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和林琳没有那么厚脸皮继续纠缠, 两人离开后,时玥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哥哥嫂嫂气运不错,赚钱门路多且容易, 但是这毕竟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在村子里住衣服能保暖就好,谁会追求时髦呢?
而且时玥之前在商店里看到那些衣服好看是好看, 但是对她来说, 大多是不保暖的, 花几十块钱甚至上百块去买, 挺不划算。
“没事吧?”乔治又走回来。
时玥摇摇头, 忽然问,“你之前去过港城吗?”
乔治点头,“我还经常去呢。”
“能让我看看照片吗?”
“当然, 不过很多照片还没洗出来。”乔治说着,打开黑色包包。
两人回到书店,时玥抱着照片研究一会儿。
乔治很会拍, 将港城人文风貌都记录下来。
内地服装潮流风向, 主要还是照着港城来。
她漫不经心地对乔治说,“你这些照片啊, 要是放到三十年四十年后,肯定很珍贵。”
乔治笑了笑, 蓝色眼眸格外诚恳, “那是以后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 它们现在也是很珍贵的。”
时玥看他一眼,将照片递回去,又翻开手里的杂志。
他问, “你对服装设计有兴趣?”
他发现她刚才也是专门盯着衣服看。
时玥点点头,“我可能对钱比较感兴趣。”
她说得比较庸俗,但是乔治认真看她一眼,忽然觉得这书店变得更加神圣,这女孩哪儿都没去,似乎整天在这里,但是她怎么总有一种对世事了如指掌的冷静和淡然?
第二天,万国才来书店找时玥,不过她没在,他等了一个多小时,女孩的身影才出现。
昨天万国回影厂后,跟几个部门的人连夜研究,请示几个领导,最终觉得这剧本可以投拍,他甚至把自己准备拍的那部电影往后推,他来执导。
对于这个结果,时玥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讨论好,毕竟是搞艺术的,思想还是比较前卫。
“这个剧本初稿还是比较粗糙,有些要改进一下,需要你到文学部来讨论一下,比较敏感的设定和情节,得往上打个报告,最终还要看送审结果。”万国说。
时玥点点头,稚嫩白皙的脸透出淡定老成,“您看着办吧。”
万国看到她这表情,心里啧啧称奇,实在是之前小看她了,不过他也有顾虑,“玥玥,你几岁?”
“……十八,我乡下来的。”
时玥一时犯难,这年头没有身份证之说,只有户口簿,但是又不在她这儿。
“有没有介绍信?”万国问。
时玥摇头,“但是我可以让人开。”
万国想了想,“这样吧,我跟厂长说一下,你不如到影厂编辑部上班,工资到时候再定行吗?”
“这样也可以?”时玥是有些搞不懂他们影厂的机制,但是总觉得有坑。
万国笑得跟老狐狸一样,“可以可以。”
时玥拒绝,“我身体不好,不能劳累,还是算了,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喊我吧。”
万国觉得惋惜,他就是觉得她身上气质特别,如果换做她来演这剧本的女主,再合适不过。
偏偏这人年纪小小,心思却难猜。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思想和创作才情也不简单。
这时代,果然还是属于年轻人的啊。
鉴于万国请吃饭,当天时玥还跟他去文学部坐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这里的创作氛围很浓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不管有没有名气,带着自己的剧本过来,一起构思,相互给意见,导演编剧演员打成一团。
时玥跟在万国身后,大家也都以为她是演员,还有其他导演过来套近乎,结果却发现,她竟然是编剧,一时间全都哗然。
毕竟一眼望去,女作家、女编剧,实在太少。
时玥没呆多久,感觉脑子嗡嗡的,便先离开了。
——
春寒料峭,又一波冷空气到来,时玥躲在家里没出门。
郑棋来过一次,时玥问起岑肆的事情,他左而言其他,明显是不能说的,于是她便没再问。
“那秦玉和林琳又是谁?”她问。
郑棋怔住,“她们来找过你?”
时玥点头。
“就是文工团的。”郑棋解释,“上次她们问起,我提了一句,没想到她们回来找你,她们……对你说什么了?”
郑棋觉得挺难办的,秦玉对老岑有意思,大家伙都看得出来,可是老岑水火不侵,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呢。
时玥老老实实地点头,“她们说我没教养,还想给我钱,但是我没要。”
郑棋一言难尽,“……以后你别理她们就是。”
时玥答应下来,“好,郑哥,我在这里适应得很好,真的不用麻烦你经常过来,我会过意不去的。”
“嗐,这算什么事?”
