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洲搭了滴滴来到北川国际中学外下车, 值班处电话询问过吕博后,他第一次进入这所只有耳闻却从未踏足的知名中学。
作为一座位于二环内这种寸土寸金地段的民营私立中学,即使有着雄厚的资本背景和师资力量,学校的总体占地面积也比较中规中矩。
总共就三栋目测三十层有余的高层构成了正三角形的三个点,每栋楼之间用桥梁式走廊连接将整个小区的俯视图构造成一个大大的正三角形,三栋楼中间的空地是喷泉树林和小广场, 总体建筑风格看似和自己母校北川医科大学这几年建造的新校区其实差不了多少。
可进了教学楼, 陈月洲瞬间感受到了资本带来的差距感:人家……一栋楼有八部超大容量的透明直梯, 比北医新校区的那四部迷你黑匣子不知道炫酷了多少倍。
这里A栋楼是正选部, B栋是非正选部, 最后一栋楼C是校务处和多功能部, 吕博目前任职于高中二年级的29班, 要去B栋的29层。
一个年级有三十六个班,一个班目测最多二十人的结构, 一层有六个班, 也就是说, 一层楼学生容量最多一百二十人, 还没自己高中那会儿两个班的人多。
但是,人家这一层楼的净面积, 可比自己高中那会儿八个班一层楼的净面积大多了。
出了电梯,新世界的大门才刚刚打开, 陈月洲的左手边——也就是校区俯视图正三角形外侧的那一侧方向有教室,因为是上课时间,各个大门紧闭, 陈月洲也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只有教室外的电子屏上显示着这节课的课程内容和教师信息等内容。
而三角形对内的这一侧则是沙发、茶几和书架,简约宜家风格的休息阅览处,坐在这里小憩或者自习的学生从落地窗向外望去,刚好可以俯瞰到学院区中央的景色。
走廊尽头悬挂着巨大的电子屏,轮播着今天食堂、超市和便利店的进货和特卖消息。
虽然他陈某人早就知道北川国际中学富得流油,也见过国内一些有着高额国家补贴的学校食堂经常会冒出高级料理,可是当看到轮播屏幕上关于午餐特价处赫然写着“佛跳墙”三个大字时,还是再次思考了一下:自己来的这是学校吧?
就在这时,两个学生去一旁的饮水机买水,全程英文交流,听得陈月洲是一头蒙,颇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等学生走后,一种莫名的尴尬感和不适感涌上了心头。
就像是刚到北医读书那会儿,英语课上被迫用口语和那些大城市来的学生做交流时候时,仅仅是听到对方发音就不想继续交谈。
在教学楼里兜兜转转了一会儿,陈月洲也没耽搁时间,来到了吕博所在的办公室。
对方没在办公室内厅,陈月洲出了办公间,总算在外面的职工休息处找到了人影。
此刻吕博正站在窗前焦急地和人通着电话,一通拨起一通又挂,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从他的脸色来看,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容乐观的大事。
见吕博忙碌,陈月洲也不上前打扰,就在背后默默站着等候。
直到对方挂断最后一通电话时,身子忽然一晃,似是有些瘫软导致站立不稳,陈月洲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搀扶住了吕博关切道:“爸,你没事吧?”
吕博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颤巍巍地转过头,麻木地仰头看了眼陈月洲。
陈月洲见吕博神色不对,先将他搀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转身去茶吧机前接了杯普洱茶回来,递给吕博:“爸,你还好吧……”
吕博呆滞地接过茶杯,木讷地看着杯中的水,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此时此刻像个蜡像假人似的。
“爸,不然你还是回家休息吧……”陈月洲看着吕博道,“事情端琰去处理了,咱们回家,免得端琰那边多担心……”
“不用了,我先不回家,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吕博抚着额头,“小琰那边怎么样?”
“他让我想过来陪着你,具体什么情况一会儿他会打电话,你就别担心了。”端琰也没给陈月洲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陈月洲只能先含糊其辞,先把事情糊弄过去
“好吧……那行……我知道了……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吧……”吕博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结果又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好陈月洲再一次扶住了他。
这次摔倒,吕博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整个人都软在地上,陈月洲慌忙蹲下身子摇他:“把你没事吧?”
