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哪一刻?
肯定不是国外。高中?勉强算。或者文昌,那张岌岌可危的床?抑或是凌晨的被告白的海滩,潋滟的海底世界,落入他房间的求吻的果实,又或者是埋进喻呈的身体里,潮湿的,滚烫的,舒服地令人吁气。
那些有关喻呈的,发光的、暖的、漂亮的、好的,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够。他往往不够投入。他总是想着后退。
手机震动一下,将潭淅勉的思绪折断。但他闭眼小憩,懒得低头去看。
上海秋雨连绵,其实就快下高速了,刹那间雨势加大,车辆只能缓行。
“Pedro,总公司那边来电话。”副座上的小柴突然转过身,捂着手机的麦克风小声说,“两个月后,有一个时尚杂志‘沙漠系列’的拍摄项目。”
沙漠啊。新疆还是宁夏。
“哪里?”
“阿尤恩。”
这可远了。
“档期空着吗?”
由于《杏仁》的大爆,他这些天辗转南京和上海接下不少平面代言,档期也一下变得紧张。
“我看过,可以调开。而且这个项目收益比较可观。”
潭淅勉终于睁开眼,低头扭转自己指骨间的装饰戒,语气平稳,似乎怎样都接受:“公司的安排我能说不?”
想到他签约时一签八年的卖身契,小柴撇撇嘴:“确实。”
于是回过头举起手机回了句OK,继续展开聊些旁的细节。
雨水和人声混杂出某种嗡鸣,后面有车在按喇叭,尖锐地划开苍绿色的静默植被。
潭淅勉垂眸,点亮手机看刚刚那条微信。
-橙:到上海了吗?我刚刚带潭宁栩出来玩,拍了好多照片,她挺好的,你别担心。
往常这时候是牵不起他什么离愁别绪的,可此时的他难以避免地想到,倘若喻呈知道这个消息,大概会是什么表情。
从上海返南京,因为下大雨改坐火车,喻呈主动要求来接站。
他剪了头发,没剪得太短,还是保留了文艺的气质,只是扎不起来,可是半长不短的反而更遮眼。潭淅勉看到他反复用手指将刘海往上梳,碎发再缓慢地一缕一缕落下来,垂到眼睑上。
“新发型?”潭淅勉总是不吝夸赞的,“好看啊,很衬你。”
被一个专业模特称赞,就算只是他随口给出的,也依然会让人感觉是非常高的评价,尤其是当他这样笑笑地看着你的时候,就算是特别熟悉的人也很容易被他这张脸蛊惑。
同样被蛊惑的还有喻呈。他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笑的时候略带腼腆,但仍然很兴奋。之后同他聊这一星期的见闻,比如终于找回一点感觉,拍出了一组很不错的客片,还有因为《杏仁》他接到了一些其他公司抛来的橄榄枝。
类似的事在以前也时有发生,那时候喻呈觉得乏善可陈,不过就是起起落落的生活。但是自从潭淅勉回来以后好像不一样,他好像恢复了表达欲,可以说很多话,也陡然生出许多好奇心。
一切都很好,直到上车的时候,潭淅勉同他讲了阿尤恩的工作安排。
喻呈点火挂挡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强撑的笑意还在:“阿尤恩?是不是很远,在非洲?”
“是啊。很热,也没什么东西吃。”潭淅勉装作很苦恼。
“拍摄期多久?”
“三个月吧。”
喻呈观察潭淅勉的表情,发现对方也在观察他,他的脑袋短暂地空了一下,半晌才继续问:“那小栩怎么办?”