郑琪琪挥挥手离开。
后面万国天天来找时玥,他挑了几个人进创作团队,将所有奇思妙想集中,将时玥剧本中过于大胆和前卫的无法过审的内容替换。
故事发生在一辆从昆城到青市两千多公里的火车上,阳光活泼女大学生偶遇离乡打工古板沉闷的男主,两人算是一见钟情,女主热情积极,主动接近,但是男主多有避讳,时时刻刻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他们不管是性格还是思想上都处于两个极端,在车上的三天时间里,不断摩擦和碰撞,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同时影片还能展现祖国沿途的大好风光,两人在山茶花盛放的季节相识相知相恋,但是花期结束时,他们也随之离散。
时玥本来还写到比较敏感的话题,就是关于改革政策后新旧思想碰撞,不过万国跟影厂领导商量后,把那段剧情改掉了。
当然,时玥写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也没了。
傍晚时分,时玥从影厂出来,坐上公车。
她扶着杆儿,脑子里的晕眩还是没散,甚至开始隐隐作痛,她伸手在口袋里掏一下,没摸到糖果,刚才最后一颗已经被她吃掉,空间里的也早已经没了。
她一边叹气一边拧开绿色水壶,抬头喝一口。
可能是低血糖,加上今天算比较劳累,她拽着水壶,手脚忽然软麻无力,头部更是昏沉。
这症状……
糟糕,她要晕倒了!
时玥昏迷之前,是被身旁的人扶了一把,隐约听到车里焦急的叫喊声。
——
郑棋送东西到租房时,敲门却没人应,问一下隔壁的人家,才知道租房的女孩已经两天没回来。
这下郑棋着急了,该不会出事了吧?
“同志,请问你认识白时玥吗?”一旁有道询问的声音传来。
郑棋看过去,点头说,“你是来找玥玥的?”
“啊是这样的,我这两天都找她,但是她好像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你找她做什么?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怎么跟她认识的?”
万国被逼问得一楞,随后连忙把自己和时玥认识的过程说来,还从腋下夹着的牛皮纸信封里拿出一份稿子说,“不信你看看,这里还是她的手稿呢。”
郑棋飞快扫一眼,这下信了,不过心里的担忧也更重,好端端一个人能跑哪儿去?
他正准备联系自己的人去帮忙找一下,就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红色身影走上来,她的步伐很重,无精打采的,见到门口的两人,她怔了一下,“郑哥,万导,你们怎么都在?”
没等两人说话,时玥便又看着郑棋问,“肆哥呢?”
郑棋看着她眼神,这回心里笃定,她追来这里肯定是因为岑肆。
“他忙着,让我过来送点东西,你去哪儿了?”郑棋问。
万国也连忙道,“对啊,你没出什么事吧?”
时玥摇头,嗓音沙哑得厉害,她说,“发烧住医院,刚回来。”
“现在好了没?”
“嗯,好了。”
万国见她这样,也不好提剧本的事,只是让她先养好身体,匆忙间便离开。
郑棋给时玥放好东西,孤男寡女,他也不好多待。
他嘱咐道,“多点休息,最近风大,你在家呆着就好。”
“谢谢,郑哥辛苦了。”
郑棋准备离开时,忽然问一句,“你在哪个医院住的?”
时玥:“就最近的那个西市军区医院。”
郑棋微微惊愕,但是没说什么,点点头退出去。
时玥重新将门关上,整个人蜷缩回床上。
这破身体……
她以为自己养好了一点,偶尔感冒喉咙发炎也不算严重,死不了人,结果前天傍晚昏倒被送去医院,醒来后头疼欲裂,拍过头部影像医生也看不出个结果,于是她浑浑噩噩在那里躺了两天。
回来的路上,冷风一吹,她的头又好像被电钻不断钻着一样。
她应该吃一颗止痛药,但是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再睁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头部的疼痛已然退去,只剩下沉重感。
她起来将白炽灯打开,从暖壶里倒一杯水,结果发现她两天不在,水早就凉了……
【呜呜呜,玥玥太惨了太惨了……】绿茶系统忍不住痛哭出来。
时玥:“……”
“统子,我好疼啊,这回到底是什么病?”时玥哑着嗓子问,“医生看片子都说我没事。”
绿茶系统:【血管性偏头疼?】
时玥叹一口气,那怪不得医生看不出来,这病简直就是来折磨人的。
不过一会儿后,时玥感觉手里的搪瓷杯子有些温热,她看一眼,果然看到杯子里的水在冒热气,而且她头部的昏沉感,也稍微减轻一些。
能做到这些的,也就只有绿茶系统了。
“统子,你对我真好,要是你有形体的话,一定是个绅士吧,我好想要个你这样的男朋友啊。”时玥双手抱着杯子,语气充满幸福。
绿茶系统的回应莫名打着哆嗦,“那、那也没必要,人、人家只能做这些,再多的真的不行!”
