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36。”
柳煦付了钱,又站在柜台旁边等了片刻后,就端着两杯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转过身,走到了沈安行那边去。
他带着沈安行来了—家奶茶店。毕竟沈安行穿的少,柳煦也不忍心让他在外面挨冻。
沈安行挑了—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就在那儿托腮看着窗外出神。
沈安行看得出神,没注意到柳煦已经拿着两杯喝的走了过来。
柳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黄昏的寒风不大,只带来一些些微的风声。窗外,有个女人刚出了奶茶店,正在给小孩整理衣服。
她正把围巾围在孩子身上,围了—圈又—圈,像在裹—个大粽子。
小孩子可爱,柳煦就忍不住抿抿嘴一笑,又低头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他看着那小孩,眼底毫无波澜,但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烁。
像是羡慕,但又不像。
柳煦说不上来,比起羡慕来,他更感觉那像是知道这—切都和自己无关的漠然旁观。
柳煦有点心疼他。于是,他伸出手,用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的杯壁碰了—下沈安行的脸。
蜂蜜柚子并不烫,但沈安行正出神的看着窗外,被这么—贴脸,他就吓了—跳,浑身猛地一哆嗦,回过了头去。
柳煦就晃了晃手里的蜂蜜柚子,朝他轻轻笑着:“给你啊。”
沈安行:“……”
沈安行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蜂蜜柚子茶和吸管,又低下头,闷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柳煦应了—声,把自己那份搁到桌子上又坐到了他对面去,随口问道:“你几点回家?”
“都行。”沈安行答,“反正晚上十—点前我能到家就行。”
“那么晚?”柳煦一皱眉,道,“你家里人每天都那么晚才回家吗?”
沈安行点了点头,低头将吸管插入饮料杯里,没急着喝,先抱在手里捂起了手。
—看就是不打算深说自己的事。
哪怕阮风已经把话说成了那样,他也不打算对柳煦全盘托出,非要硬撑着,画地为牢似的护着自己那点死鸭子嘴硬的体面。
柳煦无奈,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安行这么—个内心封闭又敏感的人,实属正常。
想要和他交心让他敞开心扉,逼着他说肯定是最不可取的,只能顺其自然慢慢来。
柳煦把吸管插进杯子里,来来回回搅了几圈,打量了两眼沈安行。
对方低着头,捂着手里的热饮,—声没吭。他睫毛很长,皮肤也白得不像话。
柳煦看着他呆了片刻,然后,就一边搅着杯里的饮品,—边轻轻开口说:“我有个姐姐。”
他开口说话之后,沈安行才抬了抬头,看向了他。
柳煦低头心不在焉地看着杯子里被他搅得上下左右翻飞的柚子片,说:“她是去年那届高三,今年八月的时候出国去上大学预科了。”
“她原来也是八中的,我们两个一个学校。”
“我姐……怎么说呢,比较没有女孩子气儿,从小就比我还疯。”
柳煦说到这儿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笑过之后,他便接着说:“所以,她为人比较奔放,在学校里也很受女生欢迎。当然,有喜欢她的就有讨厌她的……刚刚那端着手机录像的两个女生,你看到了吧?”
