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克莉丝会把她送的礼物随身带着, 莉迪亚呆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那些冒险寻宝的小说里,被海盗贴了黑券的人将被追杀, 因此引发一段惊险刺激的故事。
不论如何, 有架打了,还是弟弟允许的。
莉迪亚眼前一亮,把那张有些发软的纸片随手一塞, 也顾不上细想为什么突然就要对付那位“黑发情人”,从一边的大箱子里一把抄起演戏用的道具剑,朝克莉丝指的房间飞奔过去。
声乐老师有意把杜朗安排在了最偏僻的房间。
当初能帮他顺利偷渡到法国来,猜到自己的背景可能不是乡绅儿子那么简单,所以也意会到了杜朗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克莉丝完全不担心莉迪亚会吃亏。
头脑派打起架比她还弱, 现在被迫躲在剧院,不搞清楚情况, 他肯定不会还手或者开枪, 只有挨打躲藏的份。
不紧不慢走到门口,看清屋内情况后,克莉丝愣了一下。
狭小的休息间才一会就变得非常凌乱,显然已经有过一场追逐战, 杜朗瘫坐在一边,表情空白,莉迪亚还提着那把剑,也傻站在屋子中间。
他们看着同一个方向。
“你力气已经大到可以把墙打破了?”
克莉丝抽了一口气, 指着墙上黑黢黢的洞口问。
莉迪亚下意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似乎也被自己的力量惊呆了。
看到好友跟着进来,还和貌美残暴的女人相熟,杜朗连忙道:“克里斯!你快解释一下!”
足迹遍布整个地中海的贼首有意换了英语。
克莉丝无辜道:“解释什么?”
“她居然说我是你的情人,我们都是男人,英国人不是最担心这种污蔑,不惜决斗自证清白吗。”
“我们是在马赛的红灯区认识的吧,还是你主动邀请我去你的房间呢。”
“是这样没错……”
“那些晚上,也是我们呆在一起,了解对方,我带着你体验很多你以前不知道的刺激。”
杜朗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如果自己还只是瞎编一通,那外交官都不用颠倒黑白,只要有意更改用词,他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等等,瞎编。
看着扔了剑,跃跃欲试要再验证自己的力气,掰响关节缓缓走进的女魔头,杜朗终于明白过来,绝望后退,一边嚷道:“你小子也太记仇了吧,啊——”
没理身后的惨叫,走近那个被莉迪亚打破的墙,一阵轻敲,克莉丝终于摸到了机关,咔哒一声,被打破了一个洞的墙缓缓移动,露出了足以一个成年男子通过的入口。
“难怪你能打破了,这面墙是空心的。”
莉迪亚凑过来,面对幽长的隧道,眼前一亮:“要进去吗,这里面肯定藏了宝藏。”
克莉丝屈起指节敲她的脑袋。
“少看点冒险小说。”
杜朗低嘶着按着手臂走到她另一边,防备看了一眼莉迪亚,才说:“我觉得里面肯定有一位貌美少女,她被绑架在这里,等着我们去救她。”
克莉丝一巴掌糊上他后脑勺。
“你也是,少看听戏。”
被她推了个踉跄,深感差别待遇的人控诉着低声说:“那你说是什么!”
“不看看怎么知道。”
克莉丝擦了根火柴,点燃风灯,迈步走进去,两个人好奇心胜,也急忙跟上了。
她一个人提着灯走在前面,因为火光摇曳,把附近映得更加鬼祟,没走两步就被两边抓了衣服下摆。
……这两个人原来还会怕鬼吗!
