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偏僻的山林中, 人工开发的痕迹罕见。不受约束的草木肆意生长着,那树要比其他地方更高大,无规则蔓延的枝丫于半空缠绕在一起, 夏日里树叶茂密,像是在山林表面织造了一条绿莹莹的披巾。
这夜月色温柔,清凉的月光透过头顶那层枝蔓挥洒在林间,不如灯光明亮,却也足够看清脚下不甚平坦的小径。
两名身形修长的男子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寂静的夜里能清楚听见脚下的踏草之声。以两人为中心,前后围着一圈相貌奇特的妖怪, 最前方那妖怪提前将垂在两人身前的树枝拨开,走在最后的妖怪则是沿路清理着两人经过的痕迹。
于可窥见妖怪之人眼中, 这行队伍虽诡异却整齐有序。而于普通人眼中, 就只能看见缓缓前行的两人背影, 那身影融入山林,仿若行走在山间的神使或鬼怪;枝丫为其让道, 像是打开一扇通往异世的门,待两人抬脚走入便迅速合上, 隔开了两个世界。
“你那边交代好了”的场静司走在前面,他头也没回地问了句。
“嗯,让式神伪装成我的样子待在剧组, 事后被调查我这几天也是从未来过群马,”名取周一穿了身灰色休闲装,头上的帽子将棕发完全遮挡住,“倒是你, 身为的场一门的首领不好掩饰行踪吧。”
“确实, 所以我特意办了次集会, 让除妖师们把目光都集中在八原那。”
“集会……”名取周一愣了愣,很快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你昨天消失那会儿是回八原了,确实差不多也到了你们的场一门例行集会的时候。”
他声音一顿,半是感慨,“趁着集会那几天出来,你还是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啊,也不怕被人发现你不在。”
“明日下午前赶回去露面就行,那边有七濑女士在,不用担心”的场静司穿了身方便活动的黑色运动装,为了不留下证明自己身份的痕迹,他并没有带上最擅长使用的弓箭。
根据从外围搜集到的线索,他们推测里面那势力外出活动的时间就在这几天,一旦这边有所行动,不管成功与否那势力都会开始追查介入者的身份;调查的对象无非两种可能——强大的妖怪或者除妖师。
除妖师世家中有头有脸的细数起来也不多,的场和名取两家必定在怀疑范围内,他需要在行动前合理伪造好这几天的行踪,暴露得越晚后续谋划的时间就越充足。
而且——
“我也想看看的场一门中是否有什么异动,有些家族也并非值得全然信任不是吗?”
的场静司抬手指了几个方向,跟在旁边的式神立刻分出一部分超那边分散开,它们背后都贴了张符纸,几下便悄无声息地隐藏进树冠中。
“你怀疑的场一门内部有问题?”名取周一有些惊讶,他抬眸看向走在前面的黑色背影:长发扎成一束,整齐却显得有些孤寂。
前方的人闻声停下脚步,眉锋一挑突然笑了。林间晚风吹动眼部的符纸,边缘似要掀开又落了下去,正好有一束月光穿过顶部空隙落在他身上,让那笑显得有几分冷艳。
“只是上个保险罢了,毕竟的场一门也只是由多个除妖师家族组成的,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名取周一听完先是沉默。除妖师之间同样纷争不断,他作为名取家没落后重新继续除妖事业的年轻一代,尚且要面临很多外界的攻击;而对方作为的场一门的年轻首领,不仅要应对外部压力,更是要处理好内部的复杂关系、维护属于的场的荣誉。
前车之鉴吗……他记得那是静司刚成为首领不久,的场一门内部有些动荡,其中有一家族因为使用禁术等原因脱离了的场一门。
没记错的话,是四年前吧。
他张嘴正想说什么,突然最前面探路的式神疾速飘到两人旁边,恭谨地朝的场静司弯腰鞠躬,“的场大人,前方远处出现了很多人类和妖怪的气息。”
“有多少?”