“我会提前送她去深圳。”
然后喻呈抿紧嘴唇,不说话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紧,蓄力似的。脸上的笑变成了一种无意义的、空洞的空白。
直到此刻潭淅勉才发现,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喻呈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他进退自如的法门就在于他不会为了分离而感到痛苦,他像一个没有痛感的病人,等待喻呈教会他痛苦,他在期待喻呈的反应,去倒逼他的反应。
然而这次又失败了。他没有体会到等量的疼痛。
他兴致缺缺,重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刚过新街口,往仙林方向。
这车在往喻呈家开,并不是自己临时租住的公寓。
等到了仙林佳苑,他也不问,极顺从地上楼,喻呈在他前面,臀部挺翘,走路极快,像踏着欲望。开门后,他看到喻呈顺手把门反锁。
潭淅勉刚微妙地抬了下眉,人就红着眼睛扑上来,将他按在墙上亲,手已经迫不及待在解他的皮带。一个是因为真挺久没见的,另一个大约是有点带脾气,好像是想一次把之前欠的、后面做不上的,都给做了。
西裤价格不菲,面料垂顺,拉下拉链后顺着大腿可以轻易地褪下去,潭淅勉后撤一步从布料里跨出来,露出小腿上黑色的正装袜和袜夹。
喻呈觉得自己的性p很怪,一看到这个立刻就不行。想被人踩着,想被袜夹上银色的金属夹片抽疼皮肤,想要他给他的烙印,光是想想就觉得要高潮。
可潭淅勉用掌根推开喻呈再次来索吻的脸:“喻老师,这么凶啊。”
他又游刃有余。
只消他的一个指令,喻呈自己的节奏都不作数了。
潭淅勉好玩似地扩开他的嘴角,目睹喻呈的眼神由难堪缓慢变得痴迷,最后把手指伸进他的嘴里玩他湿糯糯的舌头,感受坚硬的牙齿在指节上磨出的碎痛。
在被他搅出的yin靡的口水声中,他突然想c他的嘴。
这人活一般。但就是因为知道他会剐疼他。今天才特别想c他的嘴。
他走去床边,按着人的头颅往下跪,将人的长袖顺着扯过头顶,他耐心地抚摸他乱糟糟的头发,抚摸他容易泛红的耳垂,以及和锁骨连接的薄薄一片胸肌,感受他皮肤上渗出的细密的汗。
喻呈被这种耐心冲昏了头,他发热,融化,皱缩,五脏六腑都舒服地在颤。他抬起潮湿的眼睑,在模糊的光晕里看潭淅勉英俊的脸,和眼睛里那种很冷淡又格外吸引他的东西。
他在潭淅勉的**中,失神地想,三个月见不到这人简直要疯。
两个月后,潭淅勉飞摩洛哥,再坐车去阿尤恩。还是喻呈主动请缨开车送机。这时他心情已经平复不少,可以接受此刻的分别。
天气阴,一开空调挡风玻璃上薄薄一层雾。车上广播在播中/国突破技术瓶颈,成功送新型卫星上天的新闻。喻呈偷偷瞥了潭淅勉一眼,将广播声音调小。
“没事。”面对对方的敏感,潭淅勉毫不在意地笑笑,“这里面也有老潭一份功是吧?”
“他之前说,以后我才会明白他那么拼命的意义。之前觉得世界和平,岁月静好,感觉不到,这几年波云诡谲的,懂点儿了。他只是在赶时间。”
喻呈把广播音量重新调大,换了话题:“说到这个,阿尤恩的局势是不是也不太稳定。”
又问:“那边阿拉伯人更多?”
“好像是吧。”
“所以算伊斯兰教地区?”
“但好像也有基督教。”
喻呈开玩笑:“那你有没有带一本《古兰经》,再带一本《圣经》傍身?关键时候掏出经书投降应该有用。”
潭淅勉笑起来,想自己又不是喻呈,出门要带很多书。
“这也太沉了。”
“实在不行,带本通用的《道德经》也可以。”
在潭淅勉匪夷所思的眼神里,喻呈的笑意更明显了:“你知不知道,在西方,《道德经》的销量是超过圣经的存在。”
“受教了,喻老师。”潭淅勉觉得很好玩,“你怎么总是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
“这些年逼自己多一点好奇心,到处去看看,和人聊天讲话。”喻呈说,“小舅舅跟我说,我得一个人先去做一些事情,认识一些人,如果还是觉得……觉得非得是你,那就可以再试试。”
潭淅勉默了一瞬。
车内暖气开得足,喻呈手心有点出汗,但还是故作轻松地接了一句,想让人也别尴尬:“所以我就来试了嘛。”
临到终点,潭淅勉解开安全带,终于开口:“我觉得谈恋爱是讲缘分的。”
“我觉得我们好像总差一点缘分。八年前我是什么都不想,所以接不住,现在是想得太多,还是接不住。”
这话谁听了都该沮丧吧,但潭淅勉看到喻呈消化了一会,再转过来的时候好像被他关于这段关系的解构醍醐灌顶,甚至是有些愉悦地说道:“没关系。不用你伸手去接。我会主动给你打电话。虽然我不太喜欢打电话,但可以给你打。”
琐碎的,没逻辑的,没人要的承诺,喻呈一句一句说,然后把车窗降下来透气,外面湿冷的空气把面孔刮出痛意。
这人怎么不懂放弃。潭淅勉目光定在人身上,但又没有真的在看,好像变成一种动作,想把这幅安详面孔撕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毫无怨言,但撕开一层,还是眼睛亮亮的喻呈。潭淅勉毫无办法。
到目的地,下车,潭淅勉大衣及膝,推住箱子立在人行道上,拍了下车玻璃:“落客区只能停三分钟。走吧。”
指令落进耳朵里变成动作,喻呈恍恍惚惚地点火,点了一半,又熄灭,干脆从车上跳下来,在汹涌的人潮里无所顾忌地拥抱了他。
挺奇怪的,这举动让潭淅勉的心脏觉出一点微小的疼痛了,不是在他预想的喻呈流眼泪或者歇斯底里的时候,而是在他笑着说话的时候。
“潭淅勉,人是会变的。”喻呈笃定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一句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今天不喜欢,不代表明天不喜欢,缘分也一定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