克莉丝身形瘦削,两个人都想挤到她背后,免不了互相推搡,听着走道回响的脚步声,都不敢大声说话。
“你居然躲在我弟的背后。”
莉迪亚强撑着害怕,对身边的男人鄙夷道。
“不是说了,我是他的情人吗。”
贼首能屈能伸,并不在乎这点嘲讽,戏瘾上来,故意捏了嗓子,娇滴滴说:“克里斯,人家好怕。”
他不会变声,这一句把莉迪亚恶心得不行,也反应过来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黑发情人”了,干脆扭过头不搭理他。
刚刚饱受她的挫折,这时候掌握了对付的方法,杜朗又凑近了,阴阳怪气叫道,“姐姐。”
莉迪亚躲开,嫌弃道:“你离我远一点。”
头一次看到莉迪亚吃亏,克莉丝憋了笑,没管他们,继续往前走。
没有岔道,前面是一个楼梯,她脚步一停。
有一个喜欢在黑暗里谈事情或者做点什么的男友,克莉丝的听觉比过去好了不少,至少在这种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她能分辨出并不在身边的声音。
身后的两个人也跟着紧张停下了脚步。
四下里一片阒静,偶尔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没过多久,自下方深处传来了一阵石墙移动的声音。
克莉丝下意识摸出枪,听到身后两个人一致慌乱叫出来,知道已经被这里的住客发现,干脆循着声音,提起风灯追了上去。
果然,路的尽头变成了一条死路。
她对建筑了解一般,刚才能发现机关,是因为莉迪亚误打误撞凿破了空心墙。
前路未知,除非爱德蒙在这,就算破解了机关,再追下去恐怕就是她自己吃亏了。
看过自己想知道的,克莉丝才迈了相同步距,不慌不忙折回去。
姐姐和好友还呆在原地,两个人相隔很远,看上去不太对劲,看到她回来,一个还惊吓过度一样杵着,另一个已经呆了哭腔扑过来。
哭诉一通后,莉迪亚又用力拍她的手臂:“你怎么可以把我们扔在这里。”
克莉丝嘶了一声。
“你其实不用怕,”她苦笑说,“我觉得那个人如果就住在这,成天不晒太阳,不一定打得过你。”
三个人回到休息室,关上机关,看着那个大洞,杜朗迫不及待问:“你发现了什么?”
克莉丝:“感觉这里面还挺深的,地下应该不止这一层,能不声不响挖这么深的地窖,肯定不是个人能做到的。”
她又推开杜朗带来的巴黎地图,回忆了步数和方位,大概估算了下刚刚追到的地方。
“这个地道有些年头了,我记得大革命的时候,这片区域被占领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挖了作为黑牢使用,后来巴黎变数太多,很多人连自己都顾不上,时间长了就被遗忘了。”
杜朗表情认真起来:“王弟那时候就在巴黎,说不定还记得这里,会不会是王党的人用这里关押对手?”
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国王这次之所以病倒,就是因为他弟弟借自己儿子被刺,把整个参议院的温和派都抓住,自己和一帮贵族把控了议院,国王数年平衡努力化为泡影,气急攻心,卧床不起。
克莉丝摇头,“机关是这个时代做的,这里应该只有一个人。王党现在在巴黎气焰正高,什么都不怕,就刚才的动静,早就跑出一堆人把我们逮捕了。”
“你就不能替我把这个发现检举给警务局吗。”
一个贼首,遇事第一反应居然是找警察。
克莉丝恨铁不成钢看了杜朗一眼:“警务局现在忙着抓通缉令上的某个马赛人,贫民窟的命案都不管,你指望他们来剧院地窖抓人?”
“而且他们来了也不一定能抓到他。这个人在里面住了这么久,布置这些机关,说不定还有一堆秘密通道,看来,你恰好住在他的出口之一。”
还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鬼,想到可能今晚找过来,杜朗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剧院下午有人排练,晚上有表演,半夜才最吓人也最危险。
“那我该怎么办?”