吕博的身高和端琰相差无异,但因为缺乏锻炼,肌肉少脂肪多,体积更加庞大,他倒下之后宛若倒了一堵墙,陈月洲根本拉不动,恰好这时候有老师过来休息,见状慌忙帮陈月洲扶起了吕博。
“吕老师,你从刚才第一次晕倒我就觉得情况不太对,你快回家休息吧,不然我打120你去医院看看吧。”年轻老师焦急道。
“不,别打电话。”吕博深吸一口气,满脸疲惫和倦意,他抬了抬手臂,发现自己的确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才侧头看了一眼陈月洲,“你去出门帮我打一辆车。”
“我这就去。”陈月洲应着就要往出走,却被旁边的老师拦了下来,“这样吧,我开车过来的,我先送吕老师回家,反正职工家属院距离这里也不远。”
陈月洲一听觉得这个计划不错,转头看了眼吕博,见他此刻已经昏昏欲睡,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陈月洲和年轻的老师两人合力将吕博搀扶到地下停车场,年轻老师将吕博扶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自己去取车,过了会儿,一辆极光驶来,对方又从车子上跳下来,小心翼翼的抢吕博搀扶上了车子。
陈月洲跟着上了副驾,路上,对方回头看了一眼陈月洲:“你是哪位?面生啊。”
“后面这位是我公公。”陈月洲回答。
“哎?端琰已经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都没给我们这些老同学打电话喝喜酒啊!真是不够意思!”对方吃惊道。
“虽然证领了,但是婚礼时间还没定呢,到时候他一定给你们都打电话。”陈月洲马马虎虎地应着,原来这个老师是端琰的老同学啊!
一路来到家属院,对方帮着陈月洲将吕博搀扶上楼,亲眼看着吕博进家门后,才转身对陈月洲嘱咐着:“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我叫程辉辉。”
“好,我一定告诉端琰,今天谢谢你了。”陈月洲忙点着头。
等人走后,陈月洲收起脸上的笑容,在家里四周看了一下,找了个水杯,去饮水机接了一些热水递给吕博,随口道:“没想到会遇到端琰的同学,人还挺好的。”
吕博这才慢慢的抬起眼皮,扫了眼陈月洲,缓慢地开口:“他是我们班的副班主任。”
“嗯?副班主任?那是什么?”
“每个班都有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一般学校安排的时候,班主任的教学资历会比副班主任的教学资历高很多,权限和工作都不一样……”吕博长叹一声,“班主任可以换班,但不能休假,班主任如果一个月请假两天以上,这个月就会自动转为副班主任,权限就会交接给原本的副班主任;如果跨月请假达到一周,这一学期的权限就会交给对方,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之间光是职称补贴就差了7000多……”
“哦,这样啊……”陈月洲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刚才已经看了北川国际中学内部的建设,再回想了一下自己脑内认识的人中有哪些就读于这所学校,他就大概想过这里老师的薪水应该不少。
明争暗斗的事职场上哪儿没有,在这种薪水爆表的学校里面,老师的竞争自然更加激烈。
吕博说完话后就陷入了沉默,陈月洲也没有再说过话,两人身处一室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后,吕博才微微侧头看了眼陈月洲:“小琰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你了吗?”
陈月洲想了想:端琰是江陈辉的儿子这一层面的事,端琰很早就告诉过自己;但是,端琰实际上是端溪和吕博的儿子的这一件事,这是自己通过特殊道具从端琰身体里面探知得来的,端琰并没有和自己提起过。
于是他只能含糊道:“大概说了一下,也没有深入。”
吕博闻声,又看了眼陈月洲:“如今你也是小琰的妻子,没必要这么拘谨,我休息一会儿,前面那个卧室就是小琰小时候的卧室,你要休息的时候就去那里面休息吧。”
说完,吕博起身,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前对着陈月洲的方向补充道:“晚上也别回去了,让小琰过来住,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住一起好了解情况。”
陈月洲应了声,觉得自己一个人杵在客厅里面尴尬,就干脆脱了鞋子换了拖鞋去端琰的房间休息。
端琰的卧室不大,似乎是用一道人造墙将一间大卧室割分成了两个房间,房间内整体是棕褐色调的,有一张单人床,旁边是通顶的书架,前方是个小阳台,推门出去的时候刚好可以眺望到远处北川国际中学的三角大楼。
端琰的房间即使很久没有人居住,也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用香已久的人身上总会残留一些后调中木质香的余香,各种香交杂在一起,给人一种十分舒心的感觉。
陈月洲在书桌前坐下,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相册翻了起来。
这是端琰高中三年的生活记录,正如同对端琰回忆的探索那样,端琰三年来都挂着一张苦瓜脸,和他身旁永远笑得像个假人似的的吕佳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过,高中时候的端琰是真的好看,还没有如今一身健壮的肌肉,面部线条也没有如今这般棱角分明,还有着饱满的胶原蛋白,偶尔抿唇笑起来的时候看着让人特别心疼。
陈月洲看着看着照片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直到卧室门被人敲响,他才打了个激灵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是吕博,他站在门外,此刻精神已经恢复了些,但眉眼中还是透着丝丝疲惫,他道:“天黑了,我敲门见你没反应,就想看看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就是睡着了……”
