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好的,等《先锋》拍完,李从一就搬回自己的地方住。
于是陈岱川又说:“也没必要完全搬走。电影还在后期制作呢,估计印西会把粗剪版给我们看看,问下我们的意见。你又是刚在娱乐圈露面,行程会很紧,反正回来住的机会也不多,就当在这留个歇脚的地方。改天碰头看粗剪的电影,要是时间耽误得晚,就能直接留下来住,方便点,省得跑来跑去。”
李从一唔了一声,神情犹豫,心里却在得意地笑,看吧,故意找理由挽留他呢。
李从一装模作样犹豫了老半天,眼看着沙发上的陈岱川由双手环胸的悠闲姿势换成了欲盖弥彰地去端茶杯,才认可道:“你说得有道理。”
李从一顺理成章地又住了下来。
不过也如陈岱川所说,李从一终于在娱乐圈露面了,长期没有曝光但话题度爆表的他,现在就是行走的热点,每个八卦媒体都想蹭一下。
康桥激动到恨不得给他脚底下安个风火轮,让李从一眨个眼就能跑遍大江南北。
而李从一还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推一步走一步,好几天才接个通告、代言。
代言接得少,没关系,反正康桥是打算让李从一走高端路线的,没有一二线奢侈品代言还不如不接,免得掉价。
电视剧不接,更没关系,李从一拿了金叶奖最佳男主角,又在陈岱川的戏里演了配角,很有可能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以后李从一就是地位稳定的电影咖了。
可是连电影都不接……
虽然按李从一的话说,那些剧本太劣质,演了会影响他的名声。
康桥泪流满面,但那些剧本已经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啊,随便拿一个出去都会争得头破血流!
果然年少时不能演太惊艳的电影,眼光高了看什么都是垃圾。
康桥只好不停地拿邰行刺激他:“你看看,你的好兄弟邰行在微博话题排行榜上占据第一已经很久了。国内五大时尚杂志封面上了齐全,本本卖到脱销,一线奢侈品代言都拿到了好几个!”
李从一的反应是:“呦,不错啊,一定要让他请吃大餐。”
康桥大哭:“你就不能有点上进心吗?邰行单枪匹马都干成了这样,你让我这个经纪人情何以堪?”
李从一谦虚地说:“我再上进,就得赶超陈岱川了啊。而且邰行也不是单干,他弄了个工作室,你不要妄自菲薄啦。”
邰行很早就和李从一说过组建工作室的事,他请了几个很有经验的私人经纪人和助理,帮他筛选、接洽代言和影视,虽然很多事还得邰行亲力亲为,但最大的好处是没有人可以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
辛苦了点,可是自由。
毕竟凡事有得必有失。
李从一除外。
李从一也不是真的不上进,他不想把自己打造成流量明星,他相信陈岱川也没有那个意愿。他更愿意好作品一部一部地慢慢来。
可好剧本难求,好的制作班底更难求,电影拍摄周期又长,李从一宁愿留出大把的空档等一个好时机,也不想为了保持曝光先找一个还可以但不算特别好的电影对付着,要是万一错过了更好的,那他就得哭死。
很多演员都和李从一抱有相同的想法,但他们实在耗不起。
康桥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因为上面某个人的意思,分公司不要求李从一赚快钱,什么都顺着李从一的心情来。
所以连邰行都酸溜溜地表示:“求被一个长得帅又有钱、符合天下所有同志审美、还能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大老板包养。”
就差指名道姓陈岱川了。
李从一义正词严地反驳:“陈岱川那是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我们前世几千次的擦肩回眸,才换来今世的共同话题。我的辛苦,不为外人道也。”
邰行:“求和一个长得帅又有钱、符合天下所有同志审美、还能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大老板交朋友。”
李从一:……
其实李从一在背后偷摸着想想,的确挺美的。
大众媒体同样特别关心李从一和陈岱川的关系以及新电影情况。
他们都知道金叶奖颁奖典礼之后,李从一在拍陈岱川的戏。早先陈岱川和印西的照片里也有李从一出镜,印西和陈岱川都太难约到采访了,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李从一。
所以在李从一难得接受访谈节目时,总有一大堆关于陈岱川的问题等着他。
“你和陈岱川的结识有什么机缘吗?你是怎么拿到陈岱川新戏里的角色的?”
