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兵荒马乱, 被护卫队护送过来的刘大夫快步走进皦日居。
西北边空地上的灯笼还没来得及撤下来,皦日居里的园子被映照得灯火通明。
刘大夫一眼便看见了人群簇拥下在院子里溜达的祝圆。
那言笑晏晏的模样,哪有一点像要生的样子。
他跟护卫队都有些傻眼。
正主很快也发现了他们, 扬声抬手,道:“哟,来这么快啊。”
刘大夫&护卫们:……
见她扶着腰慢腾腾走过来,一行吓了一跳,忙不迭迎上去行礼。
祝圆先开口:“这会儿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免礼了免礼了。”
刘大夫扫了眼边上紧张兮兮的安福、徐嬷嬷等人,小心道:“王妃, 老朽给您看看吧?”
祝圆摆手:“不着急。”然后问护卫们,“外头情况如何?”
一名看似小队长的护卫站出来,神色有些凝重,道:“禀王妃, 小的过来之时,外头歹人已经开始弄来炸弹,开始暴乱了, 请王妃吩咐下去, 接下来万不可让人落单行动, 谨防歹人作恶。”
祝圆暗叹,面上则镇静地点头:“知道了, 有劳你们了, 若是有何地方需要我们帮忙,尽管提出来。”
一群妇道人家和太监, 能帮得了什么?护卫队长不以为意,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祝圆也不多说, 站在那儿望着王府大门方向不动。
徐嬷嬷忍不住催了句:“王妃,咱们还是回去吧。”她都要生了,还管外头做什么?
祝圆回神,看看左右,笑道:“就在那边把脉吧。”她指的是边上的小石桌。
徐嬷嬷不赞同:“都这会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屋吧。”她说的是产房那边。
“还早呢。”祝圆直接抬脚过去,“待会我还得走走,这一大堆人进进出出的,别弄脏了屋子。”
那是产房,这么多人来来去去,还都没消毒,会带去多少细菌?她才不干,她惜命的很呢。
再者,虽说她以前没生过,可是她有眼睛看、有耳朵听,同事、同学聊起这些那都是头头是道,还经常给她这个未婚丫头普及这类知识,故而,她很了解,生产前后的一些状况。
她现在没有破羊水,只是隐隐作痛,要生,还早得很。
她现在不光不能躺着坐着,得多走动,让胎儿尽快入盘,生的时候才能轻松些。
徐嬷嬷他们不知道,看她这不慌不忙的,紧张得不行。
“大家今晚都特地换的新衣裳,干净的很,怎么会脏呢?”徐嬷嬷苦口婆心,“您都要生了,这会儿乱走动,待会要没力气了。”
祝圆已经到了石凳前,也不等丫鬟铺垫子,直接一屁股坐下。
徐嬷嬷惊呼:“石凳凉——”
“刘大夫,把脉吧。”祝圆打断她,朝跟过来的刘大夫道。
“是。”刘大夫也不多说,顺势在对面落座,搭上她伸出来的手腕。
这回谷雨眼疾手快,迅速在祝圆胳膊下垫了脉枕。
徐嬷嬷没辙,只得朝刘大夫使眼色。
后者只笑呵呵,问:“王妃感觉如何?”
祝圆点头:“腹部下方有阵痛,约莫一盏茶一次。”
刘大夫微微诧异,眼睑半阖,片刻后,睁眼,道:“王妃状态不错,且耐心再等等。”
祝圆微松了口气。看来身体是没太大问题,就等小家伙出来了。
徐嬷嬷见状,忙不迭道:“既然没问题,咱们赶紧回屋里吧。”
祝圆无奈:“嬷嬷。”
刘大夫捋了捋长须:“徐嬷嬷也无需太过着急,胎儿入盆还需要些时间,王妃多走动走动,可让胎儿尽快入盆,有益生产。”
祝圆连连点头。她说的没人相信,刘大夫说的,她们总得信了吧?
连刘大夫也这般说,徐嬷嬷等人顿时哑口无言。
安福看看左右,凑上来,问:“刘大夫,那,大约什么时候能生?”
