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互相挑衅完了这两句后,陈黎野就被谢未弦拎了起来,再一次往旁边一撤。
守夜人咒跟头狼似的,也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又一掌锤到地上,把地上锤出了大坑来。
然后,谢未弦踩中一棵树,又往前一跳,跳到了沈安行旁边去。
他把陈黎野丢了过去:“十分钟。”
沈安行被说了个一脸懵逼——谢大将军从那边跳过来连五秒都没用到,一点儿预兆都没有,还落地就送给了他一个时间限制,这属实是谁听谁懵。
谢未弦却根本不管他懂不懂,把陈黎野交给了他又说完这三个字以后,他就往后一退,手一扬,在他们三个周围召起一圈铁树来。
这圈铁树拔地而起,随着吱嘎吱嘎一阵响,长成了一个巨大的铁树笼子。
沈安行身边有柳煦,他们两个旁边是选择抱团的新人倪宁,再加上谢未弦丢过来的陈黎野,他们四个就一同被圈在了铁树里面,也被护在了里面。
沈安行仰着头,看着这圈铁树沉默许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谢未弦这么嘚瑟,是真的不怕这铁树回头捅死他?
他这么想很久了。包括在冰山地狱里他和谢未弦第一次见面,看到对方用能力就跟动手指一样频率频繁还幅度大得吓人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怕不是个疯子。
这么用能力,回头不被能力玩死才怪。
柳煦看了沈安行片刻,把他这番表情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眼里。
然后,他就叫了沈安行一声:“星星。”
沈安行转过了头。
“我刚刚突然想到。”柳煦一挑眉,幽幽然道,“黑无常为什么不让你用能力?”
沈安行:“……”
他心里咯噔一声。
陈黎野听了这话,回了回头。
“虽然谢未弦没明说,但是既然是他说的不许你用能力,那肯定就是黑无常不让你用了。”柳煦幽幽道,“这——是为什么呢。”
他把话里的“这”字拉得好长,长得像一把刀。
沈安行感觉这把刀已经悬在自己脖子旁边了。
他冷汗直流,感觉到柳煦的目光如芒在背。
陈黎野看着他,又看了看柳煦。
抓到了盲点的柳煦当然不肯放过他,他抱着双臂,见沈安行不回答,抬脚就紧逼了过去,仰着头就往他脸前贴,逼着他跟自己刚,接着说:“我说,你肯定知道为什么吧,不止这个,你肯定连黑无常给你传的话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沈安行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半步,缩着肩膀低下脑袋不敢跟他对视,嘴唇抖了半天后,终于倔强地开了口:“我不知道……”
“喔——不知道啊——”
柳煦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音,冷笑一声一挑眉毛,又往沈安行跟前凑了凑,非逼着他看着自己:“怎么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看起来好像知道呢?”
沈安行心里又一咯噔,双肩一缩,头埋得更深了:“……”
沈安行被步步紧逼,欲哭无泪,又突然发觉这么多年过去,柳煦阴阳怪气的本事居然在直线增长。
但现在很显然不是该为了这个高兴的时候。
他嘴唇发抖,不想回答。
他不想让柳煦知道这件事。
柳煦了解他,也当然看得出来。
柳煦太了解他了,只一眼他就知道了——这件事,比他想得更沉重,沉重得甚至难以说出口。
他那冰冷的笑意眨眼间就消失了。
柳煦紧皱起眉来,声音低沉着,似是在警告般叫了他一声:“沈安行。”
沈安行被叫得心里一抖。
他用力地抿着嘴,不肯将真实言之出口。
他不说话,柳煦也不说话。
因为这两人的沉默对峙,四周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新人倪宁觉得眼下的情况实在诡异极了,忍不住凑到了陈黎野那边去,站在边缘战战兢兢地看热闹。
陈黎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沈安行几乎不敢去看柳煦的眼睛。
他嘴唇发抖,在柳煦诘问的注视下疯了似的搜肠刮肚地在心里组织语言试图挣扎。
空气里像是点了一把无形的火,把时间烧得焦灼。
挣扎着想将现实按下的过程漫长又难熬。
沈安行嘴唇发抖绞尽脑汁,却偏偏一个借口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
沈安行根本不会在柳煦面前撒谎,他天生没有这种能力。他想骗柳煦,确实死了又回来之后也骗过几次,可每一次都漏洞百出。
真的到了这种时候要他想办法想借口骗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想不出来,根本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
就在此时,一捧冷水浇进了难熬漫长的时间里,将焦灼的空气原地浇成了湿冷的冰——
“能力有问题。”
——能力有问题。
此话一出,沈安行就突然浑身一凉。
他如坠冰窖,周遭的一切以及他自身都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成冰。
明明能力没有反噬,他却感受到了比反噬更恐怖的冰冷刺痛。
不明真相的柳煦却闻言一愣,转过了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有问题?”
“能力。”陈黎野看着他说,“守夜人的能力,有问题。”
“……?”
