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中秋佳节前, 阮安命人购置了些香料,将几款去温病的香露尽数调配了出来。
又在霍羲的帮助下,从诗经里选了些风雅的词汇, 给这些香露都取了名字。
魏元还特意拿了几个釉瓶的图样供她挑拣, 阮安按照各个香露的气味,挑选了适合盛装的容器。
阮安这几月在同一些世家贵妇接触时,也越来越能了解她们的喜好。
等去抚远侯府参加笄礼做正宾时,干脆带了一套香露做为贺礼, 将它赠予了这家的嫡小姐。
及笄礼的礼俗也没有阮安想得那般繁琐, 她身为正宾, 穿着一袭繁复的青罗绣翟衣,头戴二博鬓花钗冠, 一进到侯府, 便被这家的主人,亦是抚远侯夫妇亲自接待。
这一环节唤作迎宾之礼。
阮安心中虽有些紧张, 可面色却未显露任何异常的情绪,待神态平和地同抚远侯和葛氏一一作揖后, 便听得府内已传来阵阵的乐声。
抚远侯府的家风极好,虽然抚远侯的后院里也有几个妾室, 但夫人葛氏治府有方, 也很善待那些妾室所出的庶子庶女们。
阮安在参加笄礼时, 便看见这家的子孙相处得极其融洽,那种自然的亲昵之态绝非是在外人面前刻意装出来的。
等在女使的指引下落了座后,阮安和其余贵妇齐齐看向了笄者席。
赞者在净手后, 持起篦子为侯府的嫡小姐梳顺头发, 敛饬妆容, 为她绾起象征着从少女蜕变为成人的发髻。
眼见着那侯府嫡小姐原本稚嫩的面容, 逐渐透出与年纪不符的严肃之态。
阮安忽地觉得,这种仪式性的东西并非按她之前所想,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经此一礼,如这位侯府小姐一样出身的姑娘,便再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尽管她在年少时受尽父母娇宠,可她将来不管嫁给谁,身上负担的,都是两家人的荣辱。
阮安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及笄礼,可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即将蜕变成人,不禁由衷地为她感到欣喜,好似她的那些遗憾也都因此被弥补了一样。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阮安说完祝辞,便同侯府的老夫人一起为这家姑娘加笄。
当然她并未瞧见,在她为侯府小姐簪笄时,席下的许多年轻姑娘却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等我以后,也要成为像定北侯夫人一样的女子。”
-“是啊是啊,她今年才刚满二十岁,就已经是朝中的正二品诰命夫人了,我将来能在三十岁时,得个三品淑人的身份就好了。”
高氏将身后贵女的小声交谈都听到了耳里,心中的感受竟是由衷的自豪。
原本阮安刚刚嫁进定北侯府时,高氏和贺馨若都曾认为,阮安很难在长安贵妇的圈子里立足,八成会成为边缘人士。
可谁能料到,不过是短短半年,她不仅得了诰命,还受到了这么多小辈的歆羡,这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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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之后,阮安同高氏聊叙了几句,便同她告了辞。
因着身上还穿着繁复的诰命服饰,阮安不方便直接去药圃,便准备回府换身轻便衣物,再赴远郊。
行驶的马车轮音辘辘。
阮安见身侧的白薇面露疑惑,不禁问了嘴:“怎么了?”
