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袁颂准备的房间在306,用房东留下的钥匙打开门,有淡淡的霉味,等人一走进去,就能看到阳光里细细旋转的微小灰尘。
“这是袁颂的家,没什么装潢,因为他穷嘛。”小陈用脚随便丈量了一下,“也就五十平,里面那张床……”
他顿了下,待大家站在卧室门边上挤着往里看,才继续说:“就一米二的单人床。空间很小,亲密场景的时候,摄影的难度就要大一点。”
喻呈没明白为什么床小是摄影师的难度大,滚不起来难道不是模特的难度大吗?但没等他弄明白,话题岔过去了。
“四楼条件要好一点,比较温馨,但道具还得往里填,尤其是姜潮的东西,那家房东家里没有小孩,所以没什么东西可以借用。”
不过这都是小事,还有几天的时间足够把这里布置好。
实际上,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很像样,潭淅勉穿一件磨得泛白的牛仔衬衣往里一坐,镜头一对,连场景带人,真的就是几乎花光全部积蓄租下这间房的袁颂了。
镜头里的袁颂常常是不笑的,神色阴沉,他眉眼低敛,心事重重,完美融入这间光线晦暗的小屋。喻呈原以为这个角色和潭淅勉的性格根本就是两个人,可当他用取景器框住他的时候,他展现出的这种浑然天成又让他隐约觉得,也许潭淅勉的内心深处原本就有一个袁颂。
第五天,拍摄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程珏有意让大家在正式开拍前再放松一下,毕竟等真正开始拍摄了,估计很难有时间休息,于是留下半天特意组织大家去海边浴场玩点项目。
天是个好天,零星有云,被风吹来恰好遮住太阳的时候就会舒服点,没那么晒,海水也好,一望无际的深蓝。
潭淅勉踏着人字拖从更衣室里出来,浑身就穿一条黑色泳裤,把腿根裹得紧紧的,下身的轮廓相当清楚。他看喻呈还穿着短袖泳衣,全身上下最open的地方也就是稍短点的泳裤,能看出脚踝沾了点沙,腿挺白,比想象得要结实。
“衣服不脱吗?”他问。
喻呈一边和他并排走,一边觉得路过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他当然知道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潭淅勉小麦色的倒三角。
“没必要吧。”
“大家都裸体啊。”潭淅勉说,“出来玩嘛!”
可是在潭淅勉面前脱衣服太奇怪了,喻呈摇了摇头。
潭淅勉还要说什么,结果水上步行球那差个男丁,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菲菲拽走了。等玩了两轮回来,看到喻呈坐在沙滩椅上,在看书?
谁来海边浴场看书啊。潭淅勉觉得喻呈真的挺怪的,好像比七年前熟悉的时候更怪了,后来琢磨了一下,可能这种怪,是孤独,他好像更孤独了。
潭淅勉拿着汽水瓶走过去,故意用冰凉的瓶身在喻呈肩上贴了一下:“干嘛呢?”
就是随口一问,正常人八成回答一句“看书呢”也就完了。结果喻呈正正经经坐直了些,将封面拿给潭淅勉看。
“看残雪的短篇小说集。”
原来这人在夏日海边,看一个叫残雪的人写的小说。也难怪这人出来背包那么重。
潭淅勉只好配合着问:“好看吗?”
“这个作家是写意识流的,她对于颜色和氛围的把握很特别,经常给我一些拍摄的灵感。”喻呈翻到折了角的一页,指着一行字说,“你看这里她形容冷,说的是‘我的胃里面结出了小小的冰块……我听见它们丁丁当当响个不停’,我后来拍冬天,就喜欢拍跳脱一点的景,白色里的红,灰色里的人气,拍人冷到极致会做的蠢事。”
潭淅勉耐心听了一会,但人声嘈杂里,好像又没怎么进到心里去,他只是想,写得真有这么好吗,不知道,好像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仰头灌了一口汽水,然后站起来:“你去冲浪吗?”