柳煦眨了眨眼,更不明白了:“守夜人的能力能有什么问题??”
“我是不太知道有什么问题,因为黑白无常只告诉我未弦的能力问题有人给挡灾解决了,所以他很顺。”
陈黎野说到这儿,就又看了看沈安行,说:“但是他们有告诉我,守夜人的能力不是什么好东……”
“别说了!!!”
陈黎野闭了嘴。
喊这话的是沈安行。他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却在喊这句话时声音用力到近乎破裂。
柳煦回过头,看向沈安行。
这一回头,两人就撞了个四目相对。
他从沈安行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和无措。
沈安行正看着他,似乎是还想辩解点什么的,可当他们四目相对之后,他突然就又惧怕了起来,连忙又把头低了下去,根本不敢看柳煦,还把两手往身后一藏,连连后退了两步。
柳煦看到这一幕,忽然感觉心中正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黑色在慢慢地晕染开来,晕成了大片的不祥预感。
他一整颗心都被压得沉重,甚至难以呼吸。
他颤声问:“手怎么了。”
沈安行摇了摇头,死命往后退,一直退到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上了铁树。
他将手死死藏在身后。
“我问你手怎么了!!”
柳煦破天荒地吼了他。
沈安行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他瑟缩着,看起来很是慌乱,也很可怜兮兮。
可柳煦这次却一点儿都不想可怜他。
他几步迈上前,一把抓住沈安行一条胳膊,也不管旁边有没有旁人沈安行愿不愿意,硬拉着要把他手从身后拉出来,情绪完全失控地朝他厉声喊道:“给我看看!!”
沈安行被他喊得一慌,手上还被他使劲往外扯,当即吓得一个失神,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推,推开了他拽着自己手的那只胳膊,并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别碰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沈安行就清清楚楚地看到柳煦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僵住了。
柳煦被他推得左手往旁边一扬。
只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变成了一片难以置信。
沈安行也跟着一怔,愣了小半拍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他心里轰隆一声,全世界都坍塌了。
“不是……”
沈安行这下是彻底慌了,也顾不上藏手了,连忙伸出双手来,手忙脚乱又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起来:“不是不是……我,也不是那样……我就是……”
沈安行不知道该解释点什么好,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还没来得及憋出点什么,周身的铁树牢笼就突然吱嘎一响。
随后,它们就速度不快也不慢地逆生长了回去。
沈安行的支支吾吾被这变动搞得一哽,全卡在了嗓子眼里。
陈黎野回过头。
果不其然,谢未弦正站在陈黎野后面。
他滚了满身泥土,嘴角沁着点儿血,身上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擦伤以及挨了揍的青紫痕迹,衣服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到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沈安行看过谢未弦一眼之后,连忙就又回过头来,想对柳煦说些什么:“杨花,我……”
他刚“我”了一个字,柳煦就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像是打算离开。
沈安行见状一急,心里的不安瞬间被他的转身离去放大了无数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伸手抓住了他:“杨花!!”
柳煦被他抓住了一只手,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即使是被抓住了手腕。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柳煦感觉到了他手心里隐隐约约的凉意。
他也感受到了沈安行的目光。根本不用抬头也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沈安行现在在怎么看他。
可他不想回头。
一点儿都不想。
沉默着对峙了很久后,柳煦才沉声开口道:“我不想跟你吵,沈安行。”
沈安行:“……”
“放手。”柳煦头也不回地对他道,“你让我冷静冷静。”
*
十分钟后。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谢未弦和陈黎野靠着树一起坐着,他看了看一个人坐在他们左边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一顿点不知道在玩什么面色阴郁的柳煦,又看了看以及蹲在远处缩成一团低着脑袋满身低气压一看就非常自闭的沈安行。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吵架。”谢未弦忍不住道,“干什么,我去拼死搏斗,他们两个玩小两口闹别扭?为点什么?这里是地狱吧,怎么就能在这里吵架?啊??到底为了点什么???”
明知真相的陈黎野低头专心玩2048,扯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谁知道呢。”
“你绝对知道吧。”谢未弦横了他一眼,“你不是也在那里面吗。”
“我没注意。”陈黎野答,“你在意这个干什么,谈恋爱嘛,总会因为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吵架——你上次还因为你上夜班有几天跟我作息不一样气得要死,还跟我闹了一个晚上。”
谢未弦:“……有吗。”
陈黎野:“上个月的事。”
谢未弦:“……”
谢未弦不吭声了。
陈黎野笑了一声,又放下手机,往前倾了倾身,越过谢未弦,看了眼沈安行。
沈安行看起来是真的很自闭,他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臂弯里,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球。
陈黎野托了托腮。
他其实一开始有点没办法理解——沈安行只不过是一个着急朝柳煦喊“别碰我”而已,这种事儿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后来再想想,他又似乎有点可以理解。
和他和谢未弦不一样,沈安行和柳煦是经历了七年的生死两隔。
所以这种失而复得,对双方来说都是过于珍贵的。而这种过于珍贵,就会把这段关系挂上玻璃一般的脆弱表皮。
因为失去过所以要珍惜,而在七年的生死相隔的打磨下,这样的珍惜也无疑会变得敏感非常。
看沈安行那个性格,他就是个很敏感的人,柳煦被他影响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谢未弦一样,时不时就送给对象一句“滚”“你有病”“你长没长耳朵”“信不信我揍你”——陈黎野对“滚”这词习以为常,不意味着柳煦能习以为常。
看沈安行那个样子,估计别说“滚”了,平时怕是凶都不会凶他一次。
所以这么凶一次,再加上有大事瞒着,以及自打他死了后再回来以来这两人之间的敏感关系,才会造就这样的情况。
……唉,好羡慕哦。
谢未弦明显看到陈黎野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陈黎野,谢未弦光是在旁边看他就看得出来陈黎野在想什么。
于是,谢未弦眼角一抽,很“温柔”地关切了句:“你有病啊?”