李从一此时的表情很精彩,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无奈感,让人看了拳头痒痒。
“我退圈三年呢,前一年半在话剧里磨练演技,又一年和邰行拍了《一条大道》,还剩下半年本来打算是回老家好好歇息,陪陪家人的。但陈老板吧,非得让我去演他的戏,还说那个角色非我不可,和我一起演,能让他迸发出新的火花!我一开始拒绝了,他一共邀请了我三次,盛情难却,我不得不答应。”
众记者:……
这牛吹得好清新脱俗。
陈岱川的粉丝都坐不住了,不能看他们爱豆忙事业、不关注娱乐圈,就瞎几把蹭热度吧。
或许八卦是人的天性,在某次商业活动中,财经记者忍不住采访陈岱川:“请问李从一在某节目提及到参与你的新戏的细节,是真的吗?”
陈岱川问:“他说了什么?”
财经记者把李从一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
陈岱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对,他说的都对。”
娱乐圈哗然。
陈岱川粉丝被爱豆亲自打脸,好疼。
《先锋》陆续曝光了一些剧照,仅从静态照片,就能看出精良的质感来。
虽然大家不知道《先锋》讲了个什么样的故事,但剧照里陈岱川和李从一的互动真的超级有感觉,黄沙漫天中,服饰灰败,头发凌乱,面目肮脏,唯有眼神依旧深邃而清朗,他们相互扶持着,仿佛一瞬间就把人拉到了一个苍茫悲凉的岁月。
两人的演绎特质很不同,但气场却无比契合,似乎真的有火花闪烁,叫人眼前一亮。
尤其还有一张剧照,是中景,可以看出陈岱川打了李从一一巴掌。
粉丝们无限感慨,原来自家爱豆什么人的脸都打,一下子就平衡了。
陈岱川让李从一回别墅,看《先锋》后期制作出来的效果。
从荧幕上看,与自己拍摄经历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李从一就被震撼到了。
不得不说,印西很有几把刷子,对镜头语言运用得出神入化,从调色、剪辑、到配乐,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了让人无法挑剔的地步。
或许和印西特殊的抑郁经历有关,整部电影的基调冷静而克制,尽管要表达的情绪十分浓烈。一帧帧镜头流畅地滑过,一个故事被娓娓道来,是浑然一体的纯熟。
就像是电影中出现最多的沙丘,厚重、深蕴,被经年累月的风吹着,缓慢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移动着,某个时间点猛然回神,再看过去,才发觉一切早已天翻地覆。巨大的震撼瞬间击中心脏。
这就是李从一看完电影的感受。
实际上《先锋》剪辑出了两版。
第一版静水流深些,观众看得沉默,感情来得也无声无息。
相对的,第二版在镜头运动做出了更多的改变,运用了很多的蒙太奇镜头,尤其在先锋队遇到险情时,节奏如同鼓点一样鲜明,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情随之跌宕起伏。
第二版无疑更具观赏价值,给人的情绪冲击是非常直接的。
这就是电影的剪辑魅力,即使是同样的故事,用不同的剪辑组合镜头,会给人差异化的感受。剪辑有时候能救一部平庸的影视作品,但有时候也能毁掉一部好作品。
在私人影院看完了两版,陈岱川问李从一:“你觉得哪版比较好?”
李从一想了想:“第一版吧。”
“第一版肯定没有第二版的票房高。”陈岱川说。
李从一看向他:“你是为了票房拍的这部电影吗?”
“当然不是,但也不完全不是。”陈岱川其实野心很大,“叫好又叫座,是每个电影人都渴望的。”
李从一撇撇嘴:“如果你说的叫好,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那种程度;叫座又是三四十亿票房,我觉得,以当今普罗大众的审美水平,还是很难达到的。”
陈岱川也无奈一笑。
李从一安慰:“放心吧,以你的口碑,加上我的联动效应,这部电影票房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这我倒没怀疑过。”陈岱川笑道。
“对了,还有个镜头,印西很为难。”陈岱川说,“还记得你拍过的那一条吗?你牵着牧民小孩走在春雪消融、春草初生的湖边,逐渐远去的背影。”
“小孩子永远是代表未来与希望的意象嘛,电影乃至于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喜欢用,而且百用不腻。”李从一点点头,“我记得,这两版都没剪辑进去这个镜头。怎么,印西不舍得?”
