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生死两个字。
在这里生和死只有一线之隔,中间还有大量痛苦挣扎,在生死线上来回踱步的人,所以这样的地方也特别会容易产生咒灵,必须用咒物镇压,同时安排咒术师定期清理。
但是狗卷荆从小就没怎么去过医院,他生命里和医院这个概念最靠近的地方就是库洛里多的“心理诊所”。
蝴蝶围绕在他身边充当探照灯,狗卷荆一路摸索着在漆黑的医院里游荡。
没有了灯,却能看见黑色的影子到处都是,能看见有影子躺在病床上,还有类似医生护士的影子在不同的病房里游走,这些影子若无其事地绕过狗卷荆和他的蝴蝶,营造出一个普通医院正常该有的样子。
他们和狗卷荆仿佛在不同的次元里,过着彼此不打扰的生活。
各种人类发出的声音还在继续,声音变得混乱,话语也逐渐口齿不清,像濒死之人的呓语,充满了绝望的呢喃。
咒灵在其中穿梭。
它们从影子中诞生,狗卷荆亲眼看见一只类似鱿鱼的咒灵,宛如雅典娜从宙斯的脑袋出破颅而出,它从一个影子的头顶剥落下来,化作实体攻击狗卷荆。
二级咒灵。
狗卷荆把它撕了。
就像撕一张纸一样,撕掉了它。
那些杂乱的声音还在继续。
——“救、救救我……”
狗卷荆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蝴蝶飞在他身前。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他和蝴蝶快速冲上楼梯,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走廊。
方正有规律的医院此时此刻宛如被小孩扭曲过的魔方,混乱的魔方扭不回原来的颜色,每一扇房门都通向未知的方向。
好像在向上走,又似乎在往下。
空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我在哪里……”
这扇房门后这一刻是病房,下一秒就变成了手术室。
空间被扭曲了。
即便是狗卷荆和蝴蝶,也尝试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这里,是医院。”他撑着膝盖喘气,试图通过回答问题解开谜底,但并没有回音。
更多更多的声音向他涌来。
更多更多的咒灵涌出。
所以这里的主人是……
咒灵?
不,人类。
这里是,医院?
不,这是……
狗卷荆觉得自己就像落入了海中,海水携带大量信息从他身边流过,他所需要的有且只有一种。
他要在海水里寻找到唯一一滴他需要的海水。
这种事情在之前好像做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试图让自己沉入更深的海洋里,金色的蝴蝶停在了他的头顶,明灯般照耀他的上空,由金线编织的羽衣披落在他的肩头,驱散了这片奇妙领域的黑暗。
对了,一日轮回的时候,他做过类似的事。
力量要再收小一点、再小一点。
更精细一点,更细微一点。
要像丝线一样……延伸出去……
金色的荆条模糊呈现,它们细若浮丝,在这片混沌的力量海洋里飘荡。
要在海水里找到想要的信息,过滤掉不必要的迷惑项……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里是……生得领域。
或许应该叫它生命领域。
被激发扩大的力量形成的特异空间,已经超出了一般咒术领域的概念。
狗卷荆浸泡在空间里,寻找空间主人的信息。
他闭上了双眼,却能看见整个“医院”。
不是这里。
也不在这里。
那些一个接着一个奔着特级咒物来的咒灵在他羽衣的光芒下消失得无声无息,狗卷荆身着命运线织就的华美羽衣,那双璀璨的眼眸穿透了重重障碍。
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
更深入的、更细小的。
——找到了。
他坚定不移地抬腿走向一个方向。
影子退开,咒灵消失,万事万物为他屈膝。
“这里是你的领域啊。”
浑身长满了疱疹的男孩,手握一根残缺的手指抱膝蜷缩在角落里。
他的眼里都是泪,眼睛哭得太久已经看不清事物,只能朦胧望见一个金色的身影。小孩抽了抽鼻子,哽咽着问:“是……天使大人……吗……”
“什么?”狗卷荆没听清,一晃神,视线模糊了一瞬,疲惫涌上来,也就没看见小孩扔掉了手里的东西,只觉得自己的大腿被什么东西抱住。
“把我带走吧,我不要被那些东西吃掉,呜呜呜,我、我会很乖的……”
无论狗卷荆再说什么,被吓坏了的孩子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少年揉揉眼睛,干脆坐下来抱住哭泣的小孩,像哄弟弟那样熟练地拍着他的背安抚孩子。
“没事了,别哭了。”
那个看起来柔弱无助的孩子缩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怀中的空气。
和他之前闻到的都不一样。
这是神明大人的味道吗?