陈黎野:“……你看得出来我在想什么的话就麻烦你能不能照做一下。”
“怎的,我平时对你还不好?”谢未弦眉角一挑,道,“你以为你的饭都是谁做的?”
陈黎野毫不犹豫:“田螺姑娘。”
某位谢姓田螺姑娘扬手在他脑袋上给了他一拳。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揉了揉挨了一拳的地方,心道人和人之间喜欢人的表现真是他娘的有够不同。
“对了。”陈黎野说起了正事,问,“守夜人没被你杀死?”
“没有。”谢未弦答,“我本来是想干脆杀了马上出去得了,可偏偏那守夜人跑得贼快,一看打不过我就溜了,跑得连滚带爬的。”
“……可以,不愧是你。”
“说起来,我还在村子里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谢未弦一边回想着一边摸了摸下巴,说:“不过你们被我关了起来,应该没看到。”
陈黎野问:“是什么?”
“我来说多没意思,等天亮你们就都能看到了。”谢未弦挑眉一笑,跟陈黎野卖起了关子,道,“可好看了,等着吧。”
陈黎野:“……”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陈黎野叹了口气,又转头看了看柳煦。
柳煦坐在那里,阴沉着脸点着手机。
也不知道这冷战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黎野想。
不过按这两个人一路走来的黏糊程度来看,估计没等出关就能好了,根本用不着担心。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又打量了一圈四周。这么看了一圈之后,他才发现——
“诶。”他眨了眨眼,又四周看了一圈,问道,“哥,那新人呢?”
“啊?”
谢未弦被他这一说,也抬起头来,四周看了一圈。
他也没看到新人的影子。
“我擦。”谢大将军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道,“人呢?”
他这一声“人呢”话音刚落,后脚地狱的声音就森然响起——
【守夜人“咒”,狩猎结束。】
【长夜已过,请各位参与者回到村野。被村人唾弃的神佛如今也正守护着这座村庄,只因为仍有人向他祈求着……】
这道声音过后,几人就站了起来,准备继续推进关卡。
“先别管那个新人了。”谢未弦说,“一个鬼而已,他如果重要,肯定还会自己出来的,我们先回寺庙看看。”
“回寺庙?”
跟着站了起来的柳煦一皱眉,因为和沈安行闹了冷战,他脸色不太好看,阴沉沉地道:“回寺庙干什么,那儿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回村子再查查比较好吧?”
“因为我看到了你们没看见的东西。”
谢未弦说完后,又想了想,觉得这么在人家面前卖关子不说真话实在有点傻逼,干脆不瞒着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看到佛像从寺庙里跑出来了,就在村子里飘来飘去,佛像后面和正面不一样,所以庙里面肯定有鬼。”
柳煦:“……”
“总之,先走。”谢未弦说,“回去的路上应该就能看到它了——看到它从村路上飘过去。”
柳煦:“…………”
谢未弦说完这话,就拉上陈黎野,转头走了。
柳煦侧了侧身,看了看他们俩一同往寺庙走去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垂了垂眸,想了半分钟后,又转过头,朝着沈安行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沈安行还蹲在树下缩成一团自闭。
柳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跟前。
沈安行察觉到了,慢慢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来。
他表情委屈,可怜兮兮。
这一抬头,他就看到了柳煦正站在他旁边。
“走了。”柳煦面色阴沉地冷声对他说,“话说在前头,我还在生气。你没打算把实话告诉我之前,我是不会跟你牵手的,只有衣服角可以给你牵。”
沈安行:“……”
五分钟后。
谢未弦拉着陈黎野走在前面。
谢大将军回了回头,看到正在闹冷战的两个人还在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面色阴沉脸色冷冰冰的还在生气,另一个就在后面委屈又可怜地低着头,伸手揪着他的衣角。
“喂。”
谢未弦忍了这一幕一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忍不住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很无语地对陈黎野说:“这世上还有这么闹冷战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好了吗,他们两个是和好了吗!?还是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