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有些无奈:“父皇, 儿臣手里也无后面的稿子。”
承嘉帝才不信:“没有全稿你敢登上去?你不怕后面写不好吗?”
谢峥不以为然:“儿臣自认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若是歪了,再找个人续上便好。”
承嘉帝:……是这个道理。可他心里痒痒的啊, 那该死的秀才后面究竟怎样?真的扔下母亲妻子去攀高枝了?
谢峥瞅着不对, 忙扔下一句“父皇若无他事, 儿臣告退了。”便脚底抹油。
承嘉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臭小子, 愈发没大没小了。”
德顺看了眼外头,笑着接了句:“这说明陛下跟殿下感情好呢~”
承嘉帝顿住, 扫了他一眼:“他是朕的儿子, 感情自然好。”
德顺背后登时冒出冷汗, 忙躬身赔笑:“是,奴才说错话了, 奴才刚才是觉得陛下俩人就跟那寻常父子相处似的……”
“你见过寻常父子如何相处吗?”承嘉帝重新落座, 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
德顺愈发谨慎:“那话本里说的, 不都是这样的吗?”
提起话本承嘉帝就心塞,瞪了他一眼:“那是话本,能一样的吗?”
德顺赔笑:“是是, 是奴才没得见识~惹陛下笑话了~”
承嘉帝这才作罢, 再次捡起奏折干活。
宫中如何略过不提,谢峥这边说忙, 也的确不是虚言。
他那书铺, 名聊斋, 开在安静的街区。
说起聊斋此名,还曾有段小插曲。
不过区区一个铺子名称,谢峥自诩比别人多读了许多年诗书,取个铺子名儿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在构思书铺名字的时候,祝圆非要插一杠子。
彼时谢峥列出了好些名字,诸如七录斋、八顾斋、万卷斋……
对面的祝圆直接来一句:【你这斋那斋的,怎么不取个五芳斋得了。】
谢峥没明白其中含义,遂问:【五芳何解】
【南边一家卖粽子的铺子就叫五芳斋,至于为何叫五芳……好像听说他们家有五个女儿,所以叫五芳。】
谢峥:……
他嘴角抽了抽:【别捣乱】
祝圆可不认:【谁捣乱了?你那七啊八啊百的,听着多俗啊!】
谢峥:……
【还不如叫聊斋呢。】祝圆随手写道。
聊斋?谢峥自语:“望月所感,聊书所怀?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 ?”他几番咀嚼,半晌,一拍桌子,“好!”
【此名不错】他真心实意道。
祝圆:……????
卧槽,大哥别这样!
这是狐鬼故事集!风水不好啊——
可惜,她不能解释,也解释不了。
于是,谢峥大笔一挥,书铺便挂名“聊斋”……
言归正传。
今儿是书铺开业第一天,除了印制好的月刊派发,他还得看看宣传的效果。
没错,他早早就与祝圆商量好,书铺的销售将来会分她半成,她那些运营的法子,他用起来便毫不手软。
别的不说,让人敲锣打鼓着去举大旗拉横幅的宣传方式,先来一套。
祝圆宣传得福食栈跟玉兰妆,就三名小厮,一个敲锣,两个举旗说唱。同样的法子,到了谢峥手里,别的不说,人数便翻了十倍不止。
如此多人分成数组,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在各自街区行动,从巳时到未时,敲锣打鼓,说唱结合。两圈下来,全京城都知道城区东南边多了间书铺,名叫“聊斋”。
听起来倒也雅致,可这行事手段,跟唱大戏似的。
这也罢了,大伙就当看场大戏。
可这些宣传队员唱了两圈“聊斋”,第三圈便换了词儿,改唱什么月刊,什么“一刊在手,坐观天下事”,什么“掌握大衍最新时政”,什么“金榜题名,从一本月刊开始”……
那吹得,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厉害有多厉害,就差没把天给吹破了。
京城别的或许不多,读书人那是绝对不少,听了这些话全都嗤之以鼻。
有那看不过眼的书生便直接呵斥他们:“有辱斯文,我看你们那劳什子的书斋也开不长久了。”
被呵斥的恰好是这片城区的小队长,姓江,名成,是谢峥这一年多培养起来的人。
年方二十的苏小伙子听了呵斥也不生气,只快速地打量了那人一遍。
略微发白的青布长衫,有些磨损的旧布鞋,看起来便是那家境不太宽裕的书生。再者,这片街区多是往年落第举人租住之地,他正是因为口齿伶俐,才被主子安排在这边。
故而这青衫书生一问,他半点也不着慌,还笑眯眯地问道:“公子可是留京候考的举人?”
青衫书生皱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成伸手从小伙伴背后箩筐里摸了本月刊,接着问:“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何解?”
青衫书生愣住,跟着打量他:“你也是举人?”
江成摇摇手指:“非也。”
“那你如何问起……”
未等对方说话,江成伸手从小伙伴背后箩筐里摸了本月刊,翻开,递给他:“呐,我们月刊里头有专业的讲解,”他扫了眼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书生们,扬声道,“这篇经解,可是国子监的祭酒先生,随安居士亲自出的题、做的题解,小的不才,虽然只识得几个字,看了也觉受益匪浅呢!”
