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康听到自己的名字,碎镜片后面浑浊的眼睛稍微动了动,但脸上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很像一个生了锈老旧到转不动的机器,看起来随时都会报废一样。
当年栖南到处找朝岸宁,去了不少次朝岸宁老家,也去找过沈文康,沈文康当时又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之后沈文康没再出现过,栖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又找来了。
“沈文康,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是你自己找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你又来干什么?”
栖南眯着眼,一次性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
沈文康说完一个“我”后停顿了半天,干枯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好像在思考,两秒钟之后眼球又慢慢转了转,看着栖南说:“我找朝岸宁,朝岸宁人呢?”
一听这话,栖南脑子里嗡的一声,拳头攥得更紧了。
“朝岸宁爸妈他们已经没了,他们早就死了,朝岸宁跟你,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还来找他?”
沈文康呆愣愣站在原地,死水一样的眼珠子盯着栖南不动,好像听不懂栖南的话。
栖南看着沈文康的身体还靠着墙一动不动,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也知道沈文康有精神疾病,跟他说这些没有用,直接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栖南打完了报警电话,沈文康都没有动一下,但就在栖南把手机揣进兜里的时候,沈文康脑子里那些扭曲的声音又出来了。
他儿子死了,他老婆自杀了,他不会让乔瑛一家人好过,也不会让乔瑛儿子好过,凭什么他儿子死了,乔瑛的儿子还好好活着?
想起这些,沈文康生锈的身体终于动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水果刀,眼前栖南的脸也慢慢变成了朝岸宁,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尖直接冲向前面的人。
栖南真没想到沈文康会突然动刀子,他毫无防备。
李凌赫这时上了楼,喊了一声“栖南小心”,跑过来直接把沈文康扑了出去,两个一起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李凌赫的肚子被沈文康手里的刀尖扎到了,疼的他“啊”地喊了一声。
沈文康手里还攥着带血的刀,栖南反应过来,抬腿一脚踢在沈文康身上,沈文康被踹倒在地,手里的刀哐啷一声掉了。
栖南怕他继续拿刀伤人,一脚踢远了地上的刀,沈文康踉跄着爬起来,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扭头顺着来时的楼梯跑了。
栖南想追出去,但李凌赫受了伤,他得先顾着李凌赫。
有邻居听到动静开门探头出来看,看到李凌赫身上有血,赶紧掏出手机报警,又打了120。
李凌赫两手捂着肚子,鲜红的血顺着指缝往外流,疼得他浑身都在发抖,后背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栖南蹲了下去,看着他捂着肚子的手说:“马上救护车就来了。”
“栖南,你有没有事?”李凌赫咧着嘴问。
“我没事。”
李凌赫又往楼梯口那边看了眼问:“刚刚那个人,是沈文康吧?”
“是他。”
李凌赫喷出一口气说:“我之前跟你说过,有个人在你门口乱晃悠,你以后要离朝岸宁远一点儿,要不是他,沈文康也不会找上你,明明就是他们一家……”
“够了,”栖南打断他,“你受伤了,就先别说话了。”
李凌赫讪讪闭上嘴,警察跟120来的都很快,李凌赫被抬上担架,栖南跟着上了救护车。
刀尖扎的不深,没有伤到内脏,李凌赫肚子缝了几针,栖南给他办了住院手续。
有警察过来问话,栖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还提供了家里的监控录像。
监控又往前调了两周,警察看完监控说前段时间沈文康也在他公寓门口出现过。
栖南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去港城后的所有监控都看完。
如果看完了,或许今天的事就能避免掉。
“人抓到了吗?”
“正在抓捕。”
朝岸宁中间给栖南打了两个电话,栖南不是在做笔录,就是在医院里上上下下跑。
他给朝岸宁回了条信息,说自己这边有点事,一个朋友受伤住院了,他在医院里,又让他早点休息。
朝岸宁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小时之后又给栖南打了个电话。
护士正在给李凌赫换挂的吊水,栖南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握着手里快步离开病房,去走廊上接电话。
两个人话还没说一句,护士在里面喊人:“李凌赫家属在吗,病人在叫你。”
电话那头的朝岸宁也听到了护士的话,两头都安静了。
朝岸宁听明白了,栖南说的那个受伤住院的朋友是李凌赫,栖南跟李凌赫在一起,护士还当他是李凌赫家属。
栖南当然知道朝岸宁是什么脾气,朝岸宁平时看着嘻嘻哈哈的,感觉很好说话,其实骨子里的劲儿谁都拧不过。
“南哥,你跟李凌赫在一起呢?”