“至少是我们的三倍以上。”
“有点不对劲,根据得到的信息,只是出山行动的话不该有这么大的规模,静司你觉得呢?”名取周一推了推镜架,微微折射着月光的镜片下,眼神格外严肃。
要是想在山林四周都做准备的话需要调动的人手太多了,他们根据附近山路的痕迹推断出几个最有可能的路线,专门针对这些方向布下眼线,以达到最小动静的目的。综合时间、频率、地点等多方面因素后,他们才选择这几天在这进行埋伏。
会在今晚遇见人出来不算意外,但奇怪的是对方的数量——这阵仗不管怎样都太大了。
他还没想清楚其中关键,一旁的的场静司神色突变,迅速戴上了卫衣的兜帽,压低音量厉声说道:“一定是发生什么意外了!所有式神在树上隐藏好,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我发给你们的符纸多贴几张。”
说完他朝身边的式神点头示意,对方直接伸手一左一右抓住两人的手臂,无需任何助力便飞了起来,带着他们稳稳落在最高的树干上。
环视一圈确定式神都已藏身好,的场静司扯着名取周一躲进树冠中,又拿出几张符纸‘啪’一下拍在对方背后,那里本有一张,“以防万一,隐匿气息的符纸多贴几张。”
“嘶,小心点,”名取周一被拍得身子一歪,连忙抓住树枝才维持好平衡,“别事情没解决我先摔死在这了……”
他尾音渐渐低了下去,看向灯光闪烁的前方表情凝固了,“还真是意外啊。”
“嗯”的场静司望着远方眼神晦涩不明。
站在高处以后,他们轻易便将远处于林间闪烁的灯光尽收眼底。有两条灯带从前方倾泻而来,蜿蜒着在林间摇曳,却稳稳呈现出汇集的趋势。
在预计汇集的交点,又一道模糊的身影不知疲惫地逃离着,但不管它转向哪个方向,都很快被光带绕过去拦住。看似在逃,却又隐隐被逼着逃往包围中心,一方带点戏耍的味道,一方满是绝望,像是在演一场荒诞的戏剧。
偶尔透过树冠空隙窥见那逃窜的妖怪,它衣衫褴褛,碎布上浸满红黑混杂的血迹。
“……应该是被抓去的小妖怪,要救它吗?”名取周一拿下眼镜随手擦了擦,再戴上后藏起了眼底那隐约的复杂同情,“现在这情况想带走个除妖师太难了,发生意外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时候才会有动静,我们等不起,从它口中应该也能得到不少信息。”
“也不排除那小妖怪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的场静司瞥了眼身旁人,他缓缓抬手指向结界中心地带,仰头间赤瞳红得更艳了,“趁着结界打开里面人出来的时机,真相就在那,进去看看如何?”
名取周一微微睁大眼睛,可心里涌起的那点惊讶很快便平息了下去,这种有魄力的想法又确实是的场家的风格。余光里,那式神静静站在的场身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下一秒收到去闯龙潭虎穴的命令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见的场静司手臂一拐,指尖赫然指向了逃窜的小妖怪。
树冠里不算宽敞,黑发男人转头时头顶扫过几片树叶。像是风吹过一样,声音很轻,他眼底的红光也被吹淡些,“算了,里面情况未明,就带这些妖怪进去太冒险了。”
“能逃到这里还有这么大的追赶阵势,想来也不可能一无所知,你准备怎么救?”
名取周一扶了扶帽檐,从口袋里取出一串纸人,那纸人一出来便绕着他的手臂打转,只等一个指令便会飞出。
“把它拽过来怎么样?纸人的速度快过大多数妖怪。”
“和我想的一样,在上面缠几张符纸,以免那妖怪的气息暴露我们的位置”的场静司拿着几张符纸靠过去,那串纸人先是凹进一段浅浅避开,抖了两下又挪到他指尖,蹭了蹭。
面对几倍于己方的对手,两位除妖师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从头至尾未说起带小妖怪逃离的困难。他们站在树干上,袖摆于夜风中无声舞动,俯瞰着逐渐靠近的灯光与妖怪。
从未质疑的场静司的判断,只等他做出决定后,站在身旁的式神才俯身补充说道:“的场大人,那小妖怪身上的气味很奇怪,隔着很远也能闻见,或许就是这样追捕它的妖怪们才能远远锁定住它,请一定小心。”
的场静司低低应了一声,在纸人上又多缠了几张符纸。
“等会纸人一定要紧紧缠住那妖怪,符纸才能起作用……还有,避开树冠、树丛这些容易刮破的地方,别留下痕迹。”
“嗯。”黑白色纹交织的纸人环绕在两人身边,随着名取周一抬手的动作飞驰而出,很快便没入林中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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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那妖怪的气息没了!”
