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耀整片天宇的雷击电光,于刹那间映出无风而起的满院飞沙走石,楼阁撼动,草木枯萎,细凉的雨悄然降落。
风云骤改,令人窒息的威压无情席卷,仿若天变!
这便是定丹巅峰毫无保留的出手!
院子里无数郑家人纷纷退开躲避,郑玉宸也被两名护卫搀扶着,避出了此间,不敢停留。
方才郑玉宸身边的钱凌二名定丹高手被那般轻而易举地击杀,自然也说明了那名叫作赵灵蕊的女子的不凡,恐怕也是定丹巅峰的高手。
面对此等敌人,郑家大长老与祝逢不敢掉以轻心,自当全力以赴,毕竟他们并非是如寻常定丹巅峰一般是一步一个脚印潜修突破而来,而是得了李梧与郑玉宸的培养,硬生生以丹药堆叠上来的,比不得大部分同境武者。
不过他二人联手,对付一个普普通通的定丹巅峰,应当也还不成问题。
“这般大的威风,我当是什么,原来只是两个嗑药嗑上来的废物。”
木悦心催发解药,清除了余毒,漫不经心地朝厅外瞥去一眼,视整个电闪雷鸣、沙尘震动的郑家于无物,只蔑然一笑,嗤道:“李梧果真还是那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明明李家早已炼出了毫无毒性的偷天丹,却还给手底下的人用着那老一套,打上一架,吐出半盆子精血,全是拿命换来的境界实力,啧啧。”
“便是如此,还是有傻子上赶着为他卖命呢。”
闻言,手持一柄青铜长剑的祝逢面色微微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露一分迟疑。
“小人妄言,休想动摇我等心志!”
郑家大长老却双眸一眯,厉喝一声,手掌翻覆,合握成拳,竟似将两团雷电攥入了手中,威势如山崩,眨眼砸来。
花厅门廊梁柱顷刻折断崩塌,如遭雷击。
桌椅掀倒,满屋瓷瓶玉器砰砰炸碎。
楚云声紧握双刀,直视着这裹挟着无穷电闪雷鸣的一拳,几乎如面对一道近在咫尺劈落的雷火。
恍惚间,他仿佛置身无边荒野,仰头望去,苍穹浩荡,人身渺小,风云凝聚,天罚降世。
人与天,如何抗衡!
油然而生的绝望卑小只需瞬间,便能将心神击溃,意志湮灭。
这就是定丹巅峰,这就是他与定丹巅峰的差距!
即使这一拳针对的并非是他,即使出手之人只是以药物堆积上来的虚浮实力。
冷汗刹那湿透衣衫。
楚云声脸色苍白如高山冰雪,沉黑的双眼映着灿烈炸开的刺目光亮,如石头般死死箍在刀柄上的手指却艰难而又缓慢地按在了刀鞘边缘。
锵地一声微震,他的刀出鞘了。
便是天灾当前,便是神罚临身,便是无力抵抗,便是绝境难逃,他的刀也仍是要出鞘的。
静止的风中,游荡起了一丝细微的气流。
“咦?”
郑家大长老立时侧目,望向场中现存的这唯一一只不肯退去的蝼蚁:“好一个小贼子,敢借老夫的势突破含神后期!”
一拳砸向木悦心,另一手却换拳为掌,状似不经意般扇出一道轻飘飘的风。
轻风近前,却好似飓风,有万钧之势,重重击向楚云声。
楚云声凝神感悟着体内气息的攀升变化,借由境界突破这一瞬间对周遭气势封锁的打破,身形变幻躲闪,双手抽刀拦于身前。
刀光刚现,飓风便至,狠狠撞在楚云声身上。
尽管已运出真气抵挡,但这轻飘飘的掌风仍好似轰然砸来的海啸般,令人难以抵抗。
楚云声直接被砸出了数丈远,身体砰的一声撞破了一面博古架,脊骨碰上墙壁。
骨骼碎裂,剧痛自双臂与后背传来,感知中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俱都渗出血来。
楚云声反手一刀钉住墙面,勉强半跪稳住身形,微一睁眼,便直接喷出大口的鲜血。
但饶是如此,他体内突破的气息却仍是有条不紊,循序而升,比之暴风雪中的磐石还要坚实几分。
“受此重伤,仍气凝不散,倒是有点意思。”
木悦心觑了楚云声一眼,抬手挽发,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淡淡道:“小丫头,你可别怪本座心狠,袖手旁观你受这一掌,权当是你方才算计本座,不提前给本座解药的教训。”
“今日本座就教你这个道理,这世上,任你心思再巧,城府再深,也是弱肉强食,实力为尊。”
话音未落,木悦心衣袖轻扬,一掌拍出,平实平凡,无丝毫烟火气。
然而就这样的一掌,落在郑家大长老眼中,却好像精妙无比,变化无穷,犹如刹那间生出千手万罗,处处皆是杀机,竟无处打破或是遁逃。
但他这迟迟不落,凝聚着越来越多的雷霆之力的一拳,也已到了极限,崩来瞬间,便是天塌。
说时迟,那时快。
拳掌相交。
无边的轰鸣震荡起碎石与倾倒的廊檐,远远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楚云声耳内嗡的一响,淌下鲜血,归于一片沉寂。
光芒坍缩,雷电缠绕的拳头砸入了木悦心的掌心,电光张牙舞爪如巨蛇虎视眈眈,似要将这不自量力抵抗天威之人吞入腹中。
然而下一瞬,那一掌开始慢慢收缩合拢,便忽有细小的飞灰从指缝飞出,流入渐渐荡起的风中。
雷霆之力随着拳头的血肉骨骼,被一寸寸磨成了灰烬。
郑家大长老细小的眼刹那睁大,欲要挣脱不得,却不退反进,另一手以诡异姿态围绕木悦心一掌一掌飞快拍下,每拍一掌,必有一声奇特尖啸响起,宛若孩提厉声哭嚎。
楚云声受伤,落拳出掌,这一系列交手看似缓慢,却也只是短短数息而已。
而在数息之间,方才还犹豫迟疑什么的祝逢也面色再变,悍然出剑:“九仙宫的惑心之音!你究竟是何人!”