克莉丝扫见一架立柜,示意莉迪亚帮忙推过去,整个堵住破洞。
“这样不就行了。”
克莉丝又调侃说:“如果是鬼,那你也跑不掉,要是人,你就有机会在他推开这里之前逃出去了。你也不用怕,你名气比他大,我觉得他说不定更怕你呢。”
“其实,我更建议你相信自己的沟通能力,你可以试着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以后逃跑都会方便很多。”
杜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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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朗台夫人的慈善晚宴很快就到了。
第一女富豪到巴黎后,这是她头一次在住处中做东,宾客大多非富即贵,除此之外,就是在索漠时就与她早有往来的慈善家和贵妇。
接到邀请函后,德·奥勃里翁子爵——曾经的夏尔葛朗台,心里不自觉涌上了一些期待。
他曾经见过特·篷风,很清楚知道堂姐会与那个乡巴佬结亲,全因为自己的信伤透了她的心,她没法在索漠那样的地方一个人呆着,才选了那个人做她的狗。
果然,特篷风死后,堂姐就改回了姓氏,守寡至今。
据说她有一个年轻的情人,奥勃里翁也曾打听过,知道他们是在马赛一个舞会上认识的,那是一个俊秀斯文的英国青年,节俭的葛朗台夫人买了一堆亮晶晶的首饰打扮她的“小先生”,甚至为了赴任的领事亲自来巴黎,替他铺路,打开社交局面。
可是这样一看,他岂不是更特殊了?
欧也妮过去或许还是个乡下妞,不敢来巴黎,但是后来会去马赛,明显是接手了家产,所以不得不为了家业四处奔走。
说不定,因为他在这里,即使熟悉了出远门,十几年了,她宁可去更远的普罗旺斯,也没有来巴黎。
他的伯父一毛不拔,显然欧也妮堂姐也继承这些品质,所以只是给那个英国人买点金银饰品,就让那么多人惊叹她对情人太好。
可是当初他抛弃她时,她依旧不声不响替他偿还的父亲留下的所有债务,那可足足有一百万法郎。
奥勃里翁越想越觉得堂姐对自己余情未了。
他刚刚发财归国时,法国时局还很稳定,贵族依旧光辉亮丽,在船上,他结识了现在的岳母。
这个交际花出身的女人手段巧妙,许诺只要他替奥勃里翁伯爵赎回宅子,娶了他难看刁钻的独生女儿,他们就会替他改姓,让他承袭爵徽,得到一份年金,再给他一个内廷行走的职务。
夏尔葛朗台被未来和野心晃花了眼,忘记了那个昏暗屋子里只有一点温柔的堂姐,连她资助的那点钱都变成了无息的债务。哪怕从特篷风那里知道,原来那个贫瘠的乡下堂姐足足有一千多万法郎的家业时,他也不曾动摇。
结果时代同他开了玩笑,复辟多番周折下来,许诺逐渐都化为了泡影,他像是巴黎城里所有的老贵族,一边为了体面的生活惨淡度日,开舞会也要小心计划,一边看着一些暴发户成为了新贵族。
两度复辟,巴黎人已经明白,放在手里的金币才是更稳妥的。
他的堂姐这些年靠投资发了不小的财,一跃成为法国最富有的女人,加上近年热衷大做慈善,大半个法国教会都与她有来往。
路易十八缠绵病榻,王党最得势,哪怕不能重修旧好,自己代为牵线,让她帮忙,日后王弟上位,自己也能再进一步,这样两家得益的买卖,只要是葛朗台家的人,就一定会干。
一边想着一面打听,终于在长廊尽头见到这里的主人,奥勃里翁心热起来。
“欧也妮!”
葛朗台夫人慢慢回身,看着他,面露陌生,“请问,您是?”
“是我啊,堂姐。”
在那双还很清澈的眼睛里,是奥勃里翁走样的身材,被假发遮掩的脑袋,还有被酒色和时光变得老迈油光的脸。
被看着不到四十岁,气质恬淡的女性照得丑陋不堪。
因为那惊讶错愕的表情,奥勃里翁终于从被情人吹捧的虚假里清醒过来。
到如今,只能和她追忆过去,攀亲缘关系了。
他面露关切说:“堂姐,好多年不见了,您还好吗?”