时玥:“你做这些已经够了,是我福薄,身体这般没用,还不如早点死掉呢。”
绿茶系统:“……”
宿主分明就很想活着!!现在矫情给谁看呢!
绿茶系统明智地保持安静,但是却默默给暖瓶里的水也加热一下。
然后它才开始播报消息:【岑肆好感度已上升至83%!】
【“岑肆的重伤”已触发,请宿主接受新剧情!】
时玥听完,刚躺下的身体又猛地坐起身来。
因为起来太快,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你不早说?!你这笨蛋!”
绿茶系统:“?”是谁刚才还说想嫁的!!
时玥靠着床头,因为接受剧情,头部又开始发胀。
幸好这股不适也没维持多久,岑肆出任务肩膀中枪,后转院到西市军区医院时,被仇家恶意报复,岑肆为保护人质而死。
所以刚才郑棋那么一问,是有原因的,岑肆下午被转到那个医院去了,她刚好是那时候回来。
。
时玥看一眼手表,慢慢滑倒在床上。
仇家报复事件发生在三天后,她还是先休息一会儿,明天再去吧。
——
郑棋回到医院,先去窗口询问关于时玥的事情。
时玥之前晕倒被送进医院,还不肯联系亲属,所以不少见过她的护士都有印象。
“挺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身体不好,低血糖昏倒,一直喊着头疼,整宿整宿没睡,但是片子还没看出什么问题。”
“她下午那会儿自己走了。”
“不过她下周要回来复诊的。”
郑棋听罢,神色更加凝重,那丫头还说是发烧呢,这可比发烧要严重得多。
他拿着诊断单,卷吧卷吧塞进口袋,朝着一个病房走去。
推开门,他先看到的是秦玉忙碌的身影。
她带着铝制保温饭盒,在一旁摊开,饭菜都还好好的,她此时正在倒着热水。
岑肆躺在床上,右边肩膀包扎着纱布,神色沉静疏远,剑眉微微皱着。
见到郑棋,他便开口,“你怎么又来了?”
“咳咳……闲着。”见秦玉在,郑棋也没提时玥。
秦玉回头看他,笑着说,“郑哥,不是说了吗,有我在就好,你赶紧去休息吧。”
三人认识多年,平时也不会计较什么身份职位。
秦玉喜欢岑肆,但是岑肆已经拒绝过很多次,她都没放心上,反正岑肆看不上任何一个女人,而她是离他最近的,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
怀着这样的心思,秦玉在对待岑肆时都是进退有度。
但是最近出现一个白时玥,她莫名有些心慌。
“秦玉,你先回去吧。”
岑肆忽然开口。
秦玉听到,脸上的笑容僵住,“岑肆,你就这么想要跟我撇清关系?”
岑肆还是那句话,“对你影响不好。”
秦玉今年已经24岁,一直跟在他身边,大家都知道她对自己有意思,所以一些对她有好感的同志自然也放弃追求她。
“什么影响?大家都知道我们感情好,能有什么影响?”秦玉这话明显有些赌气。
岑肆看她一眼,语气平静,“我跟你,不可能。”
听到这话话的瞬间,秦玉便面容失色。
郑棋觉得自己不该插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一句,“秦玉,你和老岑的事,就别找玥玥说,她就一单纯的孩子。”
岑肆脸色骤然冷沉几分,黑眸睨向秦玉,“你找她了?”
“我……”秦玉自知理亏,但是她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啊!
她难以掩饰气愤,看向郑棋,“我只是去看看她,她是不是跟你乱说什么了?你信她的话,不相信我?”
郑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和老岑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要连累到其他人。”
“够了。”岑肆出声打断,“秦玉,你走吧。”
秦玉也是要脸的,此时三番两次被驱赶,她怎么可能还呆得住!
