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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湘灵鼓瑟(四)

金羁 相荷明玉 2628 2023-12-27 20:08:50

休整小半夜后,楼漠收整余兵,无论是谁的部下,伤重伤轻,只要还剩一口气,一概到院里列队集合。有的伤得走不动路了,祁听鸿便跑前跑后,帮忙把人抬过来。其中有给长矛捅中,肚破肠流的,有血流不止,只能静静等死的。看他们身上衣服,既有建文的部下,也有洞庭寨的好汉。和他们一比,祁听鸿自己的伤口简直微不足道。

点完人数,去掉伤重治不好的,五百余人还剩四百多个。楼漠挑出会点医术的,给剩下士兵包扎伤口,草药也是现釆。

而最叫人心冷的是:建文帝也不见了。

祁听鸿找遍明王寺角落,又冒险去到山腰找了一遍,应文和尚和喜平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实在找不见了,他不得不去和楼漠讲明,说:“应文大师不见了。”

楼漠忙得晕头转向,听到这个消息,眉头更皱。祁听鸿低声说:“喜平也找不到,活人没有,尸身也没有。”

楼漠道:“我去打听打听,你先别和旁人说。”

祁听鸿应了,骤然闲下来,跑去荷花池边坐着。之前应文和尚在这找乌龟,翻来翻去,池水全部浑了。如今过了半个惊心动魄的晚上,水反而重新澄清。

蘋风起处,银沙闪动,如梦似幻。他身上又热又痛的刀伤,经冷浸浸的风一吹,凉下来不少。而对岸院子遍地惨叫痛哭,另是一番景象。

之前句羊给他搽药。只要句羊不是故意使坏,药膏碰到伤口也一点不疼。而且宫里药膏生肌解毒,睡一晚上,伤疤全好了,连三就黎的蜘蛛毒也能解开。院里这些蹩脚游方郎中、残荷一样垂头丧气的杂牌军,是凭什么和朱棣斗呢?

祁听鸿正想得泄气,背后突然有人叫他:“神剑。”

是胡竹来了。祁听鸿往旁边靠靠,分出一点位置,勉强笑道:“胡竹兄,怎么来了?”

胡竹不会说谎:“是寨主叫我来看看你。”

祁听鸿闷闷地说:“我当然没事了。”

胡竹默不作声,在他旁边坐下。祁听鸿歉然道:“还要你们担心我,真过意不去。”

胡竹摇头不响,过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我们方才打听到,陛下和喜平是悄悄跑了。”

祁听鸿乍听到这个消息,差点跌进池子里,惊道:“怎么?”胡竹道:“其实想来也是,喜平武功还成的。”

祁听鸿替他接道:“喜平全力护着陛下,至少是能全身而退。但他俩不见了,所以是跑了?”

胡竹点点头说:“有人看见他们跑了。”

祁听鸿长长叹了一口气:“开战之前,我还看见应文大师泡在池塘里,到处找那只乌龟。”

胡竹莞尔。祁听鸿道:“但真正着急起来,眼看要吃败仗,应文大师不仅顾不上乌龟,就连部下都不要了。”

胡竹不响,祁听鸿又道:“我以前想不明白一件事。应文大师有时候像个真和尚,参禅打坐,吃斋念佛,有时候又跑去吃醉蟹,红烧黄鳝。”

胡竹道:“现在想明白了?”

祁听鸿道:“他的确心软,所以愿意念佛。但馋劲儿一上来,就顾不得螃蟹黄鳝的死活了。”

他说话越来越轻,心里想的是,应文这些部下,乃至于他们武林盟,通通是螃蟹。得闲的时候慈悲一下,要命的时候就把他们留在这里替死。

胡竹道:“他们做皇帝的,当然是保命重要吧。”

祁听鸿说道:“我也晓得,就是……就是……唉!”支吾半天,不知道怎么讲,只是很灰心。好像暴雨之中赶路,看见一间凉亭,兴冲冲地跑过去躲雨,才发觉屋顶是坏的。

胡竹静静一笑,说:“但他跑了是好事。神剑想想,领兵打仗,最重要是士气吧。”

祁听鸿道是。胡竹说:“我们是来救驾的。如果陛下留在这里,今夜就只是吃了一场败仗。但他既然跑了,我们救驾已经成功,大家士气也就上来了。”

祁听鸿疑道:“是这样么?”

因为他自己永远是先锋、殿后,做不出来逃跑这等事,就算明白道理,内心深处总是有疑虑。

胡竹劝慰道:“我们和神剑不一样。寨主愿意来替陛下办事,单纯是为了壮大帮派。至于陛下做啥事,和我们无关的。”

祁听鸿仍旧觉得苦涩,却释然多了,开玩笑说:“胡竹兄,楼寨主为了帮派来,你是为何来的?”