护士走出来叫人,栖南跟朝岸宁说让他先等一会儿,过会儿给他打过去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栖南一开始没说,也是不想朝岸宁多想,俩人还隔了这么远。
但他又一想,警察知道沈文康说了要找朝岸宁,所以一定会给他打电话问情况,瞒着也没用,朝岸宁早晚都会知道,还不如直接说清楚。
护士跟栖南又嘱咐了一遍家属陪护的注意事项,提醒李凌赫要在床上静卧,翻身动作别太大,小心伤口崩开。
护士一走,栖南站起来就要出去,李凌赫立马叫住他:“小南,你要走吗?”
李凌赫怎么说也是因为他受伤的,栖南现在不会不管他,说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栖南把晚上的事在电话里跟朝岸宁说了一遍,说沈文康还没抓到,让他在港城也要小心一点。
朝岸宁没想到沈文康又来了,腾一下就翻身下了床:“哥,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
“都怪我。”朝岸宁声音沉沉的,想起以前的事,眼底涌起后怕跟尖锐。
“说什么呢?”栖南手指摸了摸手机,“沈文康就是个疯子,疯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你也要小心一点。”
栖南的安抚没起多少作用,朝岸宁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家跟沈文康家的事,还是在沈文康找到姥姥家大院儿之后他爸妈才告诉他的。
沈文康在大院儿里大闹一通,把当年乔瑛医疗事故害死他儿子,还有他老婆自杀的事儿在巷子里嚷嚷开了。
除了姥姥姥爷还有桑爷爷一家,其他人看他们的眼光都变了,后来沈文康来闹的次数多了,巷子里的邻居陆陆续续找上门,提醒他们最好搬家,不能总这么打扰邻居。
他爸妈一直低着头,连连说是,说已经在找新地方了,会很快搬走。
搬家意味着要离开栖南,朝岸宁不愿意,但他也知道,不能因为沈文康一个疯子,把好好的大院儿给毁了。
除了搬家,好像别无选择。
只是他们还没搬走呢,他爸妈就没了。
栖南爸妈当年还想要收养他,但他没同意。
他知道,一旦他跟栖南上了一张户口本上,那他跟栖南就真的只能是亲兄弟了。
他爸妈没了,他还没从痛苦中走出来,就被沈文康盯上了,沈文康就像个鬼影一样。
有一次沈文康跟到大院儿门口,姥姥姥爷把人撵走了,但撵一次可以,可后面呢?
后面的日子还长。
他好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学着父母当初的方式,搬家离开。
他走的时候,只想着离开一段时间躲一躲,他从没想过不回来。
他想到在港城的三叔,一个人跑去港城想躲一段时间,只是人刚到,就被骗去了地下拳场。
命运对他总是很残忍,专爱玩弄人,他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
房间里没开灯,外面的光亮勾出窗边轮廓分明的漆黑剪影,朝岸宁站在那,很久都没动一下。
一直没听到朝岸宁说话,栖南叫了他一声:“小宁?”
朝岸宁回过神儿:“哥……李凌赫呢?”
“他缝了几针,还在病房里挂吊水。”
朝岸宁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还有很多话想问。
他怕栖南会动摇,毕竟李凌赫跟他结婚那么多年,毕竟他们有过很多回忆……
他还怕自己不管怎么做,永远都会落后一步,那段被命运掐住脖子的无力感跟窒息挣扎又冒了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问,最后只说:“我买明天的机票过去。”
栖南“嗯”了一声,听到那头打火机齿轮转动的声音,他猜朝岸宁应该在抽烟。
晚上病房走廊上的人并不多,只有脚步匆匆的护士,还有偶尔探头出来透气的病人家属。
有两个人在走廊那头说话,声音有点大,过路的护士提醒他们别大声喧哗打扰病人休息。
“哥……”朝岸宁的声音被烟一泡,哑了。
栖南听着耳朵里爬过电流一样的声音,烟瘾也犯了,手在兜里摸了摸,空空的,他什么都没带,舌头在嘴里扫了一圈儿说:“小宁,别多想,明天你来了再说。”
朝岸宁又吸了一大口烟,抽完了才说一声“好”。