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失语。
冰墙还在向外悠悠冒着寒气,而撞了上去的眼镜男也感觉到半边脸都冰冰凉凉的全麻了。
压着洛辞的几个人还死死压着她,目光却都惊疑不定地全都飘到了沈安行身上。
沈安行没搭理这些,他直直看向柳煦。
柳煦手拿着黄符,抬头和他对上了眼。
沈安行看到对方的眼里满是坚定。
他知道柳煦要干什么,就朝他点了点头。
“……等等。”一个参与者似有所感,连忙道,“你要干什——”
他这话刚说了一半,柳煦就双手捏住了黄符,当场把它撕成了两半。
“……!?!?!!”
众人都被他这干脆利落的一撕弄得怔在了原地。
就在他撕破黄符的一瞬间,洛辞就忽然在众人身下咯咯地笑了起来。
洛辞被他们压在下面,笑声有些发闷,闷得众人心里跟着一阵阵发毛。
有一人突然心里有点没底,赶忙对旁人喊:“都压好了!别松——!?!”
这话刚说到一半,被他们压在身下的洛辞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力量似的,竟然硬生生地扛着他们这几人加在一起足足有半吨的重量,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五六个人愣是压不住她,全被她推得四散而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站起来之后,洛辞就拿起了塞在兜里的铃铛,转过头,朝着温寻晃了两下铃铛。
铃铛声轻响,女鬼温寻微微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
随后,她便朝着洛辞的方向飘了过去。而洛辞则晃着手里金色的铃铛,领着她,朝着筒子楼里走了过去。
眼镜男眼睛早已吓得瞪到溜圆。等到洛辞带着温寻离开,他才回过了神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就气急败坏惊慌失措地朝着柳煦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大声骂道:“你干什么啊你!?!你他妈傻逼吗,把它撕了的话我们不就完了吗!?!”
沈安行见此,吓得连忙冲了过去,想把拽着柳煦的那个参与者给扯开。
但他刚迈出半步去,就听到柳煦的声音很冷静地从那边传了过来。
柳煦冷声道:“你为什么认定撕了就完了?”
沈安行闻言一怔,愣在了原地。
“你这不是废话吗!?!”眼镜男大喊,“你是傻逼吗,当然是让她赶紧去投胎往生才对啊!!这里的人早就受到制裁没有嘴了,她早就报仇了!!干什么还要把它撕了让她去杀人,那不是罪上加罪吗!?!这里是终结罪恶的地方,不是让你错上加错的地方!!”
“什么叫罪上加罪。”柳煦冷然道,“死了都不能安息所以要回来报仇,自己被割了耳朵所以要捅烂他们的嘴,亲妈被人推下楼死了所以回来索命,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这有什么罪?”
眼镜男被说得一哽:“……”
“冤枉她的人比谁都知道她冤枉。”柳煦接着道,“所以这个镇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有多怨有多恨。除了我们和她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人犯。”
“你凭什么让她记着这些去往生,她怎么往生。”
“你有什么资格让这里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你有什么资格让她放过这些杀人犯。”
“凭什么朝她吹口哨说她骚的男人在这以后还能接着朝着路上走的姑娘吹着口哨,凭什么泼她脏水骂她狐狸精的女人在这以后还能接着嗑着瓜子说谁家的姑娘穿的少一看就是浪?”
“凭什么她一定要死,这些人就该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在这个镇子里继续制造下一个温寻?”
“难不成你要告诉我,这就是阎王爷把你拉进这里来要告诉你的道理?”
“恶才有理,良就该一声不吭地全接受这些然后安安静静地乖乖去死吗?”
“凭什么。”
柳煦目光冷静地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人,问他:“你告诉我,凭什么。”
沈安行从没见过柳煦这样。
他站在一旁,愣住了。
不知为何,他竟从柳煦那满眼的冷静里看出了许多的悲凉。而在那些悲凉之中,又带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凄然。
揪着他衣领的眼镜男被反问得哑口无言,眼角直抽,只感觉脸上非常挂不住。
他觉得实在有点太掉面子,可又不愿承认,支支吾吾了半天后,便硬着脾气没理找理地朝柳煦大喊起来:“你他妈有病吧!!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你懂个屁啊在这里说得这么起劲!?怎么,你也被人骂过骚货不成!?!”