葛朗台夫人克制颔首。
“谢谢关心,我这几年过得很不错。”
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看上去简直就像她那个油盐不进的父亲。
他试探着失落说:“您邀请了我,我以为,我是您的客人呢。”
葛朗台夫人终于想起什么,态度大方镇定道:“这要看您怎么选了,您如果还想保留体面,那么您就是我的客人。”
奥勃里翁开始觉得事情麻烦起来。
“我这次来巴黎,主要是为了我的好友班纳特领事,此外,也是为了查我在巴黎的经纪人格拉桑先生。他知道一些关于我的过去,似乎笃定我一辈子不会来巴黎了,所以这些年贪婪得不知收敛起来,我从他那里,还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当年,通过我的关系,您与先夫特篷风先生结识,你们联手,暗中钱权交易,做了许多小动作。”
“格拉桑先生把他的一切偿还,现在已经破产,回到了索漠。奥勃里翁先生,我今天请您来,同样是来向您收债的。”
“看着我们曾经是同姓的份上,我给您这个机会,如果您今晚按数额将这笔钱捐出去,我可以当做这件事不存在。如果您舍不得,那我就只好向法院提出诉讼了。”
奥勃里翁看着面前平视也像高踞俯瞰的女人,终于意识到,替他偿还债务后,那个傻傻等了他七年的羞怯堂姐已经不在了。
“欧也妮!”
一个轻快悦耳的声音亲昵叫着。
葛朗台夫人的表情突然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克里斯。”
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从花房里走出来,将挑选出来的鲜花替她认真别在衣服上,才看向杵在一边的奥勃里翁,以一种英国人特有的倨傲神气冲他颔首。
一面替年轻人摘去肩头的叶子,似乎担心他们起冲突,葛朗台夫人不再看他,只是招呼一边矮胖的女管家递文件过来。
接过那些详细的记录,直接扫到最后精确到生丁的合计数额,奥勃里翁脸色变化,控制不住失声说:“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句话让英国领事意会过来,挡在情人和她的旧爱之间,蕴了讥诮扬眉。
“你就是夏尔葛朗台?”
话里完全不掩饰轻蔑和敌意。
用青年特有的意气挑衅道:“你具体有多少钱我们一清二楚,欧也妮就是太善良了,只让你把全部家当捐出去,没让你去欠债。”
“不想拿钱没关系,我们来决斗,等你死了就不用还钱了。”
这句话说完,年轻人被年长情人噙笑轻拍了一记,本来龇牙咧嘴的小狼狗一下变得温顺起来,委屈又不满哼着别开头。
连他过去的名字和堂姐今天的用意都知道,显然刚才葛朗台夫人不看自己,是怕年轻气盛的情人为此吃醋。
也就是说,克里斯班纳特根本不是他的替代品。
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奥勃里翁终于万念俱灰,又联想到对方有元帅都赞不绝口的枪术,只好打消了趁机撕毁或者威胁的念头,讪讪应承下来。
等那个人走远,克莉丝才收敛了凶巴巴的样子,关心看向身边。
“我真的没事。”
欧也妮笑了笑,“他回国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快二十年,单是相貌,我也已经认不出他了。现在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克莉丝不由想起了她家的政治犯。
十六年过去了,那位未婚妻还能认出他吗?
她正想着,欧也妮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人,微笑着遥遥颔首,这才侧头说:“这件事情处理完,我就要回索漠了,春天的葡萄园离不开我。”
“不过我也不放心你,在巴黎,少了女性帮衬,社交会变得很麻烦。而且我走后,那些贵妇就不那么好解决了。幸好,我在一次慈善活动里认识了那位善良的夫人。她品行高尚,你可以放心与她往来。”
克莉丝点头,陪同欧也妮走到廊边。
“梅塞苔丝,我有这个荣幸向你介绍我最亲爱的小先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魅影的地道是巴黎公社时期挖的,时间对不上,所以改成法国大革命了。
欧也妮:走之前做个好事,不用感谢我。
爱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