几乎与式神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远处光带下的隐隐沸腾之声。牢牢锁定、以为尽在掌握的目标消失,追踪者表面维持的镇定褪去,他们像沸腾水面冒出的气泡那样,由中间朝四周散开。
“我们隐去气息对方只能根据声音追踪,等会遮住脸只管朝往山下撤退,只要拉开距离就能彻底甩开它们,记住别回头”的场静司表情凝重。
刚说完,细小的破空声传入耳中,两人侧头去看,那串纸人紧紧捆了个小孩大小的妖怪出现在眼前,很快靠近树干把它甩了上来。
小妖怪浑身发抖,脸上布满血污看不清样貌,但眼神惊恐。
的场静司俯身没碰到它,勾起嘴角表情淡淡的,“就当我们是来救你的吧,不想被抓回去就安静点。”
“走!”
他一声令下,周围离得最近的式神跃过来单手捞起小妖怪。带他们上来的式神重新握住两人手臂,跳下树干在林间飞速穿梭着,分散在周围的式神重新汇聚在一起,围住两人朝山下撤去。
经过必有声响,即使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离得近的妖怪们也敏锐察觉到林间不自然的树叶声,疾速朝他们的方向追来。
听见身后逐渐清晰的声响,名取周一单手摁住帽子避免被风吹飞,看了眼旁边被衣服裹住不再流血的小妖怪,感慨般说着:“看来刚才那些追兵确实就像盯住猎物一样在逗它,这和之前的速度可不是一个水平的。”
“名取先生不用担心,听起来后面追不上我们,最多有个别速度快的能追到。”揽着他们的式神速度不变,语气平稳。
就在即将靠近山下接应点的时候,有一速度极快的妖怪从左侧方赶了上来。
“拦住它。”
围在左侧的式神们听见命令放慢速度,合力绊住了那妖怪的脚步。
左边空缺掉的位置还没完全补上,的场静司常年与妖怪搏斗形成的警惕感无端冒了出来,他转头看向左侧的同时,耳边响起了式神惊慌的呼声,“糟糕!”
有一妖怪趁机从左侧绕了过来,它张嘴咬向两人,式神抓着两人欲往上避开。
升高的瞬间,的场静司垂眸看去,很快就对结果有了判断:躲不开,那妖怪的角度,位于左侧的名取周一避不开,会被咬掉的——是左腿。
得出判断的同时,他迅速抬手摁着对方肩膀把人推开;就算不明白他的用意,握着名取手臂的式神也配合着放开了手。
那一秒格外漫长,名取周一侧身与妖怪张开的嘴堪堪擦过,然后猛力撞上了左侧的一颗高树;他痛苦地闷哼一声,蒙着脸没有抬头。
冲向两人的妖怪径直从中间的空隙跃过,迎面撞上赶来支援的式神,被缠得逐渐远离。
在名取周一落到地面前,式神俯冲靠近将他捞了起来。
一向端正的眼镜歪了,额头也很快渗满冷汗,的场静司看向他无力垂着的左腿,顿了顿,“腿怎么样?”
“没事,应该是撞骨折了,总比整个咬断好,”经过这番名取周一衣服有些凌乱,他抬手整理好眼镜、衣领,脸上失了些血色却习惯性笑着,维持着几分风度,“谢了。”
一行人很快退出那片山林,身后追赶的声响也渐渐没了,只剩下林间悠长的风声;那风吹来几丝远方的泥土味,混着生命的气息。
直到转移进伪装的车辆里,名取周一才终于松了口气,他虚虚靠着后座,摘下眼镜随手扔在旁边。
“我马上送您去医院。”司机看见他的左腿惊呼出声。
“别去,”他疲惫地闭上双眼,说话更多是气音,“马上赶去剧组,通知那边提前做好伪装,记住我是在那摔伤的。”
说完他放下车窗,眉间仍微皱着。
的场静司布置好后续的安排,走过去俯身问他:“怎么了?”