静如死寂的风声随青铜剑而起,终于再次被真正搅动。
郑家大长老闻言,也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色:“嘿嘿,你果然是在虚张声势,若你真能如此轻易拦我杀招,对付我们二人,何必又要用此种不入流的手段拖延祝兄弟的出手。不管你是何身份,有何秘密,今日都必要死在此地!”
青铜剑斩破空间,非虚非实,后发先至,无数飞沙流水般汇聚而来,瞬息间便随剑势仰天啸起,似巨龙腾天。
龙吟乍起,气爆汹涌!
木悦心微微眯起双眼,冷哼一声,手掌骤然合拢,郑家大长老出拳的手臂应声炸碎,血肉横飞。
她收掌,五指向腰间一抹,便有一柄赤红如流火的长鞭出现在手中。
脚下踏风而起,长鞭如灵蛇,迎向飞沙巨龙。
与此同时,木悦心身上突然有诸多异彩闪现,宛如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令郑家大长老拍下的一掌又一掌俱都如落棉团之中,无处着力,似沉沼泽。
灵蛇与巨龙碰撞,龙欲杀蛇,蛇亦要吞龙。
狂风拔树摧屋,郑家万亩豪宅,几乎顷刻坍塌大半。
如此天象与气机的牵引杀戮之中,一道身影却悄然浮现于楚云声身前,犹如一道水中幻影。
楚云声敏锐抬眼,眼前却不是别人,竟是本应操控飞沙巨龙与木悦心厮杀的祝逢。
祝逢不屑与蝼蚁交谈,也没有留楚云声一命榨取情报的打算,直接伸手抓来,便要击杀楚云声,夺取解药。
直到此时,他也未曾忘记郑玉宸的命令,一招声东击西,牵制木悦心,正是为了赢取这短暂时机,轻松杀掉楚云声,拿到解药,为郑玉宸解毒。
楚云声凝目死死盯着那落下的一掌,真气沉落,身如闪电向后急射,同时刀出如游龙惊雪。
“垂死挣扎罢了!”
祝逢眼都未多眨一下,手掌向前,楚云声的真气便如薄纸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撕碎,刀气也溃散难成,两柄短刀凄厉振鸣,竟有道道裂痕刹那蔓延开来。
楚云声眼前一黑,满口腥甜,完全避无可避。
然而,这一掌却终究未能落下。
无剑至,但却有一道剑光来。
衣袍染了大半血痕的谢子轩身如清风,闯进此间,拦在了祝逢面前。
他面色不见往日温和,唯余冷厉:“‘飞沙剑’祝逢,也是当年纵横白龙榜的天才少年,却不想只过十余年,却成了李梧门下走狗!”
“谢子轩,你没死?”
祝逢见到来人,面色急变,刹那退出数十丈,翻手在飞沙巨龙中一搅,握住了青铜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谢子轩只有定丹中期的实力,但谢家乃是整个天下数得上的顶尖世家,有神功传授,谢家剑指屠龙之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秘法秘术更是多不胜数,越级斩杀他一个嗑药上来的定丹巅峰,也不是没有可能,由不得祝逢不怕。
谢子轩神色复杂隐晦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木悦心,边将一枚丹药抛进楚云声口中,一掌抵在他后背为其缓和伤势,边冷声道:“你还是担心担心李飞尘吧。”
“什么!”
此言一出,登时乱了祝逢与郑家大长老的心绪,令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猜想,难不成那位半步游仙还真出了什么事,才令谢子轩从龙章瀑布逃脱,连追赶都不曾?