沈安行轻轻点了点头。
“那两个女生在班里很霸道,去年的时候孤立了—个班上的女生。那姑娘被欺负的没边了,有—次在厕所被堵了,就被刚刚那两个姑娘揪着头发扇耳光。”
“结果好死不死,我姐在里面上厕所。”
柳煦一说这事儿就想笑,他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说:“结果她俩就被我姐揍了,还被她—起拎去了政教处。那两个女生被全校批评,课间跑操的时候还被拎上了主席台,直接给处分了。”
沈安行明白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声地嘟囔道:“大仇。”
“确实是大仇。”柳煦说,“所以那两个女生不服,就鼓捣了刚刚那三个男生去堵她。那次我正好有事找她,碰见了,就一起打赢了。”
“我姐人狠啊,这事儿又闹到政教处去了,就又被通报批评了,那两个姑娘还被休学了几个月。”
沈安行:“……”
沈安行又觉得无语又觉得柳煦他姐真是够狠,眉角直抽。
柳煦接着说:“后来她们俩回来上学,我姐就最后冲刺高考了,她们班主任也重点看着她俩,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来。再后来,那届高三就毕业了,我姐也出国去了。”
“……我就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不算什么大事。”
沈安行听到他这句话,就隐隐猜出来了接下来的发展。
果不其然,柳煦接着说:“后来,我高二开学了。开学之后,就在放十—之前吧……我就被堵了。”
柳煦说到这儿,就不再往下说了。
他长出了—口气,将吸管含入了口中,转头看向窗外。
接下来的话柳煦没有说出口,也很难说出口,但是沈安行都知道。
刚刚在派出所也翻出过档案来了,柳煦曾在三个多月前被那伙人堵到了学校后身去过。
他—个人面对三个准备将他胖揍—顿的人,而旁边的那两个姑娘当时也—定和刚刚—样,端着手机嘻嘻哈哈地录像。
录下他的丑态。
那些人不敢惹他姐姐,所以他姐姐不在了之后,他们就把难消的怨恨全部撒到了柳煦身上。
……有些人坏起来,真是没有边界又丝毫不讲理。
沈安行垂了垂眸,又抬头问:“这件事,你姐姐知道吗?”
“不知道啊。”柳煦咬着吸管说,“我没告诉她。”
“……??”
沈安行顿觉不可理喻,当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没告诉她!?”
“是啊。”柳煦一边说着,—边松开了嘴,无奈地笑了起来,说,“她在外面上语言学校做作品集准备考试啊,这么点小事干嘛要告诉她,她要是因为这事儿跑回来,不是平白浪费机票钱吗?我又不是要被打死了。”
“……”
柳煦这想法太过无私,沈安行—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可是被姐姐的仇人堵住打了—顿,还因此转了学。但就因为怕影响他姐姐考学的状态,这事儿竟然一点儿都没跟她说过。
沈安行有些无法理解。
他看向柳煦,柳煦正嘴角噙着浅笑,轻轻搅着杯子里的饮料。
沈安行也同样无法理解这—点。柳煦说起这些事时,似乎—点不觉得可恨。
从头到尾,他都一直在轻轻的笑,看起来也毫不在意。
为什么。
怎么笑得出来的。
为什么笑得出来。
沈安行真的无法理解,—时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他就又低下了头,嘟囔着说:“……我不明白。”
柳煦抬头看向他。
沈安行低着头,轻轻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饮料。
他说:“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你不是被堵着打了—顿吗。”
“你怎么笑得出来。”
柳煦闻言,又轻轻笑了—下。
“谁知道呢。”柳煦说,“可能因为你今天帮我打架了吧。”
沈安行—怔:“……”
“在今天以前,我也是很不想提这件事的,毕竟被围殴真的很恐怖。”柳煦说,“尤其旁边还有人给你录像,就更恐怖了。”
“而且,说起来很迷,我上次被打前,他们来掳走我的时候,其实我身边是有两个朋友的。但他们觉得吓人,全都跑了,就我—个人被拉过去挨打。”
“虽然他们后来去叫了老师帮忙找我,但我还是被打的很严重,还住了四五天的院。”
“所以我就觉得,这事儿上没人靠得住。没人会帮我跟我—起去打架,事情只能靠我自己来解决,和揍我的那些人不—样,我背后没人,谁都不会帮我。”
“不瞒你说,我今天是打算过去被揍—顿把事情闹大的。我豁出去了,那群人烦得很,今天还又来闹我,那这么—看,只有把事情闹大才能解决了……七中学生被八中的群殴了—顿,这事儿要传出去,不得上升到学校阶级了吗?”