白薇恭声回道:“夫人,来抚远侯府的路上,奴婢看见贺家的二小姐了,她好像跟个书生走在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挺亲密的。可适才马车路过西市时,奴婢又看见了那个书生……”
“只这回,那书生的身侧却不是贺家二小姐了,而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看她穿着,不太像是世家出身的小姐。”
白薇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将这件事情说得更破。
见阮安静默半晌,没有回话,白薇探寻似地问道:“夫人,您是嫌奴婢多管闲事了吗?奴婢…也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贺家的二小姐毕竟是房家小娘的亲女,也是您的表妹,所以奴婢才忍不住将这些话同您说出来的。”
“并未”
阮安摇首回了她两个字后,便掀开车帷,看向了窗外熙攘的景象。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部分回忆,神情也变得愈发凝重。
贺馨芫虽出身于世家,却并未像怀远侯府的嫡小姐一样,在所有长辈的祝福下,完成由少女到成人的笄礼,获得心性上的历练和成长。
前世阮安被困宫廷,而贺馨芫脸上的痘疮在贺馨若的算计下,也自然未得痊愈。
贺馨芫虽为庶女,但贺父还是为她的婚事做了番打算,贺父觉得自己府上的门生邱瑞是个性情敦厚,且有前程的有志青年,便准备让贺馨芫下嫁给邱瑞为妻。
骊国的世风还算开放,在婚前,两个人就相处了几回,邱瑞待人温和,从未嫌弃过贺馨芫脸上的痘疮。
而贺馨芫情窦初开,也对这个外表温润的青年很有好感,及至对他心生爱慕。
房小娘经由多番考察,也认定了邱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虽然他家境贫寒了些,但却在会试中榜上有名,将来定会前途无量。
为人母的自然希望女儿在婆家不受委屈,房小娘觉得,哪怕自己多贴补点嫁妆给贺馨芫和邱瑞,也比贺馨芫嫁到别的高门做妾,受夫家怠慢要强。
是以,贺、邱两家很快定下了亲事。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贺馨芫这样容貌不佳的姑娘能嫁给新科举子为妻,也是桩极好的婚事。
可任谁都没想到,看似敦厚老实的邱瑞却早就在贺父看中她前,与一个贫民出身的女子私定终身,那女子甚至怀了他的孩子,可邱瑞为了自己在官场上的前程,暂时将那女子的情绪安抚了下来,不让她对外声张,也对贺家瞒住了这件事。
等邱瑞入朝为官后,干脆软饭硬吃,明晃晃地就将那女子和已经会走的私生子接进了家中。
贺馨芫因为脸上的痘疮,在邱瑞的面前,一贯是自卑且怯懦的,虽然在得知这件事后,贺馨芫的心中很伤感,却还是同意了让那女子进门为妾。
阮安是在东宫得知的这件事,前世贺馨若和太子妃李淑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也是贺馨若将贺馨芫的下场告诉的李淑颖。
贺馨若提起这个亲妹妹时,语气极为平淡,好似事不关己。
她说,贺馨芫不久后也怀上了邱瑞的子嗣,可却在那恶妾的算计下小产失子。
最后得了失心疯,跳河淹死了,据说官兵将她捞上来时,她的尸体都被河水泡肿了。
而那时的贺馨若,刚刚被圣上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又同太子妃交好,在长安的世家圈子里风头正盛。
阮安悄悄听得,贺馨若好似有难治的不孕之症,高氏一直催促霍长决纳妾,贺馨若自然因这件事而倍感苦闷。
贺馨若向来见不得庶妹贺馨芫比她好上一点,原本贺馨芫在嫁给邱瑞后,已经算是踏进了虎狼窝,悲惨不已,贺馨若犯不着再痛贺馨芫去比较。
可在贺馨芫有了身孕后,贺馨若还是起了妒怨的心思。
前世贺馨芫突然失了子嗣,怕也与贺馨若的算计脱不开干系。
忽有凛冽的秋风漾进了车厢内,阮安渐渐止住回忆,亦将车帷轻放。
她眉目微颦,自然没想到,这一世的贺馨芫还是和邱瑞走到了一处。
阮安复又算了下时间,若按前世的进程,与邱瑞无媒苟和的女子怕是在这时,就怀上了他的骨肉。
而贺家和贺馨芫自然被他们蒙在鼓里,想必房家小娘还在欣喜地为贺馨若筹备嫁妆,那邱瑞在前世的官运如此亨通,当然离不了贺家和沛国公府的扶持。
邱瑞这人,还真是将两头都占尽了。
想起前世那些惨绝人寰的祸事,阮安就倍感恶寒,也愈发痛恨像邱瑞和贺馨若这样的歹毒之人。
自重生后,就开始有的想法,也突然有了改变。
她不能再选择袖手旁观了。
她要插手,且一定要将它制止。
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像贺二小姐那样良善的姑娘,再次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