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一熟悉剧本的时候,收到了陈岱川的消息。
陈岱川已经到了内蒙古里的一处沙漠,拍了两张照片给李从一,问他觉得哪张好看。
李从一滑来滑去看了好半天,只能看出都很好看,沙丘绵延无际,天空澄蓝如冰,几株植被,干燥孤单地生长着,天地之间满是雄浑苍茫,白云蜂拥而至又团团流走,唯有黄、蓝两色仿佛亘古长存。
他甚至能想象陈岱川和印西就这两个景进行激烈的争辩,从采光、构图、调度等各种专业方面据理力争。
李从一憋了半天,还是如实说:都好看。
陈岱川再回复,是语音。
声音里带着爽朗的笑意,和沙漠上呼呼吹过的风。
“就是让你提前欣赏一下沙漠美景,等你来拍戏,累得死去活来,估计再看这些景色就得想吐了。”
那一端的陈岱川似乎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语调不稳,声音也轻一下重一下地落在李从一的耳膜,怪痒的。
李从一笑了起来,不自觉又播放了一遍。
等陈岱川的尾音落下,李从一再想点击播放一次,忽然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手指一僵,神色变幻不定,随后将手机收了起来。
那边陈岱川一直没见回音,也将手机塞了回去。
印西瞥他:“你干什么呢?”
陈岱川说:“发点消息。”
印西不怀好意地问:“给谁发呢?头一次见你工作还分神。”
“这算什么工作?”陈岱川反问,“这是你的工作,我也就提点意见。”
“你的一点意见能让我脱层皮。”印西撇嘴,“幸好没当成工作。”
陈岱川笑,问:“这一次,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激情!”印西朝天空张开双臂,大喊了一声,“我印西,无所不能的印西,又回来了!”
沙漠之上,两个人影如此渺小,拖长的影子像一抹深刻的笔触,自不量力地要在时间长河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李从一决定回老家。
在安静、慢节奏的老家,他很少再胡思乱想,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剧本里。
一个月后,他不仅把自己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其他人的台词也几乎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陈岱川也从沙漠回来了,一进别墅,就察觉到了好久没人生活过的气息,心脏莫名一紧,立即去了李从一的卧室。
枕头、被套工工整整地摆着,连根头发丝都见不着。
陈岱川有片刻的恍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他本来想的是,一回到家就能见到李从一,这种期待落了空,并不如何难以接受,就是有点儿不自在。
陈岱川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他感到他和李从一的关系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单纯,多了些患得患失的心思,就像是在踩钢丝。
理智让他觉得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他无比珍惜在这个世界遇到了李从一。可如果处理不慎,他把他和李从一的关系掺杂进别的东西,只会把两人越推越远。但又有着前世不可能了断的羁绊,他们之间不近不远地维持着友好,才更让人受折磨。
可他的理智,已经在李从一面前失控过一次。就像是把《雨中曲》放在了不该在的地方,陈岱川在空荡的卧室站了好久,还是掏出手机,给李从一发了条询问的消息:
你在哪呢?
李从一:我在老家。你回来了?
陈岱川:嗯,要的景差不多都找到了,有些不如人意的细节拍的时候再处理。
李从一:什么时候开机定了吗?
陈岱川:一个月后。
李从一:这么快啊?