“你要是困了就去床上睡,这天气虽然热,但家里开了冷气,夏天感冒就不好了。”
“哦……不好意思……”陈月洲伸了个懒腰,侧头看了眼阳台方向,天已经黑了。
“你晚上吃什么?”吕博问,“刚才小琰来了电话,说目前事情缓和了,我这边也就暂时放心了,家里有带鱼,本来是想等过几天小琰他妈妈生日我做着给她过生日的,既然小琰今晚回来,那就今天先吃了吧。”
“没事没事,我叫个外卖就好……”陈月洲忙起身,“爸你不用忙了……”
“外卖哪里有家里面的好?我年轻的时候本来想着开个餐厅,上过厨师学校,那些做外卖的恐怕连正经大勺都没拿过,手艺拿比得了我这边的。”
“可……”眼瞅着自己的公公是铁了心要在家里做饭,陈月洲拗不过,又不好意思自己睡觉让老人家做饭,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也来帮忙吧。”
“也行,你跟我来。”吕博说着离开,走到一半道,“你先给小琰打个电话,我怕他忘了。”
“好。”陈月洲应了声,掏出手机拨通端琰的号码。
对方接听得有点迟:“说。”
听到对面的语气还是老样子,陈月洲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你那边事情快解决完了吧?晚上回来吃饭,你爸让我在叮嘱你一遍。”
“好。”对面应了声挂断电话。
到了厨房,陈月洲这才发现吕博早就将带鱼拿出来放在案板上解冻了。
人家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自己意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采纳。
陈月洲叹气,只能抹起袖子洗手,吕博将带鱼交给他:“会洗吧?我再去做个罗宋汤。”
“呃……”陈月洲想了想,按照正常杀鱼的套路,他先是用刷子将鱼身上的鳞刷干净,其次摘了鱼脑袋,之后用剪刀剪开鱼肚子,掏里面的五脏六腑。
虽然他清楚处理的方法,可是清洗鱼是一件漫长而又细致的工作,鱼鳞锋利如刀片,清洗过程中一不小心就被刮伤手。
望着接二连三被割伤的手指和一池子的五脏六腑,闻着水池里强烈的鱼腥味,他一时间有些糟心。
但转身看着手起刀落迅速的吕博,正所谓公婆和岳父母再亲那也不是你爸妈,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瘪着嘴继续清理鱼。
等好不容易将鱼解决了,吕博这边又交给他好大一块鸡胸肉:“切成丁,过一下水,肉泛白之后换水,把这些我切好的葱姜蒜放进水里,煮到差不多熟,不要太熟,一会儿还要加入汤里,会吗?”
陈月洲:“……”
大爷您都将鸡肉塞我手里了,我还能说不会吗?
话说回来,这么麻烦的料理就不能出门吃或者叫个外卖吗?
这叫外卖下来才几个钱啊?您月收入随随便便好几万,您儿子收入也不算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家里做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啊?
陈月洲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不耐烦,但动作却很迟缓,吕博也算是看出他的性子了,开口道:“这外面的能有家里的好?家里的再怎么样也比外面的卫生……”
陈月洲翻了翻白眼:业余厨师能和专业厨师做比较?再说了,外面饭店也是会洗菜的,人家有超声波洗菜池,处理农药残渣比手工强多了,退一步讲如果处理真得没那么干净……这么讲究也不会让你多活两年。
可是,吐槽完之后,陈月洲忽然觉得吕博这一番说辞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发现自己似乎也对李薇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那会儿他是为了让李薇少花钱才这么说的,吕博这么说……可能真得觉得家里做饭更有心意吧?
陈月洲顿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继续做料理。
吕博说话间已经转头去切松花蛋,边切边道:“小琰这孩子,回国之后什么都不吃,唯独这个松花蛋吃的不少,尤其喜欢皮蛋瘦肉粥,所以我再给他做个……”
陈月洲象征性应付地笑了下,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忽然就想起那个做了泡菜后总是第一时间给自己送来的母亲。
虽然那个家对他的爱太过于的沉重,可是相比更多时间打嘴炮和对家人颐指气使的父亲,母亲的存在于他前三十年人生却有着非常重要和无可取代的位置。
明明成为女人后心心念念着要变回男人,可是自己却在这近两年的时光里没有产生过一次回家的想法,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呢?
一顿晚饭从傍晚七点半忙碌到晚上八点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端琰回来吃饭。
担心陈月洲饥饿,吕博给他盛了一小碗米饭和几片带鱼让他垫垫肚子,等端琰回来后一起吃饭。
可就这么点食物,哪够忙碌了几个小时的陈月洲吃?
一碗米饭下肚,陈月洲非但没觉得饱,反而是越发饥饿,可吕博一直不吃饭,陈月洲也不好要求再来一碗,于是只能恹恹回了卧室躺在床上休息,只盼着端琰快快回家,好让他吃上人生第一次拼尽全力做出来的晚饭。
可是,直到玄关处的钟表敲响十二点的钟声,都没有见端琰的身影出现。
陈月洲走到阳台拨打了数次端琰的手机都迟迟无人接听,他转身回客厅时,窗外一声闷雷滚过,吓了他一跳。
回过头时,原本晴朗的夜忽然乌云压境,窗外狂风呼啸,吹得玻璃窗呼呼作响。
许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