喻呈摇头:“我只会网上冲浪。”
潭淅勉看着他,坏心眼地盘算怎么让他把书扔掉:“要不要我带你?”
“冲浪板可以载两个人?”
“当然可以啊。”潭淅勉说,“男朋友带女朋友的很多,你没见过吗?”
“……”喻呈抿了抿嘴唇,“你又带过谁啊?”
“就带你。”
喻呈露出“我会信?”的那种表情。
潭淅勉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女生力气不够大的话,很难把冲浪板蹬起来,我真的很怕麻烦。但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
穿好救生衣登船,等船行至合适的海域,教练把牵引绳扔下水,潭淅勉问:“你先我先?”
喻呈有点紧张,额头被晒得直冒汗:“你先吧。”
船身晃了一下,潭淅勉扑通一声跳进水里,紧接着把手臂伸到水面以上接他,其实挺稳妥的,但喻呈下水的时候,还是扑腾了一下,一脚蹬在潭淅勉的膝盖上。
潭淅勉嘶了一声:“明天剧本得改改了,袁颂手没坏,是腿坏了,得坐轮椅。”
“挺好啊。”喻呈好不容易扒住船沿小声说,把脸上的湿发抹开,“这样就没床戏了。”
潭淅勉踩着冲浪板去拽牵引绳:“高中的时候我说借录影带给看,你不看,导致现在想象力很匮乏。”
“啊?”
他把喻呈环在手臂中间:“去不到床上,轮椅上也可以。”
“哪里都可以。”
喻呈听到他的声音被海风吹进耳朵里,明明听起来缥缈,却又湿又烫,他说:“水里也可以啊。”
喻呈跟着激灵了一下,猛地发觉不知何时,自己整个人被夹在潭淅勉和冲浪板的缝隙里,潭淅勉两只手臂困住他,他整个人以一种非常羞耻的姿势张着双腿坐在潭淅勉的胯间,隔着两层单薄的泳裤,他的臀部甚至透过水流感知到潭淅勉被肾上腺素激得半硬的身体部位。
“准备好了吗?”潭淅勉的声音很大,努力破开水流的呼啸声,“脚用力往下踩。”
喻呈来不及反应,船疾驰前进,牵扯出巨大的海浪,他猛地灌进一口水,又咸又涩,脑子里乱七八糟,自己好像下意识在踩,但又可能没使什么劲,就被潭淅勉带着站了起来,冲浪板整个横过来,被稳稳踩在脚下,势不可挡地破开海面一路向前。
竟然第一次就成功了。速度带来猛烈的风,全世界都在向后退,只有潭淅勉在他身后,用力抵住他,不让他跟着世界一起倒回。
速度稳定后,潭淅勉松开了牵引绳,好神奇,冲浪板像是自带动力,载着二人飞起来。他们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在撕扯一块蓝色的布,扯得像雨、像雪、像惊天动地的海啸。
胸腔好满,有什么要破开了。
“潭淅勉!”喻呈大声喊,“我突然有点懂怎么说脏话了!”
“什么好美,好爽,好刺激,都不带劲。”喻呈说,“我想说点儿别的。”
“那就说‘他妈的’。”潭淅勉说。
“他妈的。”
“要大声喊出来。”潭淅勉说话都带笑了,“要大声,要说他——妈——的——”
喻呈好像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是自己的,又或许是潭淅勉的。
他张开口,张到最大,风灌进来,把肺部撑开,那种捆绑他的东西一下碎掉了。
“他——妈——的——”
他妈的“同性恋就是非主流”,他妈的“最好别喜欢我”,他妈的“没感觉,我不可能喜欢男人”。
他妈的“别给别人惹麻烦”,他妈的“不读研不考博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他妈的“升学工作结婚生子”,他妈的“什么年纪要做什么年纪的事”。
他妈的玲珑骰子安红豆。
他妈的茫茫东海波连天。
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