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南一觉睡到外面的天擦了黑,虽然睡了好几个小时,但醒了之后人还是浑浑噩噩,没精神。
这一觉他睡得累,感觉自己成了一片小小的浮萍,一直浮浮沉沉飘在水上做梦。
他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一会浮萍飘回他大学时期跟李凌赫在一起,一会儿又被梦里的朝岸宁拽回小时候。
小时候朝岸宁的眼睛跟俩黑玻璃珠子似的,长大了成了两颗星。
栖南在沙发上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撞上了两颗烧着火的星,他自己的倒影被那两把星火簇在中间,高高捧着。
他不会被朝岸宁吓到,那是他小弟,他是被朝岸宁的眼睛吓到的,他从没见过朝岸宁那样的视线,那把火就要从他眼睛里喷出来了,所以他才猛地抬起头,就那么撞到了朝岸宁鼻子。
他把朝岸宁鼻子撞到流鼻血,暂时性把那个眼神也压了下去,但那把火那么旺,潜意识还在,所以睡着之后就又蹦了出来,在梦里还被放大延伸,他避无可避。
说不出来的感觉,亲近吗?当然是亲近的,但朝岸宁小时候的眼睛里没火。
不像现在,烧得慌,让他不敢多回想,如果想多了,李凌赫之前老在他耳边叨叨的那句话就会冒出来。
你把朝岸宁当亲弟弟,朝岸宁可不一定把你当哥。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也太突然,都挤到了一起,栖南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他甩了甩脖子,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机里都是李凌赫的未接电话跟信息,栖南随便打开一条,李凌赫说自己在医院里,还发了一张在医院的照片,正在处理被朝岸宁打出来的伤。
看栖南一直不回信息不接电话,李凌赫最后一条信息说,他愿意签字离婚,他想让栖南回家一趟,他在家里等他。
主卧门还没开,栖南估摸着朝岸宁还没睡醒,就没吵他,自己去浴室洗了把脸,拿着车钥匙跟离婚协议就出了门。
出了门栖南就接到了姥姥的电话,姥姥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又问他李凌赫是不是很忙,说很长时间没看见李凌赫了,如果他俩有空,让他们一起回家吃饭。
栖南手指攥紧了手里的离婚协议,他要离婚的事很突然,除了朝岸宁知道了,他没跟他爸妈还有姥姥姥爷说。
前段时间家里已经有一对离婚了,他弟弟方言大学刚毕业那年,就跟大院儿里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桑奕明结了婚,俩人都结了十年了,前段时间开始闹离婚,你跑我追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领了离婚证。
他是旁观者,所以看得清,桑奕明现在正死命往回追他弟弟方言呢,现在两个人也是黏黏糊糊说不清的阶段,他知道,那俩人早晚会复婚。
但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他们就希望看到小辈们安安稳稳平平安安过日子,少些风浪少些波折才好,所以听说他弟弟离婚之后,好一通着急又上火。
现在再加上一个他跟李凌赫,而且他跟李凌赫现在的结局还这么难看上不了台面,姥姥如果知道了,肯定又得操心着急到吃不好睡不着。
栖南暂时还不打算跟家里说他要跟李凌赫离婚的事,只说过两天他就回去吃饭。
“小南,你总往外跑拍外景,一定多注意身体知道吧,按时吃饭。”姥姥还嘱咐他。
“知道了姥姥,我吃的好睡的好,放心。”
电话那头方言也插了一嘴:“哥,我刚刚在网上看到你的采访了,上面你的摄影师简介照片真帅啊。”
栖南笑:“那是,过两天我多洗几张,挂家里客厅正中间,让你们天天看。”
方言也笑:“你多洗几张,我给你贴满墙。”
栖南拿他开涮:“我把你跟桑奕明的也洗出来挂满墙。”--
挂了电话,栖南眼里的笑慢慢淡了,盯着冰冷的墙壁长长舒了口气,进电梯下了楼。
回到跟李凌赫的家,客厅里黑漆漆的,栖南一开门,满屋子的酒气都冲进他鼻子里。
栖南举着离婚协议挡在鼻子前面开了灯,李凌赫睡在沙发上,喉咙里咕哝着轰隆轰隆很难听的声儿,地板上跟茶几桌底下都是空的啤酒瓶,滚的到处都是,满屋子除了酒气还有酸臭的呕吐物味道。
栖南实在受不了了,先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才走到沙发边,踢了踢李凌赫的脚。
“起来,醒一醒。”
李凌赫翻了个身,头顶的灯太刺眼,他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嘴里哼哧出熏人的酒气,甩了甩胳膊,不耐烦地嚷嚷:“梁冉,我都让你走了,别再跟着我了,都是因为你,要不然栖南也不会跟我离婚。”
栖南无语透了,李凌赫到现在还把这些都归结到别人身上,瞬间提高了声音:“我是栖南,起来,把离婚协议签了。”
李凌赫听出栖南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眯着眼看清确实是栖南之后,撑着胳膊想坐起来,但因为喝了太多酒,又烂泥一样瘫了回去。
栖南蹲下身体,把笔先塞到李凌赫手里,又翻开离婚协议,指了指签字的地方:“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就可以了,明天早上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李凌赫看看手里的笔,又看看眼底下的离婚协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扔了手里的笔,一把抱住栖南。
栖南想推开他,但一个醉鬼的力气太大,他根本推不开。
“小南,不离婚,我不想离婚。”
“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能说算就算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爱你,小南,我爱你。”
栖南好不容易挣开李凌赫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站直身体,气得他胸口还在发颤:“李凌赫,你这样的爱,我要不起。”
李凌赫被推开,后脑勺撞在沙发上,已经找不到东南西北,张口就问:“那谁的爱你要得起,朝岸宁的吗?”