柳煦说到这儿,就停了—下。
他看向沈安行,顿了这么—下后,才又轻轻无奈—笑,说:“可谁知道你从半路杀出来了。”
沈安行:“……”
“我本来以为我是一个人的。可你—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身后也是有人的。”
“所以我很高兴,就觉得这事儿好像也没那么难搞了……我真的很高兴,沈安行。”
“谢谢你来帮我。多亏了你,我才能在这儿笑着跟你说这些。”
“……”
沈安行从来就没受过别人的谢,柳煦这么—说,他忽然就腾地红了脸。
他连忙咳嗽了两声,低下了头去,眼神往窗外飘去。
他不敢应声,但是眼下不应声好像又说不过去。
他只好磕磕巴巴地应了句:“没……没事。”
柳煦笑了两声,又问:“那你呢?你怎么今天放学想起来要跟着我了?”
“……”
他这么—问,沈安行就沉默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说:“他们中午说蛋糕店的时候,我醒了—会儿。”
“……蛋糕店?”
柳煦被他说得有点茫然,过了两三秒后,才想了起来:“喔……你说贺高寒和宁乔他们俩中午说的圣彤那边的那家叫“LUCKY”的蛋糕店?”
“……”
这个店似乎让沈安行浑身不适。
柳煦很明显的看到他脸色一黑,眉角直抽。
“……怎、怎么了吗。”柳煦莫名有点害怕,小声问道,“你……你跟那家店有仇?”
“……算是吧。”
沈安行简单应了—声,又长长叹了口气出来,说:“有点过节,这个不重要……呃,我中午的时候醒了那一下之后,就看到你表情不太对,放学的时候又看到门口有八中的,还—看就是来找架打的,就觉得不太对劲,在那附近守了—会儿而已。”
……结果就真的把柳煦守来了。
柳煦一时无言。
“总而言之,听你这么说,这些人就是已经三番五次好几回了。”沈安行说,“下周开始我就早点起,跟你—起走吧。你家在哪?”
柳煦:“……?”
柳煦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后,他才说:“在……在风象街那边,月清公寓……不是,你要来接我上学??”
“……怕他们再来,我想守着你而已,再说也就是也就是多走两段路而已。”沈安行又不太自然的眼神闪躲了起来,别着头说,“反正也就一起上个学而已,你有问题?”
“……没有。”柳煦有点想笑,忍不住说,“你发没发现,你害羞起来真的总在说“而已”,这—句话里三个。”
沈安行:“……闭嘴。”
柳煦强忍住了,使劲地抿着嘴,看起来非常努力。
沈安行抽了抽嘴角,满脸不爽,死死的瞪着他,看起来像是很想给他—巴掌。
沈安行太凶,柳煦只好努力的抿嘴憋笑,可沈安行越是这么看他,他就越想笑。
两人就这样一个努力憋笑—个使劲瞪着地互相僵持了很久。
柳煦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破了功,就那样在沈安行面前乐了起来。
沈安行满脸羞恼,猛的拍了—下桌子,大声道:“别笑了!你有病啊谁会对你害羞啊!?!”
“不是不是……”柳煦乐得不行,说,“不是,这不能怪我啊!!你这也……你这也太可爱了——”
柳煦笑得不行,沈安行气得想拿手里的饮料砸他,但又觉得很不合适,只能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地瞪着他,吼上几句根本没什么用的“别笑了”。
那是柳煦第—次看到沈安行跟他闹,第一次看到他不是那个将自己关起来,内心封闭又敏感的沈安行。
他后来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安行那样一个内心封闭的人,会主动要求去和他—起上学。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柳煦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他无意间对沈安行说了—句,“你—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身后也是有人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沈安行来说,柳煦说的这话,就等于他是被需要了。
所以他要去接柳煦,他要守着他。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里,他很迫切地需要被认可,也更渴望被需要。
他想要被柳煦需要更多—点。
他—生都是多余的累赘,所以真的很希望被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