国子监祭酒!?!那不就是大衍最高学府的大佬吗?那就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学子无法接触的人物啊!!
这样的人,还给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写了经解?!
青衫书生第一个不信,一把抢过江成手里的册子,抓过来便凝目细看。
众人屏息以待。
青衫书生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圣人云……此处……对……还能这般思考?……天啊……妙!妙极!!”他终于抬起头,双目灼灼地盯着江成,“小兄弟,你这册子——你这月刊,怎么卖?!”
江成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举起三根手指。
“三两吗?”青衫书生咬了咬牙,“好,我——”
“不不不,”江成微笑,“是三十文钱!”
青衫书生呆住了。
众人也惊了。
“只、只、只要三十文钱?这本……”青衫书生低头看了眼,“大衍月刊便是我的?”
“当然。这么多人看着呢,总不会别人也听错吧。”
“好!好!”青衫书生欣喜若狂,忙不迭拽起钱袋子抓了一粒碎银递给江成,另一手紧紧攥着那本册子,生怕江成反悔。
江成捏着碎银苦笑:“这太多了。”
青衫书生摆手:“都给你都给你。”
江成摇头,直接数了一沓月刊塞他手里:“我也没带铜板这些都给你抵账,你拿去卖了也好送人也好。“
青衫书生:……
“对了,我们这月刊,顾名思义,是每月一刊印,欢迎下月前来订购哦~~~”
青衫书生激动了:“下、下月还有?还是经解吗?还、还、还是祭酒先生解题吗?”
江成摇头。
青衫书生顿时失望——
“我们家主子说了,每期都会挑选擅长不同科目的泰斗或先生来做文章,不拘经讲,或许是策论,或许是史论,都说不准。”
这,这更惊喜了!!青衫书生喜得全身颤抖:“好,好,我下月一定会去——等下,你们那个聊斋,在哪儿来着?”
江成欣然作答。
完了青衫书生放下刊物,双手作揖,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谢了小兄弟,刚才言行无状,是小生失礼了。”
江成自然不会介意。
有了青衫书生这一场,接下来他们带出来的月刊眨眼功夫便被抢购一空,没抢到的也马不停蹄直奔聊斋。
这种情况,发生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刚从宫里回来的谢峥还未走近铺子,便看到聊斋门口处大排长龙,大部分是穿着儒服长衫的书生,剩下大都是那跑腿的小厮,甚至还有凑热闹的老者。
人太多,以至于那些在附近街区宣传的小子们都被叫回来维持秩序。
除了那饭点时的酒楼饭肆,何曾见过这般排队的盛景?
谢峥哑然。看来小丫头的宣传手段确实有用,怪不得自己要挨怼……
既然如此,他便无需再进去添乱——好歹是皇子呢,万一被哪家小厮认出来,可就不美了。
如是,他便领着安福等人返回宫里。
顺便给小丫头报个喜。
【哈哈哈,我就说不用担心嘛~有那国子监祭酒的文章,又不贵,但凡有点野心的书生,就不会放过这个月刊~~~】
【哈哈,我真是太厉害了,我怎么会想出如此惊才绝艳的点子呢?真是前无古人后无——哦,后面可以有~~哈哈哈~】
满页的“哈哈哈”,看得谢峥唇角不自觉勾起。
【哦对了,你上午不在,我已经写好了下个月的连载内容了。】
谢峥笑容一僵。
【来来,我写给你,你帮忙抄一份给你的人。】
谢峥:……
【记得要用我的字体!!我虽然没法亲自交稿,但我的灵魂永在!我写的稿子必须带着我的灵魂被送进印刷部!!】
谢峥嘴角抽了抽。
半个时辰后。
谢峥终于将祝圆的稿子誊抄好,校阅了遍无错字后,叠好,装进庄子特制的信封袋子,再戳个泥印,最后用祝圆的字迹在信封上提了个“佩奇先生”。
然后他深吸了口气,认命唤道:“安福。”
侍立在旁的安福忙不迭快步过来:“奴才在。”
谢峥抓着信封的手停在半空。
安福双手恭敬前举,欲要接过来,却半天等不到东西,诧异抬头。
只见谢峥神情诡异,一副不想开口,又非得开口的模样。
他下意识瞅了眼谢峥手里的信封袋子,立马回想起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登时脖子一缩。
下一瞬,谢峥终于说话了,声音仿佛从牙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
只听他道:“将这份《绝情书生农家妻》给印刷部,说是佩奇先生的续稿。”
“……是。”安福接过信封,头也不敢抬,急忙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房门,看不见谢峥才抹了把汗。哎妈呀,没想到主子竟然有这等爱好,还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啧,怪可爱的。
反观屋里的谢峥,他第一百零一次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应下这件事?为什么?难道偌大京城,就找不到第二个能写出如此……酸爽酣畅的话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