“别什么都扯到朝岸宁身上,”栖南看出这个醉鬼并不准备好好跟他谈离婚的事,也不会签离婚协议,转身就往外走,“后面我会找律师跟你谈,别再浪费时间了。”
李凌赫看栖南要走,站起来冲上去一把拉住栖南胳膊,死死拽着他,眼睛里的阴狠藏不住。
“我问你,你跟朝岸宁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你跟朝岸宁上床了吗?啊,你跟我说,你们上床了吗?”
栖南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手背上都是青筋,转身对着李凌赫的脸就是一拳。
李凌赫喝大了,脚下本来就飘,被栖南一拳掀在地板上,仰面躺着,四肢小幅度翻来翻去。
“李凌赫,”栖南的声音冰一样,握着的拳头都在颤,“别总用你那龌龊的心思去想别人。”
李凌赫躺在地上也不起来,咧着嘴边咳边冷笑:“栖南,你他妈装什么装,我就不信,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朝岸宁对你的心思。”--
栖南没再多看他一眼,甩上门走了。
口袋里没有烟,栖南开着车在路上兜来兜去,最后在便利店买了包烟,蹲在路边抽。
他手机一直在静音上,掏出来才看到朝岸宁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刚准备给他回过去,屏幕又亮了,还是朝岸宁的电话,他摁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
那头朝岸宁的声音先从听筒里传过来,被夜风吹抖了,还打着细细的卷儿。
“南哥,你在哪儿?”
栖南听出朝岸宁着急,左右看了看,原来他已经快到公寓楼下了,跟朝岸宁说了自己位置,又说自己就下楼买包烟抽,一会儿就回去了。
朝岸宁摁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我以为你走了。”
栖南问他:“醒了,饿不饿?”
“醒了,饿,想你。”
朝岸宁这小子,说什么都不害臊一样。
栖南才见到朝岸宁两天,所以心里只有高兴,但他冷静下来,也才正经想清楚,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时候怎么样都行,也没有边界。
他小时候还跟朝岸宁一起洗过澡,朝岸宁也经常睡他的床,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能老把朝岸宁当成那个还没长大的小崽儿,现在小崽儿已经长成了比他还高小半个头的高大男人了,而且还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所以以后,不能那么肆无忌惮,还是要保持下距离比较好。
栖南自己也知道,他现在会这么想,是因为李凌赫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撞,他把朝岸宁当弟弟,这些年都没变过,但是朝岸宁呢?
还有朝岸宁那句“我喜欢男的”,还有那个着了火的眼神,栖南现在没法儿完全忽视。
但他不想破坏这份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情谊,他舍不得那个小弟,现在好像除了假装不知道,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
万一呢,也许是他想多了呢。
栖南还握着电话发呆,就听到了落在他头顶上的声音,还有些喘:“南哥,你怎么蹲在这儿抽烟。”
栖南脖子仰着,仔细搜刮着朝岸宁的眼睛,还是两颗星,里面还烧着火,虽然没有昨晚那么旺,但火苗还是噼里啪啦。
栖南站起来,捏着手里的烟冲朝岸宁晃晃:“下来抽根烟。”
“可以在家里抽。”
“家里没烟了,”栖南兄长一样,在朝岸宁胳膊上拍了拍:“走吧,回去哥给你做饭吃,想吃啥?”
“我想吃的太多了,”朝岸宁伸出手,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自己想吃的,“糖醋小排,油焖虾,剁椒鱼头,小炒芹菜,你做的我都爱吃……这些年就想这几口。”
栖南听完定住脚,又带着朝岸宁转身往超市方向走:“家里没虾没鱼,走,去超市买去。”
“我说的这些,你今天晚上准备都给我做啊?”朝岸宁抬起胳膊,特别自然地搭在栖南肩膀上,揽着他往前走。
栖南动了动肩膀,想把朝岸宁胳膊拿开,最后到底没忍心,只说:“嗯,你想吃的,哥都给你做。”
栖南右手夹烟,抬起来正准备往自己嘴里送,朝岸宁胳膊圈着栖南的姿势,头一低,非常容易就咬住了栖南食指中指夹着的烟蒂。
那根烟栖南抽了一半,烟头还是湿的,朝岸宁含着烟头,舌头卷着扫了一圈,想要砸出一点儿栖南嘴里的味道,他咬着烟头很久都没松口,差不多吸到烟柱烧完才站直身体。
他看着栖南的侧脸,因为这口烟含了太久,没忍住嘴里的烟直接喷在了栖南脸上。
“好好走路。”栖南用手呼了呼喷在脸上的烟,假装被呛到了,顺势推开朝岸宁,但却不敢看朝岸宁的眼睛,只听到了刮在耳朵上的愉悦轻笑,带着一股暗昧不清的调调。
朝岸宁说:“就我们两个人,那么多菜,吃不完。”
他自己主动把话题又岔回了晚饭上,栖南也乐得接:“你问问唐吉有没有空,有的话叫来吃饭。”
朝岸宁掏出手机,嘴里还嘀咕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大概率是没空,我让他在外面办事儿呢。”
两个人走在路灯下,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偶尔离得远了,很快朝岸宁就会再次贴到栖南身边,那双影子又变成了交叠在一起,在低沉的夜幕里晃晃悠悠,没有方向。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很烦准前夫,放心,小朝也不会忍太久,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