这念头一出,两人皆大呼不好。
定丹交手,心神气机都是重中之重,即便是刹那不稳,也极可能酿成大祸。
果不其然,只是稍一分神,周遭天地立刻便改了颜色。
无星无月之夜,电闪雷鸣瞬息静止,昏沉混沌之意自无数角落而生,幽幽密密,难辨清晰。
木悦心赤红的长鞭化作了一道飞虹,万千气机游走,真气鼓荡丛生,时而变作灵蛇走兽,时而成为白云细雨,一眼变化无穷,一眼真真假假。
祝逢挥剑,剑如利刃剖牛,郑家大长老掌风呼啸,无数无头稚童的影子从身后飞出,朝木悦心撕咬而去。
“速速离开此地。”
谢子轩为楚云声止住伤势,便将一枚剑符塞给他,切声嘱咐道:“郑家必会封城,你寻一处隐蔽之所暂避,待乘云与世家援兵到来,再与他们会合。”
楚云声握住剑符,哑声道:“谢前辈,活着。”
谢子轩看了楚云声一眼,笑着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一掌将楚云声送出了四名定丹巅峰交战的中心。
楚云声没有劝谢子轩,让其趁着木悦心牵制两名定丹巅峰的时机,与他一同逃离。
他深知这除了浪费时间与口舌,别无它用。
谢子轩若当真想走,大可以不必现身,哪怕要出手救自己,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带走。而他选择现身,拦下祝逢,便是表明了态度,要与木悦心联手抗敌。
并非是忘了木悦心留给谢家的深仇大恨,也并非是为何等大计犹豫,不能趁机杀了木悦心,而是对于谢家人而言,恩归恩,仇归仇,谢子轩承了木悦心的救命之恩,便决不会做出独自逃遁之举。
痴妄执念也罢,榆木脑袋也罢,这便是谢家人持身的原则。
挥鞭如龙的木悦心见状也是一怔,冷笑骂道:“谢家当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蠢货!”
对此等骂言,谢子轩充耳不闻,只御风起身,骈指如剑。
祝逢见楚云声被送走,欲要追去,但下一刻,眼前却出现了一道剑光。
一声剑鸣冲九霄。
无垠夜空亮起颗颗星辰,周天星斗旋转,无尽剑气倾倒。
猝然间,有流星似火坠落。
……
郑家大宅边缘一处尚未被定丹威势摧毁的院落里,楚云声随着那股清风踉跄落下,脚踩实地的瞬间,他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定丹威压,着实是令人无从喘息。
便是他心无畏惧,却也徒然无力。这是实力的差距,非其它可以弥补。
楚云声遥望了眼漫天倒流的璀璨星光,并未立即逃离郑家,而是环视四周,翻进一间厢房,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疗伤。
四名定丹交手的动静已引起天象变化,传遍大半个金陵城,郑府的人如无意外,应都跑了个空,这院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的气息,完全可以暂做躲避之用。
更何况,他并不打算真的就此舍下谢家二叔离开,不论是为了金陵的局势,还是为了谢乘云。
郑府之外的其他地方,今晚势必会被翻个掘地三尺,但郑府之内,只要这四名定丹高手还没有决出胜负,那便始终都是无人敢轻易靠近的。
当然,这一点郑玉宸只怕也想得到,但楚云声并未诓他,说是半刻钟便是半刻钟,郑玉宸此刻应当已经中毒颇深,口不能言了,便是想得到这一点,也是自身难保,再做不出任何安排。
想到此处,楚云声微微凝神,卸去了一些紧张戒备之意,专心疗伤,争分夺秒地稳固起刚刚突破的含神巅峰境界。
如此险境,唯有实力是真。
真气游走全身经脉,楚云声内视己身,目所及处,几乎是千疮百孔。
硬抗了定丹巅峰一道掌风,尽管对方只是一二成力,却仍是弄没了楚云声的大半条命。若非谢子轩给他服下的丹药药力强盛,加之他借力突破,真气有刹那井喷般的强横,只怕他此刻连行动之力都不会有,要么筋骨经脉全碎,要么昏迷混沌难醒。
而眼下,他的伤虽受的重,但缓解起来也还算快。若不出意外,只需两个时辰,就能恢复两三成功力。
正思索间,星光晦暗的屋内突然响起了一声极微小的咔哒轻响,像是机关转动声。
毫不犹豫,楚云声当即握刀转身,提起稍稍恢复了一点的真气,闪到了一座柜子的阴影之中,敛息屏气,看向声响传来处。
那是一面挂着字画的墙壁。
随着机关声的轻响,那面墙壁缓缓出现一道暗门的缝隙。
缝隙扩大,暗门彻底打开,有三个人一前一后搀扶走了出来。
楚云声定睛看去,正看见被一名护卫扶着的郑玉宸,七窍流血,奄奄一息,俨然命不久矣。
还不待楚云声观察清楚郑玉宸的毒发情况,其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急急道:“此地应当算是安全了,郑家主,快快盘膝打坐,容我为你输送真气,遏制此毒!”
话音响起,窗外星光恰巧洒落屋内,映亮了说话人的面容。
此人竟是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宁家家主,宁天成。
视线落在那张颇为熟悉的面孔上,楚云声眸光沉冷,刹那间便明白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