就在两个人温存的时候,蝴蝶趁机悄悄离开了狗卷荆的肩头,落到那根赤红的手指上,咬下了第一口。
嘎嘣脆。
好吃。
休息了老半天,才借助月光看清了小孩的脸。尽管疱疹长满了全脸,两只眼睛肿得像个猕猴桃,狗卷荆还是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最开始“死掉”的孩子。
再回头,刚刚的领域通通消失,只剩下长得要看不到边的走廊,是普通又安静的医院。
咒灵进化而成的蝴蝶还是那只漂亮的蝴蝶,落到地上的咒物已经无影无踪。
……
他进行得还算顺利,夏油杰则不然。
“该死。”
尽管有了心理预期,但他的心理建设显然做得还不够厚。
这里的咒灵根本就不是一级咒灵!
这是有人们对疱疹的厌恶和恐惧造就的特级咒灵,浑身长满了巨大的疱疹,流出的脓血落到地上发出滋滋声,像烤肉的油落到了铁板上,滋滋把地板腐蚀出了一个个坑洞。
夏油杰近期是再也不想吃烤肉了。令人反胃的味道在空气中扩散,多吸一口都觉得肺部在燃烧。
这是一个极其不利于咒术师作战的空间。
咒术师也是人,他们也离不开必要的生存条件。
如果只有夏油杰的话,或许还可以将咒灵引去开阔的地方,偏偏——偏偏那家伙的手里还有一个人质。
被咒灵吞下了一半,还袒露出来的上半身也长满了疱疹,凄惨的样子完全可以不需要特效妆就可以在异形电影里打酱油。那家伙的嘴巴还叫个不停,不断干扰夏油杰的判断。
“救、救命——”
“救救我……”
“求你,快救我啊!”
烦人聒噪的声音。
夏油杰左臂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撕毁,暴露出来的皮肤也长满了疱疹。
聒噪、疼痛、呼吸困难、视线逐渐模糊,或许还在发烧。
他现在暴躁得只想放开了打人。
但是——不行。
咒灵操术师努力控制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让脑子转动起来。
小荆就在另一栋楼里,眼前这家伙不论,总之不能让小荆接触到这个咒灵。
——钢琴家的手是很宝贵的。
在医院里战斗不行。
狭窄的空间,不利于他的施展,而且现在也战况不妙。
人质还在叫嚷,已经从哀求变成威胁,就像那个被囚禁在水瓶中一万年的魔鬼,面容狰狞。
所以说,为什么还会有人在医院里?后勤部没有清理干净人吗?这家伙是怎么跑进来的?只有他一个吗……
最后一个问题,让夏油杰脑袋一冷。
他四处游走躲避咒灵的追击,试图把它引向更开阔的地点,同时不断搜索,最后在一个惨不忍睹的房间里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涂着艳红指甲的残掌。通过那半只手掌也能识别出是女性,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
一种恶心感从他体内升起。
比咒灵玉更恶心,源于他想要拯救的人,撼动他坚持的意义。
所以我,忍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这种人真的值得拯救吗?
尽管他一直对五条悟说“意义”这件事很重要,但事到临头时,他苦笑着发现自己并没有好多少。
就像在泡在粪坑里的厌恶感席卷了他,也让他的咒力暴涨。
甚尔躲在暗地里目睹了一切。高超的隐匿技术,只要他不想,夏油杰就绝对发现不了他。
咒术师在努力奋斗,咒术杀手却在摸鱼划水。
他看他陷入困境,看他察觉要素,看他动摇。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甚尔对这些漠不关心,他只答应了臭小鬼来帮忙来出任务赚任务金,所以等到确定这个小鬼无法完成的时候再出手就够了。
他喜欢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来完成任务,一击即中是他的爱好。
这就是为什么只要甚尔愿意,他就能在黑市登顶。这个男人有非同一般的耐心,像蛇一样不知不觉缠绕在猎物附近伺机而动,猫一样的爆发力,鹰一样的眼睛,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比钻石还要坚硬的心。
只要不是他关注的范围,他对一切不关心、不好奇、没有多余的想法。
这小鬼能不能搞快点?
不过被熏得鼻头发痒的时候,甚尔也会脾气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