刘大夫估算了下,道:“最快也得子时后。”
安福瞠目:“这么久?”
徐嬷嬷白了他一眼。
祝圆则摸了摸绷紧的腹部,苦笑:“那可有得熬了。”她知道头胎宫口开起来会久一点……可外头还有宁王的兵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呸,她们一定会撑过去,会等到谢狗蛋回来的。
众人沉默。
刘大夫想了想,朝徐嬷嬷道:“让人备些好克化的食物,待会给王妃用一些。”
徐嬷嬷一拍额头:“瞧这脑子。”扭头赶紧吩咐谷雨、白露她们去准备——大厨房去不了,皦日居还是有小厨房可以倒腾的。
她们去忙碌了,祝圆也缓了会,扶着石桌再次站起来:“那我们再转两圈的。”
徐嬷嬷跟安福忙过来扶她。
外头剑拔弩张,她却满院子溜达,呆在厢房里的内眷们自然都看得见,惊慌的心情便不由得慢慢平复下来。
只是,自家男人、父亲等都在前边,担心是在所难免。
因此,祝圆扶着肚子走走停停地逛了一大圈回来,就看到厢房那边窗户人头挨着人头,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祝圆:……
大半夜影影幢幢的,吓人不?
屋里烛光再亮也比不过现代灯火,一堆人头人影挤在窗口,背后是摇摇晃晃的烛火,看起来真的吓人。
祝圆停在原地缓了缓,才扶着徐嬷嬷慢慢走过去。
众人意欲过来行礼,被她阻止了。她站在廊下,问:“天也不早了,怎么不歇息?”
有人问了:“王妃,外头情况……”
祝圆认出那是吴先生的夫人,朝她点了点头,安慰道:“老夫人放心,有赵统领他们在,吴先生等人必定安全无虞。”
“可是……”
见吴夫人迟疑,有人插嘴:“可是光等在这儿也无事于补,若不然,让咱们也去前头帮忙吧?”
祝圆啼笑皆非:“你们安全待在这里,他们才能安心——”
“安福公公何在?!”高喝声由远而近,一名人影疾步奔进院子。
正是方才护送刘大夫过来的护卫小队长。
安福登时皱眉,顾不上朝祝圆告罪便快步迎上去。
俩人一番交头接耳。
众人都有些紧张。
祝圆摸了摸再次开始阵痛的腹部,咬了咬牙,扶着谷雨走过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正在低声说话的俩人一惊,同时回身。
那护卫队长还有些迟疑,安福便如是禀报了:“已经有不少贼人从各处院墙翻进王府,赵统领决定放弃王府大门,撤回二门处,全力防守皦日居。”
……赵统领他们挡不住了吗?祝圆暗自心惊,面上则强撑着点头:“知道了。让赵统领便宜行事。若是人手不够,可直接放弃二门,带人退回皦日居。”
只守一个院子,护卫力量会更集中,安全才能更有保障。
“这……于理不合吧?”安福有些迟疑。
祝圆强撑着阵痛,严肃道:“非常时期,不要太过讲究。即便王爷知道了,也自有我顶着。”
“是。”安福也不纠结了,转身朝那名护卫队长道,“速去报给赵统领,让他立即带人退守皦日居。”
那名护卫队长:……
祝圆正疼呢,只摆摆手,表示没意见。
那名队长拱了拱手,转身飞奔离去。
“快来人,”扶着祝圆的谷雨自然早就察觉不对,等人一走,立马低叫出声,“王妃腹疼。”
安福这才发现祝圆额上都是冷汗,吓了一跳,跟徐嬷嬷等人疾冲过来,见徐嬷嬷等人已经搀住了,只得回头吼道:“兔崽子还不赶紧让人弄台轿子过来?”
