月洲便只能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这样钻心的痛苦,每天发狂地怒吼着、咆哮着……在阵痛过去后,绝望地趴在床上喘息着。
在此期间,已经在北综医当上老师的陈语轩经常带着自己的女儿前来看他,做了几年艺人经纪人看破红尘的陈晴也时常来串门,至今未婚却膝下有一对儿女的陈蕊也偶尔来看她……
明明这一世没有任何血缘上的亲人,可是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陈月洲身边都是温暖的。
这一刻,陈月洲忽然好想像彻底释怀了。
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学的那首《锦瑟》中的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
究竟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这一切,在这一刻,对他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没过几个月,陈月洲被宣布了死亡。
葬礼是在阴雨连绵的秋天,前来参加的多是北综医的学生和教师。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校外人士。
“那个……那个难不成是九国会玖六七的女儿?玖七六?”旁人窃窃私语着。
“好像是的……”
“她妈好像已经过逝了?”
“我知道,不过听说她和她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名字也太奇怪了,会有孩子和自己妈名字反着叫的吗……”
“不过听说她好像有妄想症是吗?经常接受治疗……”
“好像是这么回事,精神上似乎有什么问题……”
人群还在窃窃私语着,议论的中心人物已经走到了礼堂的中央。
一个手上把玩着一只小猪佩奇模样闹钟的年轻女孩歪着脑袋,看着中央的遗像道:“陈月洲,你知道吗?种下的果子,迟早会开花。”
她笑:“无论是你有意无意种下,还是真心无心种下,看吧,花开灿烂的模样……不过……”
女孩露出惋惜的表情:“这样的结局,太无聊了,你应该死得更加惨烈一点,斗争更加激烈一点,才不枉我在这里停留二十多年。”
与此同时,女孩手上的闹钟忽然响了起来,紧接着,所有的指针停止了转动。
【叮——惩罚任务已完成——】
【玩具[陈月洲]已完成任务,是否进行时间线重置,是否达成承诺,开启奖励模式——】
女人闻声露出轻蔑的笑容,将闹钟丢在了地上,踩了个粉碎,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下本书暂时未定,目测应该是《末先生》或者《奶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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