方才胡竹讲话还有条有理,一提到这个,马上说不清话了。喏喏半天,才说:“寨主想来,我就来了。”祁听鸿哈哈一笑,也不忍心再逗他。

由于夜里太过奔波,第二天早上,楼漠仅仅点人放哨,没有管其他人睡觉、养伤。到下午才叫人集合起来,准备教习行军阵法。

孰料还没开始练兵,有个高大汉子首先不情愿了,睡在屋里说:“弟兄们累得要命,折腾这些干嘛?”

旁边的人劝说:“徐裕后将军,这婆娘是洞庭寨的头领。”

徐裕后将那人一把甩开,口中啧啧有声,说:“弄这么大阵仗,昨晚里应外合,不也打败仗了么?我说,你们也一个都不许出去。”

听他这么说,早先被楼漠喊出来的士兵也开始动摇。

祁听鸿正打算跟他们讲理,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楼漠捏着木门,飞足一踢,把整扇房门硬生生踢烂了,说:“徐裕后,是吧?出来讲话。”

屋里众兵士先是一吓,看见楼漠长得美艳,徐裕后笑道:“你进来说呀,干啥要咱们出去?”

这间屋本来是个小讲经堂,临时分给建文部下做卧室。

山上天气虽冷,大门一关,几十个人挤在屋中,比点碳火炉还要热得多。因此里面住的兵士个个脱了外衣,打赤膊睡觉。徐裕后打定主意,觉得楼漠是个娘们,肯定不敢进来。

没想到楼漠根本不怕,朝门上又是“砰”一脚,跨入门槛,说:“为何不听军令,不肯出来集合?”

徐裕后踞坐在地上,答说:“本来食物就不够吃。练甚么兵,到时候真打起来,大家没力气了。”

楼漠回头吩咐两句,洞庭寨一名小兵颠颠跑走了,过了一会将自个包袱拿过来,照地上一倒。各色干菜撒了一地。楼漠说:“我们有东西吃,就不会短你们的米粮。别的问题呢?”

吃饭问题乃是普通士兵最为关心的大事。既然不会短他们粮食,许多小兵心里倒往楼漠这边。徐裕后却不为所动,说:“吃得了几天?”

楼漠讥道:“当然是要速战速决。你还待在山上住几天?再住半个月?我丑话说在前,既然粮食不多,听令的有饭吃,不听令的就没有了。”

其他人小声劝说:“徐将军,不如就出去集合吧。”

徐裕后越听越气,冷笑道:“说白了,我干嘛要听你的?”

楼漠两手叉腰,问:“你是有哪点不服?”

徐裕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玉牌,摆在面前,说:“就凭我是陛下封的大将军。”

祁听鸿远远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玉牌正面写的是:精武骁勇护驾大将军徐裕后。祁听鸿道:“背面是不是有个‘焚’字?”

徐裕后翻过来看看,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祁听鸿当然知道。前年他刚考上秀才时,喜平把同样的玉牌给武林盟八人各发一块,一共八块。

他自己那块是“文成武德信义大将军祁听鸿”,除了文字不一样,从形状到图案,和徐裕后这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楼漠也有点好笑,板着脸忍住了,说:“拿来我看看。”旁边洞庭寨小兵拿了玉牌,交到楼漠手中。徐裕后说:“看吧,陛下亲赐的,货真价实。”

楼漠一言不发。手一松,玉牌摔在石板地上,摔成四瓣。徐裕后登时色变,大惊道:“你这贱婆娘,在干什么?”

楼漠道:“你别急,一块玉牌而已。我还你两块。”说着解下荷包,翻出一块“智慧大将军”。

徐裕后面色铁青,楼漠只当看不见,回头说:“胡竹过来。”

胡竹不明就里,乐滋滋走到旁边。楼漠朝他怀里一摸,也摸出来一块玉牌,“淑德大将军”。这是当初楼漠嫌“淑德”不好听,非要和胡竹对换。

拿着两块玉牌,楼漠说:“够不够还你?”

徐裕后也明白过来了,建文封的大将军根本不值钱。

其他士兵纷纷倒戈,出去练习新阵法,楼漠递个眼色,祁听鸿适时唱白脸,好声好气道:“徐将军,来院里指点指点大家武功罢。”得了台阶下,徐裕后才肯穿鞋出门。

这天整个下午,楼漠把建文部下与洞庭寨好汉混在一起,重新分成小队,又分了持矛、持盾的,各自成阵,教习一些简单招式。几个时辰之前,众兵士还自垂头丧气。现在找到事情干,精神好得多了。祁听鸿佩服得不得了。

只是到傍晚,大家解散吃饭的时候,他瞧见徐裕后自己蹲得远远的,捧着碗闷头吃。他对楼漠说:“徐将军肯定还是不服气呢。”

楼漠道:“这人软硬不吃,真是难搞。可是建文部下比较听他话,又不能够真得罪他。”

祁听鸿眼珠转转,笑道:“我倒有个办法,只不过明日须得空点时间,搭个擂台。”他将计策给楼漠讲了,两人一拍即合,着手准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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