陈岱川:沙漠环境本来就恶劣,正好趁十月到明年六月这段比较凉爽的时间拍完,拖到夏天就不好了。还有部分宫廷室内戏,都等从沙漠回来再拍。
李从一:那我订机票,明天飞回去。
陈岱川:好。
陈岱川长出一口气,握着手机,在李从一的卧室里缓缓地边走边打量。
李从一留在这儿的东西很少,连生活痕迹都很少,似乎只是把东西往这一放,想走的时候再随便一搂,就能走得一干二净,保管这儿还和他入住之前的一样,住酒店都没这么生分。
再次回来的李从一没有任何异样,还和陈岱川提前对了好几次戏。
不过陈岱川也没多少时间对戏,他更多的是继续在交接平川公司管理事宜,保证他在离开的近一年内,管理系统依旧能有序运行。
《先锋》主创几乎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个月后,斗志昂扬地奔赴沙漠。
一百多号剧组人员都住在沙漠附近的酒店,酒店设施一般,房间不多,剧组一来,几乎就住满了,接下去几个月,都没法再招待大批人员。
稍有名气的演员住的都是大床房,其他的小演员、工作人员都是挤双床房。
李从一和陈岱川的房间都在同一层,隔得不远。
一般的车辆在沙漠里开不远、开不长,剧组的用车都是装甲车和特意改造过的房车,性能极好,除了必要的机器设施,还携带了大量的水源和食物。
在沙漠拍戏就是这点不好,饮食得不到及时补充,而且吃饭的时候容易被风吹一嘴的沙子,要是性格娇气一点,都吃不了这苦。
第一天深入沙漠时,李从一觉得还挺新鲜,从车窗往外看,沙漠景观远比陈岱川给他看的照片还要壮阔。
但一下车,被热浪一烘,被风沙扑了一脸,李从一就不觉得好玩了。
幸好印西安排的戏份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排在前头的基本上都是些简单的戏,不会太吃力,不用表现出更多复杂深层次的情绪,只要展现出沙漠跋涉的艰难就好——当然,这一点根本不用演,几乎就是本色了。
饶是这样,一天戏拍下来,李从一还是感觉自己快脱水了。
先锋队首先得戴上厚重的发套,其次还得戴上头盔、穿着兵甲,几乎像个套子把人给罩住了,沙漠毫无隔阂的太阳光那么一照,像是在做黄焖鸡大餐。
脸上的防晒和妆容也非常容易脱,时不时得补,嗯,是在不停地加各种香料腌着。
李从一拍戏的时候就顺便脑补了真人美食秀节目,结果吃上饭,是方便携带和保温加热的简单蔬菜和肉类,味道不好闭着眼吹,还带了点沙子当辅料,心理落差有点大。
李从一现在终于深刻地认识到陈岱川那句“再看这些景色就得想吐了”的意思。
回程路上,夜色茫茫,沙漠更为空旷岑寂,车头灯光打到的地方,一寸寸露出冷峻粗犷、不用于白日的瑰丽。
李从一也没心情去看,坐在房车里一直在摇头晃脑。
陈岱川就坐在他的旁边,斜着眼看了好长一会儿根本停不下来的李从一,明悟了什么,凑过去低声问:“沙子进耳朵了?”
李从一难受地嗯了一声。
陈岱川失笑,被李从一猛地一瞪,连忙收敛笑意,小声说:“等回酒店,我帮你清理一下。”
车开了两个小时才到酒店,李从一感觉自己耳朵里沙子一直在嗡嗡作响。
陈岱川让他先回房间洗澡,等他也洗好了,就去找李从一。
洗澡时,那叫一个泥沙俱下,李从一真怕沙子把下水道都给堵了。
李从一足足洗了快一个小时,才把自己给洗干净。
陈岱川对他的洗澡时间似乎早有预料,他洗好后才十分钟,就有人敲门。
李从一去开门,果然是穿着睡衣的陈岱川,手上还拿着棉签、耳勺和消毒药水。
陈岱川坐在床沿,叫李从一把房间阳台上的铁艺小圆凳给搬进来,摆在他面前。
李从一被指挥得跑来跑去,终于在小圆凳坐定,顿时感觉有点怪怪的。
圆凳比床矮上好多,他坐在凳子上,陈岱川坐在床沿上,弄得他存在感抵了好多,头顶也堪堪只到陈岱川胸部那,陈岱川双腿岔开,把圆凳和他都夹在中间,有种整个人都被陈岱川笼住的怪异。
还没等他别扭,陈岱川就说:“侧过身子,左耳对着我。”
李从一的耳朵里确实难受,只好照做。
陈岱川轻轻拉了拉李从一的耳廓,借着灯光看清了沙子,才拿棉签沾了药水小心翼翼地给粘出来,时而还拿耳勺做辅助。
被人温和地掏耳朵,的确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李从一忽略了心理上的不适。
李从一看不到陈岱川的表情,但他从耳朵里传来的动静,能感觉得出陈岱川很认真很用心,甚至还微微屏住了呼吸,呼吸极为缓慢和绵长,好半天才喷洒一次到耳廓上。
棉签与沙子摩擦的沙沙响因为就响在耳里,所以在脑海里也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会让人放松的白噪音,李从一渐渐地放软了神经,瞪着眼,瞳孔微微放大,眼神放空,很享受。
“好了,换个耳朵。”陈岱川说。
李从一麻溜地转了个身,歪着脑袋,右耳对着他。
陈岱川重复前一套的操作。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又酥又痒,舒服得叫人毫无防备。
李从一忽然问了一句:“你也会这么对印西吗?”
陈岱川捏着棉签的手顿时一僵,瞳孔骤然紧缩,有点儿难以置信地去看李从一的脸色。
李从一给他的只是侧脸,能看得到睫毛长而密,有节奏、十分缓慢地一眨一眨,很舒服享受的表情。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刚刚问出的那句话,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在吃醋。
陈岱川立即领悟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