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淅勉感受到喻呈推来的力,然后是嘴唇,毫无章法地,甚至撞到他的牙齿。呼吸像旷野的风,把全世界都吹乱了。
脚步杂沓,背猛地磕到墙壁上,牵动最低处晾照片的绳,暗红色的光在晃,胶片在晃,世界在晃,人也在晃。
气味辛辣,空气湿冷,喻呈放在嘴里含暖了,再奋力渡到他的唇齿间。
潭淅勉睁着眼,看见放大到面前的喻呈双眼紧闭,眼睫翕动,让他想起毕业后和喻呈一起去过一趟栖霞寺,满殿神佛见证,他不算虔诚,只给过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吻。
那时候他脑子里完全是乱的,他甚至有点好笑,第一反应是这场表白是不是喻呈开的一个玩笑,用来报复他高中三年以来带他捅的篓子,给他做的乱;第二反应是男人怎么能跟男人在一起,喻翰景会怎么说,宋西婧会怎么说,二十岁都没有,喻呈又在发什么疯,找一个高考失利的他要什么未来。
多像啊。只不过当年那个吻是他主动,用来证明自己心如止水,而如今是喻呈主动,用来证明自己也是可以高兴的,亲他就高兴,喜欢他就高兴。
这回是不管不顾了。二十六七岁,可以不管喻翰景怎么想,不管明天清醒时要怎么再相见,也无所谓未来,就是当下,亲到你了。
喻呈的身体猛地震动一下,他发现潭淅勉闭上了眼睛,他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回应,放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舌头在绞缠。
他不知道潭淅勉为什么这么会亲,把他的肺清空了,眼睛也亲湿了,他的喉结上上下下,挤出难为情的呻吟。
“潭……潭淅勉。”
他把手沿着腹肌伸下去摸他,他知道自己变坏了,在做很坏的事,做很坏的事就得别犹豫,就要排除万难,他感觉自己好像在破开抵抗,又或是根本没有遭遇抵抗,他只是在破开自己身体里某种箍紧的东西,他非常用力,用力到指节都在抖。
滚烫的所在一点点把手掌撑起来,摸得很硬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想亲它,又放进哪里去。身体好像在下陷,变成一个洞。潭淅勉临渊看鱼,却又不捞,捞他一把也好,告诉他怎么做也好。
最后想起很久以前无意瞥过一眼的那个什么片子,好像醉的时候把想不起来的统统想起来了,怎么掏出来,怎么搁进去,于是凭欲望生涩地去解他的皮带,皮带黑而窄,用力抽的时候,锁扣发出细碎的脆响。
“所以……”喻呈重重喘了一下,觉得心脏已经堵在了嗓子眼,“所以《杏仁》你拿到了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头这么晕还记得问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或许是想有结果,想知道不是今夜之后,他就会飞走,不然这算什么。
“嗯。”潭淅勉的声音很沉,简直不像他。
高悬的心落下去。拉链一并向下,完全拉开了。
喻呈的声带在颤:“潭淅勉……我没试过……但你可以……”
什么都可以。
手倏地被握住了,禁锢住了,很多汗,不知道是谁的,然后不知怎的就被潭淅勉带着调换了位置,他背靠在墙上,无处可退,挂着的那盏灯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听到潭淅勉粗重的喘息声。
他合上眼皮,只剩一个暗红的光圈。
满世界的红。
醉酒后的睡眠很差,喻呈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思考,但是又没有真的醒过来。
比如他记得自己问了潭淅勉,《杏仁》的选角结果是否如愿。然后过分兴奋的大脑皮层还让他想到了,第二天要立刻打电话给程珏工作室答应对方的邀约,甚至脑海里还出现了那位助理秦薇电话的前三位数字。
一个固话,834什么的。
后面五位实在想不出来,着急。急着急着这些数字又碎了,重新组装成一些连续的或断开的线段。
肖衍说什么几除以几,这是震卦,几又除以几,那个是巽卦。
什么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又变成周易。
魔怔了。
又说你名字算出来是贲卦哎。
贲卦是什么意思。
修饰的意思。
什么是修饰呢。
是礼法,是纹饰,是把东西变好看的。
好像是这样,他有时候觉得他就像喻翰景诸多奖杯证书中的一个,平时摆在那里,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以证明喻翰景的权威。
肖衍继续说。像你家教这么严,就是礼法好,但是礼法太过,又不好了,还是要看本质。
本质又是什么呢?