祝圆靠在习武的谷雨身上,喘了口气,道:“不用了,过去了。”阵痛阵痛,撑过去了就好了。“把大家叫出来,我有事吩咐。”
安福迟疑。
“安福。”祝圆语气轻柔,却是第一回 直呼其名,不称公公。
安福打了个激灵,俯首:“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待他走开,祝圆转回来:“扶我到廊下坐着。”
谷雨都快哭了:“王妃您还是歇着吧,您都快要生了。”
祝圆语气淡淡:“我现在累,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谷雨咬了咬唇,只得听令行事。
徐嬷嬷也不好受,俩人一左一右,搀着祝圆慢慢挪到正房廊下。
打前边经了一回,白露手里一直拿着软垫,这会儿终于让祝圆用上。
厢房的窗户一直开着,祝圆等人说话的声音也半分没遮掩,众人自然对事态清楚明白的很。
待安福把人全部带出来后,半靠在徐嬷嬷身上的祝圆笑笑,道:“什么大道理我也不说了,外头什么情况,想必大家也听见了。肃王府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倘若赵统领那边撑不住,在座之人,想必也没几个能活下来。”
“外头在抗敌的,都是我们的家人,他们在前头拼命,我们虽为妇孺,却也有一身的力气。与其站在这里看着,不如,一起并肩作战。”
她毕竟刚强撑过一波阵痛,说话有些无力,好在在场无人敢喧哗,让她慢慢的、一句一句的将话说完。
安静的夜晚,轻柔的嗓音却铿锵振耳。
***
“你说,王妃让我们直接退到皦日居?”守在大门处,等着殿后撤离的赵统领惊了,“安福呢?安福那老家伙怎么说?”
“他也听王妃的。”
赵统领迟疑。
“统领,要不,咱们就照王妃所言,退回去吧?咱们留下的人虽多,护两个院子也着实有压力。”尤其是皦日居,太大了,万一守不过来,让一二贼人翻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砰!”
王府大门颤了颤。
外头敌人竟不知从何从弄来巨木,开始撞门了。
赵统领一咬牙,道:“退,全部退回皦日居。你速去二门处将人带走,我这边再拦一会儿!”
“是!”护卫队长撒腿就跑。
赵统领扭头吩咐:“柴禾准备好了吗?”
“好了!”
“烧!”
“是!”
几辆木推车很快燃起大火。
外头撞门之举犹然继续,“砰砰”之声接连不断。
赵统领瞅着差不多了,立马将顶着板子堵门的护卫撤开,燃着大火的柴薪被推到大门后不远处,倾倒落地。
熊熊火光照亮了王府大门。
“撤!”
赵统领一声令下,断后的护卫跟着他疾步往里撤退。
“砰——”
“轰——”
王府大门轰然落地。
一群兵丁欢呼着冲进来,却被一整圈半人高的火线堵住……
赵统领带着人疾步冲到皦日居。
“关门!”他大吼一声,“迅速布防。”
“是!”提前回来的护卫队长高声应道,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兴奋?
赵统领没注意,抹了把汗水,问:“人都带——”未完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他瞪着面前场景,“这是在做什么?”
他眼花了吗?怎么一堆妇人姑娘在池塘那边——搭灶烧火?
再看,还有在池塘边捋起袖子拿桶提水的,从后头抱着柴薪跑出来的……热热闹闹的,竟仿佛有几分——春游之感?
护卫队长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是王妃吩咐的。”言外之意,与他无关。
赵统领气急,大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边折腾吃吃喝喝?都给我回屋里呆着去!!”
护卫队长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为了吃的,王妃说,大敌当前,大家都得尽一份力气,让他们出来帮忙。”
“一群女人家能帮什么忙?都给老子撵屋里去!”
“赵统领。”一名绿裳丫鬟听见动静,快步过来,站在他面前。
赵统领认得这人,是王妃身边的谷雨。
他半点不压怒意,抢先道:“我不管王妃怎么交代的,我身为王府护卫统领,只听王爷令,守护王妃安危。你们现在阻挠了我的护卫工作,我令你们速速回屋!”
谷雨福了福身,半点不怵他,脆生生道:“赵统领只管做好你的工作,我们这边是奉王妃之令,守护皦日居,与护卫们共同抗敌。”
赵统领:……
他不屑地上下打量谷雨,嗤笑出声。
就靠她这种娇滴滴的姑娘家?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