“过几天我会安排转院去东京。”
“嗯,我处理完八原的事情就会收到来自东京的委托,同为除妖师世家,知道你住院我会去探病的。”
这几年两人私下交情还不错,但明面上同为两家负责人总要保持应有的礼节,因而外界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听出他的潜台词,的场静司接着说出了自己相应的打算。
“……找个借口带夏目一起来吧。”
嗯了一声,黑发男人在离开前转身回头,隐隐透着对友人的关怀,“对了,看完腿记得让陌生的式神来八原捎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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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就是这样,除了左腿摔骨折以外,其他还挺顺利的。”
果盘里的葡萄已经被名取周一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果盘时夏目刚削好苹果,看了眼一身优雅的男人,青年接过果盘将苹果切成小块才递了回去。
“而且,夏目你看。”
因为膝盖以下打了石膏,名取周一那身病服的左裤腿被从中间剪开了。他将裤腿挽到膝盖上一大截,腿部肤色健康,在几人的注视下,一颗蜥蜴形状的痣慢慢爬过,转了一圈隐没于石膏下。
“名取先生!”夏目惊讶地站了起来,踏进病房后第一次漏出了算是愉悦的神情。
以前这痣绝对不会去左腿,他还记得那时问的场先生,对方是这么回答的——或许那妖怪是知道,那条左腿总有一天会失去才不去。
这是……不会再失去了吗?
名取周一笑得很是轻松,拍着床边示意他坐下来,“或许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本来专注听着对方的话,被这消息一打断,夏目觉得似乎有烟花在脑海中不停绽放着,吵吵闹闹的,静不下来却又忍不住感到欢喜。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自己重新专注到刚才的话上,余光还能看见静静贴在门上的符纸,记起两人先前遮遮掩掩的情况,放下的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担心对话被听见的话,是那晚的身份暴露了吗?”
听见他这话名取周一不禁轻声笑了出来,沙发上的场静司也浅浅弯了嘴角。
“笨蛋纳兹咩,要是暴露了人类之间的手段可不会这么温和。”猫咪老师啃着苹果抬起头看他。
“没有暴露哦。”名取周一没接猫咪老师的话,反而拿起边上没洗的苹果朝它砸去,没用多大力自然被接住了。
无视对方愤怒的小表情,他语气轻松,“只不过是对方没有目标的广泛调查罢了。”
“的场一门更烦吧。”
“是有点,”的场静司轻点指尖,“有时会在宅邸附近发现擅长探查的妖怪,作为的场家的回礼,全部抓了也正常,可惜对方太能逃了……离了八原后,就只做出发现有异样进而正常防范的反应,包括防止窃听之类。”
他没看夏目,口中却还是解释了车上的事。
“不过那些符纸只能在静止的环境下发挥作用,在你家和病房有效,但是移动的车辆上没用,所以当时才打断了你的话。”
“没关系的。”面对难得好说话的的场,夏目略显无措地摆了摆手。
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半天没进展的谈话,猫咪老师把接到的那颗苹果对准旁人的脸扔了过去。
的场静司看也没看,抬手就接住了侧面而来的偷袭,他抛起那颗苹果,在落下时又稳稳接住,等着对方先开口。
“说了半天,你从小妖怪那到底问出了什么?”
抬眸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他嗓音里仿佛浸入了几丝入夜后的凉意,“知晓一半未知一半,那小妖怪倔得很,藏了一部分说要见到个人才告诉我们。”
“那人叫绿川光,是个公安。”
作者有话说:
既然73没给出hiro暴露的原因,我就在世界融合的背景下自由发挥了~
名取的左腿啊,看友人帐时就一直揪着我,希望他永远不会失去那条腿,同样私设解决了感谢在2021-12-22 21:43:49~2021-12-25 03: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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