她红着眼睛跑出去,郑棋摸一下后脑勺,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老岑,我说错话了?”
岑肆倒是坦然,“没错。”
他看一眼旁边那些饭盒,说,“你帮忙收拾一下,给她送回去吧。”
郑棋点点头。
好一会儿,岑肆问,“她怎么样?”
他这语气并不轻松,好像已经斟酌千万遍,才慢吞吞从喉咙里挤出来。
“没什么事。”郑棋没看他,嘴里继续说道,“她这半个月忙着呢,跟一个制片厂拍什么电影,剧本是她写的,我看她劲头很足呢。”
岑肆还是拧紧眉,“她身体不好,怎么到处折腾?”
郑棋手一顿,说道,“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你这手,差点废了知道吗?”
岑肆沉默一会儿,“你有没有那个制片厂的资料?她接触的是什么人?”
“嗨呀,我又不是你的兵,你还想我帮你查这些吗,你要真这么担心,你把她找过来,一一问她呗。”郑棋就是笃定他不会让人看到他这么一副伤重的样子。
不过没一会儿,郑棋还是简单给他说一下西市电影制片厂的事情,“你不在,玥玥的介绍信是我找人给她写的,跟她合作的导演呢,叫万国,去年刚上映的《新新世界》就是他拍的,口碑还不错,放心吧,玥玥吃不了亏。”
“嗯。”岑肆严肃的神情才松懈几分,“老郑,麻烦你了。”
郑棋攥着口袋里那张纸,愣是没敢拿出来,他觉得岑肆可能会马上冲出医院。
老岑这铁树,因为一个小姑娘开花了,诶,如果他不在军队,那两人看对眼直接能在一起,可是他现在身份摆在这儿,人家法定年龄还没到,老岑结婚报告都没法打,只能干看着了……
——
当天晚上,郑棋离开医院后,岑肆就掀开被子起身。
他艰难地披上外套,缓缓往外走。
这个点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岑肆走着却忽然看到郑棋的身影,他在一家即将关门的包子店买了东西,走的方向跟他是一致的。
岑肆放轻脚步,远远跟着。
见他走进那条巷子,他才加快脚步走上去,喊一声,“郑棋。”
郑棋蓦然回头,看到岑肆的身影,连忙跑回头,“老岑你不要命啊,医生让你别乱跑,你快给老子滚回去!”
“没大没小。”岑肆蹙眉说一句,低头看他手里拎着的包子,“你这是做什么?”
郑棋:“……”
“我……我想到玥玥可能晚上会饿,随便给她买点东西,你这不是担心她吗?我顺便来看看她……”
在岑肆审视的目光下,他感觉有些说不清,便干脆住嘴。
“她没按时吃饭?”岑肆问。
郑棋摇头。
“她身体不舒服?”
郑棋还是摇头。
岑肆实在放心不下,“我去看看。”
郑棋把他拉住,“你这血腥味,我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你赶紧给我回去吧!”
岑肆低头在右肩上闻一下,的确是有些味道,伤口可能渗血了。
“我给她送上去,待会儿再跟你说。”郑棋叹一口气,转身就跑进巷子。
岑肆缓缓跟上去,不过没上楼,只是抬头看着二楼的那个小窗户,透出来的灯光说明她还没睡。
郑棋很快下来,拉着岑肆就走。
出租屋里,时玥手里揣着温热的包子,走到窗边往下看,只看到两道走远的身影。
“咦,不是说他伤重吗?看着还挺好的呀。”
时玥默默走回床边,拿出包子啃起来。
晚上没吃饭,她的确饿坏了。
翌日一大早,时玥起来就走去医院。
相熟的护士看到她,还挺惊讶,“复诊时间没到吧?又疼了?”
时玥摇摇头,精神不太好,只是小声回应,“一个哥哥住院,我来看看。”
“叫什么?我帮你看看。”
“岑肆。”
时玥报上名字。
可是护士一听,只是看她几眼,“你等一下,我去问问。”
时玥站没一会儿,就有个穿军装的同志走过来,将她带去一个病房前。
她推开门看进去,岑肆正坐在病床边,他身上穿着病服,此时他正微微垂着头,一个个扣子地系上去。
“肆哥?”时玥喊一声。
听到动静,他侧头看过来,平静地说,“进来吧。”
时玥走进去,将门关上。
岑肆已经将病服大部分扣子给扣上,只剩下最上面那颗。
宽松的病服,将他肩膀上的纱布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