其实导演更多的时候在做减法,把尽管好但无益于电影的多余镜头通通去掉。
“是不舍得,那场景其实挺美。”陈岱川说,“但没有适合安插的地方。印西试过了三处情节,一处就是秋来救走那小孩之后,这就太没有意义了,纯粹是为了美而美。”
李从一想了想那个画面,一阵悚然:“印西就不该起这个念头。”
陈岱川失笑:“还有一处,是顾雁声被牧民指向死路,插入这个温暖的镜头,作为对比。同样不如人意。”
“太刻意了。”李从一评价,“第三处呢?”
“是在影片的最后,顾雁声死后,以这幕场景作为终结,意义倒是很明显深远,但终归觉得有点破坏整体意境。太为难了,印西索性就去掉了那个镜头。但他让我问问你的意见,或许你作为当事人,有点其他的想法?”
李从一唔了一声,随即沉吟。
“想法,倒还真有一个。”片刻后,李从一犹疑不定地说。
“说来看看。”陈岱川扭头看他。
“放进你的眼睛里吧,弄成很小很淡的幻影,放在特写镜头中顾雁声临死前的眼里。”
“或许不错。”陈岱川有点意外之喜,“不过具体效果还得等到真的做出来,再看看。”
那美好温暖的一幕,成了顾雁声临死前一闪而逝的幻想,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得知。
说这些的时候,李从一始终凝视着陈岱川的眼睛,在想象那一幅场景。
灯光陡然熄灭,黑暗猝不及防地降临。
他们在这私人影院讨论得太入神,屏幕上的正片播放完,出现了一段时间的保护蓝幕,他们就着蓝光迫不及待、兴致勃勃地讨论,都忘了去开灯。
最后连蓝幕都消失了,彻底息屏。
李从一怔了怔,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陈岱川的脸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有光的时候尚不觉得,突然陷入黑暗,那距离就变得旖旎而暧昧。
让人……非常想伸手去触摸一下。
似乎是要确定什么,寻求一种慰藉。
李从一想起了月亮湖边的帐篷,被陈岱川摸着下颌的感受,再一次变本加厉地灼热起来。
呼吸声,在骤然安静和黑暗的空间,清晰可闻。
李从一眨了眨眼,听到了近在咫尺的陈岱川的心跳声。
心跳的频率有点快,咚咚咚,像在敲鼓。
奇妙的是,他的心脏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跳动,按也按不住。
一样的节奏,在黑暗里无处遁形。
李从一忽然觉得有点渴,下意识地吞咽唾沫。
连这吞咽声,都似乎被放大了。
李从一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
时间仿佛都迷了路,兜兜转转,明明过了好久,却没往前走几步。
陈岱川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我去开灯。”
接着,瞎子一样的李从一听到了他起身的动静,摸索着去走到门边,啪地一声按亮了灯。
光明降临。
陈岱川站在门边看着李从一。
李从一感到一丝不自在,心跳到现在还没平缓过来,他干笑了几声,问:“你怕黑吗?”
陈岱川的心跳得太快了。
“有点。”
李从一说:“我也是。”
他的心,跳得也有点过分。
他们走出私人影院。
李从一有点呼吸困难,忍不住拿手扇风:“通风系统好像不是很管用。”
“嗯。”陈岱川深深地看他一眼,“改天我叫人来修。”
他们下了楼,回到各自的房间,动作齐整地关上门,靠在门后大口呼吸。
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仰倒,隔着两堵墙、一间书房,两个人朝天花板瞪着眼,眼里情绪翻涌。
又过了许久,他们神色复杂地站起来,走向阳台。
李从一只是想透透风,但忍不住朝陈岱川阳台看了一眼,看到了陈岱川。
陈岱川凝视着他,欲言又止。
李从一尴尬地笑:“好巧,你也来吹风啊?”
陈岱川说:“不是。”
李从一的心狠狠一跳,竟然感到了难言的紧张。
“我是。”李从一继续笑,不知哪里来的紧迫,“我吹好了,我回去了。”
李从一挥了挥手,脚像是踩在那些天的沙漠上,走起路来不踏实。
从阳台回到卧室,隔绝了一道火热的视线。
李从一像只鸵鸟,一头扎进绵软的枕头里。
完了,完了。
李从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