“那倒没有。”柳煦很冷静地回答他,“不过我有过类似的体验。”
眼镜男:“……”
“所以我很能理解。”
柳煦说到此处,就又垂了垂眸,道:“真的讲不清的,长一身嘴都讲不清。”
此情此景与这些辩驳的话都成了打开记忆盒子的钥匙,许多他不愿想起的都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涌上了心头来。
他想起葬礼上人们的窃窃私语,又想起警局里左白玉带着一群人大哭着指着他叫骂。
他是“喜欢男生的变态”,是“霸占着他遗物不给父母的混账”,是“带他误入歧途的人渣”,是“以后肯定会犯罪的没教养的烂人”。
他又想起手拿着酒瓶满身酒气的男人走在葬礼上,笑嘻嘻地指着他,像是在讲一个笑话一般,对旁人大笑着说,看啊,那个就是。
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
在葬礼上。
在他最爱的人的葬礼上。
柳煦越想越觉得难过,就抬了抬头,看向了沈安行。
沈安行站在不远处,一直都在看着柳煦。柳煦这一抬眼,两人便四目相对。
一看到柳煦的目光,沈安行的眼角就狠狠抽了一下。
他连忙走过去,把眼镜男推开了。
“行了。”沈安行说,“撕都撕了,差不多也快出关了,别在这儿吵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柳煦揽到了怀里。
眼镜男脾气硬不服软,他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一看是刚刚甩了一道冰墙出来的沈安行,又没敢再说话了,只蔫蔫地抽着眉角应了两声,不太服气地答应了。
沈安行又低头看了眼柳煦。
柳煦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在他怀里低着头,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角,抓得十分用力。
沈安行垂了垂眸,伸手拍了两下他后背,也没说什么。
沈安行虽然刚刚伸手就是一道冰墙,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敌意。
参与者们纷纷放下了心来。
就在此时,有个人一抬头,忽然又发现了一丝端倪。他连忙拉了下身旁的人,指着筒子楼的屋顶说:“哎,屋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流?”
“?”
众人闻言,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柳煦也从沈安行怀里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过去,众人就看到筒子楼屋顶上竟然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流了出来,正慢慢地往下流淌。
众人吓了一跳:“血!?”
“那是血吗!?”
众人惊呼不断,就在这连片的惊呼声里,从屋顶上流淌而下的鲜血也慢慢淌成了血河,很快就将整个筒子楼染成了血红色。
血也慢慢流到了地上,将筒子楼的前院染成了一小片血河。
随后,一个人突然满眼惊恐地出现了窗边,身子一歪,就从窗边掉了下来。
——明明身后没有任何人,但她就像被谁推了下来一般。
她的围巾在空中被吹散,露出了嘴巴上丑陋又巨大的豁口。
她嘴上的豁口太大,让她看起来像是想要大叫。
可她早就没了嘴,根本叫不出声来。
她就那样掉到了地上,随着砰地一声,坠在了血河之中。
柳煦被此情此景吓得双肩一抖。
这是温寻的母亲的死法——在那晚的混乱之中,她被人从三楼推了下来,坠落身亡。
温寻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向他们索命。
所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这筒子楼里的所有人,都从二楼的窗户边接二连三地坠落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满脸惊恐,嘴巴上有着巨大又丑陋的豁口。
他们每个人都没有咽喉,也发不出声音。所以这场盛大的复仇里,没有惨叫也没有悲鸣,甚至没有人来回跑动的声音,这座小镇和以往一样无声无息。
温寻的复仇,就在这片死寂的无声之中完成了。
而后,筒子楼里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个姑娘。姑娘穿着翩翩白裙,长发及腰,赤着双脚,双手握在身前,一步一步慢慢向他们走来。
风轻轻吹起她的裙角,也将前院里的垂柳吹得轻轻地哗啦啦响起来。
柳煦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照片里的温寻,也正是刚刚和洛辞一同进了筒子楼里的女鬼。
众人见到她,登时眼前一亮,面露喜色。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引路人。
沈安行也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了看柳煦,发现对方却仍旧面色阴沉。
他知道,是为了过桥的事。
“没关系的。”沈安行低了低身,对他说,“我习惯了,出去就好了。”
“……嗯。”
柳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脸色却丝毫没有转晴的样子。
沈安行看得也跟着难过起来。
他又想起柳煦刚刚的样子,也想起了他说的话。
——“所以我很能理解”。
——“真的讲不清的,长一身嘴都讲不清”。
讲什么讲不清?
在沈安行的记忆里,柳煦从来没有被谁冤枉过,更没有“真的讲不清”这样的经历。
他也没有和沈安行说过曾经有过这样的事。
在柳煦和沈安行在一起的时间里,柳煦真的跟他讲过了有关于自己的所有事,压根就没瞒过他任何事情。
所以,那一定是沈安行死后发生的。
而这样的事,就很有可能……还是关于他的葬礼。
沈安行了解,他的葬礼沈迅肯定不会缺席,而以沈迅那个烂人的尿性来看……
……
沈安行眼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