本质还是要开心啊。喝酒、睡觉、拍照片。
说话的人又变成潭淅勉。
然后他就醒了。
这回真醒了。
额头上有汗,整个人规规矩矩躺在卧室的床中央,衣服穿戴整齐,身上的被子盖得过分严实,窗帘也拉得好好的,就是房间里没有潭淅勉。
他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停止的,自己是怎么到床上的。只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做,潭淅勉和他还是做不到这份上。
他抬起手掌,茫然看向掌心,滚烫的,有形状的,像烙过的铁总会留下疤。在这一刻脑子里忽然清空了,只剩下昨夜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潭淅勉,真的很大。
后来的一周,他心情一直很好,准备了新的胶片,往返于程珏工作室了解拍摄思路,为六月下旬的《杏仁》拍摄做准备。表面上看,是工作将他填满了,但他自己清楚,这种兴奋究竟来源于什么。
容灿自从回来上班以后就没和喻呈见上几面,今天才赶巧在茶水间碰上,笑着打趣他:“我们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啦。”
本来潭淅勉那单也该是容灿拍的,喻呈多少算是占了别人的风头,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去程老师那打打下手。你家里怎么样了?”
“唉,生老病死嘛。”容灿说,“年纪大了,家里人心里也都有准备。”
茶水间没人,容灿找了个位置坐下,喻呈也就跟着坐。
两个人相对抿了一口水。容灿被咖啡苦得皱了一下眉,问:“你月底哪儿拍啊?”
“文昌。”
“好地方啊,没三亚那么多人,反而好出片。”
“我也是这么想的。”喻呈兴致勃勃,“除了程老师那边的工作,我还想自己拍一点,买了富士的新胶片,希望能拍点成色不一样的东西。”
容灿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容光焕发啊。知道你热爱工作,也很少看到你高兴成这样,要是老胡知道,你给程珏打工比给他打工开心,一定要气得从国外杀回来。”
“倒不全是因为工作……”喻呈脸上的笑敛了敛,“容灿姐,我高中时候不是喜欢过一个人?”
“嗯。”容灿放下杯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转折。
“月底跟着程老师就是去拍他。”
一下转回来了。
“……”容灿有点庆幸刚才把杯子放下了,不然可能会呛一口水,“Pedro啊?”
“嗯。”
容灿回忆片刻,感叹道:“Pedro这个人,脸好看是好看的,我当时一看照片就觉得这三个待定里他最有胜算了。”
目光移到喻呈的脸上,容灿露出大事不妙的神色:“你不会还……?”
“还。”喻呈坦诚地回答。
“你不是挺生气那时候他拒绝你?”
“嗯,我那时候特别想不通,你看,是我先表的白,我先出的柜,他不领情就算了,连出国这样的事说走就走了。”喻呈说到这件事还是有点伤心,“但你也说过,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断得干净,别给人留念想。从他的角度来说,好像也没什么错。”
两个人齐齐静了一会。容灿又问:“那这次他怎么说?”
喻呈想到那天在暗房的事,回答:“可能对我有一点兴趣了?我不确定。”
容灿看他的迷糊劲,恨铁不成钢:“这几天他联系你没?”
“……没有。”喻呈摇了摇头,有点认命,“好吧,那就还是不喜欢我。”
容灿有点无语了:“你别傻啊。那时候你们发小,他都没看上,现在七年过去了,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你别眼巴巴往上送。何况模特圈子里多乱啊,人家在美国什么样你也不知道,万一那边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呢。”
话是挺直白,但理确实是这个理,喻呈沉默下来,心不在焉地拿了根搅拌棍在水杯里搅,偏偏喝的白水,没什么需要搅的,只搅动出一个淡白的漩涡。
容灿想一想,觉得自己太激动,别把小孩吓着了,又讲:“也不一定有我说的那么夸张啊,但是万一有女朋友呢、男朋友呢,都不好讲的。”
“我知道。”喻呈笑笑说,“有的话那就算了嘛。”
话说得挺轻描淡写的,但容灿太了解他,哪儿有这么容易。
果然。
下一句话是——
“没有的话,我就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